酉時一刻,還未走出冬季的天色徹底的暗沉了下去,日下月上,溫暖退去,寒冷應接而上。
陣陣寒風,夾雜著潮濕的味道,撲打在每個人的面上,衣身上,是讓人極其難受的濕癢之意。
跪在午門空地上的宮女和太監們,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著。
此時的他們,嗓子已經干裂,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了……
城樓上,濮陽乾和一雙腿早已站得僵硬,隨著那不停歇的北風,不斷吹佛過面頰,是連他都有些支撐不住的寒冷。
側目,悄悄朝著身邊的沐扶夕看去,只見她仍舊和剛才一般的面若止水,任由寒風刮面,卷起她散落在腰身上的黑發,她一雙漆黑的眸子,始終波瀾不驚的看著遠處,安靜且蕭默。
「皇後娘娘,您若是冷的話,不如……」
濮陽乾和雖然在她的面.+du.頰上,觀察不到任何因為寒冷而戰栗的表情,但是他卻很清楚,同樣都是人,他一個大男人都冷得不成個樣子,就更不要說沐扶夕了。
「不需。」沐扶夕輕輕開口,淡淡的聲音是抑制不住的輕顫,此刻的她,從腳趾頭到發絲,沒有一處不凍得冰涼僵硬。
濮陽乾和听出了沐扶夕的顫抖,不禁又道︰「皇後娘娘,不如讓下官幫著您備一輛馬車過來?您在馬車里等著,總是要好過在這里吹風啊!」
「濮陽大人。」又是一陣潮濕的北風吹來,沐扶夕伸手,握住了面前的城樓邊緣,強行穩住自己虛弱的身子,轉眸對著濮陽乾和微微一笑,「下面那些無辜的人,從始至終的跪在那里,他們甚至是連躲避寒風的本能都被剝奪,而我這個始作俑者,又怎麼可以先行逃離此處去躲避寒風?」
濮陽乾和不贊同︰「皇後娘娘,那些奴才的賤命,怎能與您的貴體相比較?更何況……」
沐扶夕含笑打斷︰「濮陽大人,我們都是人命。」
濮陽乾和一愣,呢喃著沐扶夕的話,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人命……」
沐扶夕點頭︰「能分出貴賤的永遠是人心,而不是人命。」
好!這是濮陽乾和反應過來,在心中發出的第一個聲音,曾幾何時他還是一個志向滿滿的書生時,也曾經認為人命是平等的,但是經過歲月的洗刷與現實的磨合,他已經逐漸忘記了曾經自己那最為單純的想法。
轉眼,再次朝著迎著寒風而站的沐扶夕,濮陽乾和不禁用心贊許,沐侯真的是好能耐,竟然能教出如此識得大體,又思想獨立的女兒來。
他一個大男人,從來都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母儀天下,但是這一刻,他深深覺得,沐扶夕也許就是母儀天下這四個字的寫照。
他很慶幸,元清有一個沐扶夕,他很感恩,沐扶夕是元清的皇後。
能得此女,是整個元清的福氣。
「皇上駕到——」隨著一聲高呼,整個午門的寧靜,再次被帶進了喧囂之中。
那些跪在空地上的宮女和太監听聞到了這個聲音,均是再次掙扎著,扯著嘶啞的嗓子喊著,叫著,無疑不是在為了自己的性命,做最後的掙扎。
站在另一處的孀華輕輕的松了口氣,抬眼朝著城樓上看去,扯了下早已凍得僵硬的唇角,皇上終于來了。
婉晴凍得小臉都青紫了起來,听見皇上來了,趕緊拉著孀華小聲的問了一嘴︰「孀華,你看看我頭發亂不亂?」
孀華一愣,轉眼朝著婉晴看了去,當她清楚的看見婉晴眼中那清晰的喜悅時,不禁拉住了婉晴的手腕︰「婉晴,你在想些什麼?」
婉晴一愣,在孀華的注視下,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不禁側目︰「沒,我只是,只是怕亂了妝容,讓別人嚼小姐的舌根。」
孀華擰眉,語氣是從來沒有過的鄭重︰「婉晴,我們是小姐的婢女,說好听點,小姐寵著我們,我們還能讓人高看一眼,但若是小姐不待見我們,我們連一條狗都不如,你切忌要守好你自己的本分,若是逾越了,你應該很清楚小姐絕對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婉晴听聞,一抹不耐煩閃過面頰,隨後輕輕的道了一聲︰「好了,我知道了,我就是怕頭發亂了而已。」
孀華幽幽一嘆,也不再多說︰「希望如此。」
「皇上開恩啊……」
「皇上,奴才奴婢們知道錯了,求皇上收回成命啊……」
「皇上……」
伴隨著空地上那些宮女和太監們的嘶喊聲,紹凡邁步走下玉攆,在眾太監和宮女的簇擁下,慢步上了城樓。
