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紫溪拉橇前行,但感魔音飄渺,如在雲端,讓人感覺不到其來處與去處,只覺天上人間,俱都浸透了這曲音,有時如風過林,有時如泉噴射,有時像環佩相撞,有時像珠玉滾落,似泣不是泣,像吟不是吟,纏綿悱惻似那彌空的春雨,婉轉輕柔似那迎霞的鳥音,輕盈薄透似那澄空的朝陽,溫婉迷人似那飛花的流水,剛柔交替之妙,音律交換之奇,回環婉轉之絕,堪稱精典。
這曲子,雖沒師曠彈琴招引玄鶴的魅力,但也不失伯牙鼓琴的玄妙,使冷紫溪听得如痴如醉,如傻如呆,如顛如狂,形同初人世的少年,一會兒拉著雪橇飛跑,一會兒拉著雪橇轉圈,竟一點也不覺累。而雪橇一路平平穩穩,簫急橇快,簫緩橇慢,彼此間若有靈犀,快慢一致,盡得高山流水得遇知音之妙,使人神佩。
冷紫溪沒想到百里蘭邪的悟性如此之高,僅听過一遍便能領悟,還能與她同心同德,實在著實不易。
那刻正是明月初升,淡光朦朧里,百里蘭邪白衣玉袍衫依舊,卻風華更勝天月,眉眼空濛悠遠,長身玉立風神蕭散,一頭發半束于頂半垂肩則,極之飄逸,既顯高潔的出塵之態又盡顯世家公子的優雅風度。
冷紫溪垂首彈琴,偶爾抬起頭看百里蘭邪一眼,其笑柔媚,猶如萬花叢中的一朵梅花,管你玫瑰艷紅,牡丹華麗,她自輕撫琴曲,如同高居雲端的仙子,迷人至極。
接而但听琴音一轉,其聲婉轉,清麗,更有種詩一般的淒迷。
百里蘭邪雖未听辨出是什麼曲子,但其每一個音節卻似流進他靈魂的魔咒,讓他在剎那間與她撞出了一道心靈深處的火花——他沉入了她的琴音里,她融進了他蕭魂中。
這種境界,就是「高山流水,得遇知音」的境界。
冷紫溪彈琴,百里蘭邪吹簫,一時盡得俞伯牙鐘子期高山流水之妙,知音相遇之至境。
當琴聲嘎然而止,百里蘭邪收蕭立于石竹花之中,久久難平心中涌動的情愫與慨嘆,道︰「適才一曲,本皇子倒是從未听過,但其內斂之音,卻非古人可比擬,敢問這是何曲?」
冷紫溪嫣然一笑,俏如月下花枝道︰「實不瞞四皇子,這也是紫溪偶爾听得高人彈奏過,這才借鑒來。」
冷紫溪在現代曾听過好友陳心妍吹奏簫曲,她那次吹奏的曲子應當是「簫湘魂曲」。
這曲名叫「簫湘魂曲」的曲子,月兌胎于琴操精典「春花秋月」,譜曲者當是歷史上名播江湖的操簫大家簫湘。
這蕭湘才情高絕,其譜之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曲曲皆為千古絕音。她借琴曲為簫曲,中間只添加了簫妃和湘妃的愛情故事,再佐以神鬼莫測的攝魂之間,遂成後人難望其項背的千古絕曲「簫湘魂曲」。
百里蘭邪聞得心搖神動,不覺慨然而嘆道︰「原來如此,听聞將軍家三小姐琴音繞梁,一直未有機緣賞到曲音,今夜于此聞之,四小姐更是不同凡響,真乃人間絕音矣!」
「四殿下夸獎了,既然殿下听聞三姐有如此之琴音,那便是如此,紫溪也只是偶得高人指點,不敢高攀了去。」冷紫溪理理雲鬢,笑得溫柔若水。
百里蘭邪搖了搖頭道︰「冷小姐謙虛了,《琴道》說,古琴源遠流長,本名一單字‘琴’,是中國本土獨有的彈撥樂器,八音中與‘瑟、築、箏、琵琶、箜篌等同屬‘絲’類,以絲為弦,且由于古代多以桐木作琴身,故又有‘絲桐’之名。昔神農氏繼宓羲而王天下,亦上觀法于天,下取法于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削桐為琴,繩絲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古琴‘冷、清、幽、靜、遠、古’,宛若空谷幽蘭,離群索居,孤高岑寂,而遍觀古今之操琴者,善操傳世名曲如《幽蘭曲》等操琴大家,無不兼備幽人幽情幽夢,詩魂琴魂花魂的神韻,——江小姐一曲,彈得天驚神動,當屬這樣的人!」
「四殿下實在是太抬舉紫溪了。」冷紫溪恬然一笑,「俗語說︰‘古琴無俗韻。’一張傳世名琴,從外觀、斷紋、形制、銘文與篆刻可見其工藝與滄桑感,由獨特的取聲手法、音域、音量、音色及出音的回環可知古人制作之奇巧、奇絕。古琴之五聲音節‘宮、商、角、徵、羽’與道家陰陽五行的宇宙觀相契合,所謂‘天人合一’、‘天人同一’,人與自然萬物和諧相親的完美。琴之上品,當以蘭為心,以玉為骨,以蓮為舌,以冰為神,方能傾吐生命的自然與自由,立于萬古不朽之列。是以,凡操琴大家,無不心擇靜室高齋,或在層樓上頭,或在林石里面,或是山巔上,或是水涯邊,天地清和,風清月朗,心不外想,氣血和平,這就是人們通所說的‘與神合靈,與道合妙’。一句話,情為心籟,音從心生,即心為情之源,心為音之本,具此要素,就可以治身平氣,涵養性情,抑其**,去其奢侈,外合于人,內斂精神,終為一代大家而為千世敬仰。」
百里蘭邪听得冷紫溪不但善操琴,而且深懂制琴、操琴之道,不由更加佩服她了,笑贊道︰「冷小姐身為女流,其才卻不讓當世才俊,真神人矣!」
冷紫溪淺淺一笑道︰「四殿下言過其實,抬高我了。」
百里蘭邪說道︰「對這曲子的由來,我是一點也未曾听聞過,倘冷小姐不怕勞神費舌,就略說一下其由來,也好讓我增長一些見識。」
「四殿下說得太謙虛了。」冷紫溪抬頭看了看西天的月亮,——月亮正掛在西邊山峰上,灑下一地橘黃的顏色,再有一段時間,天就要亮了。
百里蘭邪坐在她對面,月光投在他臉上,勾勒出俊偉的稜角,看去有種陽剛的美。夜很柔,也很寂,冷紫溪忽然有種感覺,要是今生今世,就這樣與百里蘭邪對席而坐,那該有多好啊。
在今晚被他撞見她搞怪百里蘭衍的時候,她就在內心深處萌動了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過當事人未曾揭穿,她也不想再提起。
「殿下,現在為時已晚,恐怕紫溪不能再給殿下解說了,他日如有時間,紫溪一定願意奉陪。」冷紫溪站起低聲道。
「倒是本皇子疏忽了,天色已晚,冷小姐請便吧!」
「那紫溪先告辭了。」微微作揖了下,冷紫溪逃也似地離開冷溪院,也忘了詢問百里蘭邪為何深夜來此的目的。
身後的百里蘭邪,望著冷紫溪的身影,眼中多了一抹欣賞的意味,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然後,轉身雙臂展開,足尖輕輕一點,便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