濮陽乾和見了紹凡,趕緊上前幾步,先行跪下了身子︰「臣濮陽乾和,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紹凡輕輕伸手,淡淡的道了一聲︰「起來吧。」
「謝皇上。」
沐扶夕輕輕轉身,僵硬的手指仍舊緊握著城樓的邊緣,見著紹凡一步步正朝著自己走來,使勁的扯起自己麻木的唇角,露出了一抹清幽的笑容。
此時的她並不是不想先行上前,也不是不願請安,而是她太冷了,也太累了,她很怕自己一旦松手,還沒等開口,便是先行昏死了過去。
「扶夕。」他為了她而來,清瘦挺拔的身影站定在她的面前,輕輕開口,仍舊是他時常掛在嘴邊的稱呼。
沐扶夕本打算和他直接來硬的,讓他先行放了那些宮女和太監,可他那如夢魘一般的聲音佛進了她的耳時,她剛剛強硬起來的心,難免松懈了下來。
「皇上,此事錯在臣妾,與下面那些人無關,如果皇上非要怪罪,臣妾願意接受任何懲罰。」說著,直接跪在了地上。
她很想開口喚他一聲「紹凡」,更想卸下滿身的疲憊,撒嬌的靠在他的胸膛上,汲取著他的溫暖。
但是她知道,饒是她再想,她也不能,因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皇上,而不是紹凡。
那些多雙眼楮盯著,那麼多只耳朵听著,她不能自己亂了分寸,而給紹凡惹來不必要的閑言碎語。
她眼中的血絲是那樣的明顯,她那被風吹佛著的面頰是那樣的慘白,他輕輕擰眉,幾個大步便站定在了她的面前,沒等開口,先行將她虛弱的身子打橫抱了起來。
「回養心殿。」他並沒有對著她說些什麼,而是轉身對著孫聚交代了一聲之後,便是抱著她直接邁步下了城樓。
沐扶夕听不見紹凡的開口,算不準紹凡究竟是打算如何處理此事,眼看著就要被紹凡抱著登上玉攆,不禁輕輕的開了口又道︰「紹凡……」她這一聲呼喚極其低,低到緊緊她和他兩個人可聞。
紹凡登上玉攆的腳步一頓,垂眸對視著沐扶夕半晌,一雙充滿疲憊的眸子,不斷的閃爍著什麼,像是徘徊,像是掙扎……
天色太黑了,沐扶夕根本看不清楚,紹凡眼中那忽隱忽現出來的,究竟是何種思緒,但是不知道為何,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順著她的腳底直達發頂,這種預感,是比寒風還有刺骨的冰凍。
「濮陽乾和。」紹凡收回視線,轉眸而望。
「下官在。」
紹凡先是朝著那空地上的叢叢人影看了一眼,隨後不容置疑的道︰「聖旨不改,斬首示眾。」
「 ——」的一聲,是心房塌陷的巨響。
沐扶夕渾身僵硬,不敢置信的朝著紹凡看了去,呆楞的目光掃過他清瘦的輪廓,掃過他精致的五官,明明一切都還是那麼熟悉的存在,但是為何她卻是覺得這般陌生?
濮陽乾和一愣,下意識的朝著沐扶夕掃了一眼,才跪子領命︰「是,下官遵命。」
隨著濮陽乾和的跪子,紹凡不再遲疑,直接抱著沐扶夕上了玉攆,在孫聚的高呼聲之中,落地的玉攆被緩緩抬起,慢慢走出了午門。
孀華難以置信,忍不住呢喃︰「怎麼會是這樣的?」
皇上是那樣疼著她家的小姐,為何這次會執意如此?如果那些人仍舊要被斬首的話,那麼小姐這一切的辛苦不都白費了麼?
在孀華的呆楞之中,婉晴不自覺的挑了挑唇角,看著玉攆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了一抹難以遮掩的快意。
寒風不知何時的停了下去,可不知道為何,沐扶夕卻是覺得自己的身子仍舊寒冷異常。
「可是凍壞了?」察覺到了她的顫抖,紹凡攏了攏自己肩膀上的大氅,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了自己的胸膛前。
「為什麼……」靠在這炙熱,卻讓她感受不到溫暖的懷抱里,沐扶夕輕輕動唇。
听聞到了她的問話,紹凡那掛在唇角上的笑容先是一滯,隨後慢慢消退了下去︰「扶夕,一言九鼎,這是不可動搖的。」
她不懂︰「不能為了任何而改變?」
他無奈︰「不能。」
「可是錯在我。」
「朕剛剛登基,殺了他們,不過是想要以儆效尤,以此來穩固朕的地位,讓人清楚朕的威嚴而已,至于那個不讓你離開養心殿的話,不過只是一個借口而已。」他說著,再次嘆氣,「扶夕,朕覺得你應該會懂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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