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蘇諾語聲音傳來,夜離捕捉住她話音里的那絲顫抖。一般而言,話音顫抖是一個人緊張或是害怕的表現。諾語生性淡漠,而他向來對她溫柔,想必是談不上害怕二字的。不是害怕,那便是緊張!
夜離心中有些納悶,如此環境下施針並非是第一次。想來第一次的時候,他心底尚且有些放不開,她卻是大大方方的。究竟是為何令她突生緊張?說起來,于他而言,只會在她面前感到緊張,那是因為他愛她、在乎她!
難道,她對他的緊張也是因為……在乎嗎?
他不敢談愛,她對他但凡是有丁點好感,他都能從睡夢中笑著醒過來,更不要提更多情愫。
夜離仔細回憶著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有些恍然。她如今會對他緊張,大概還是因為昨日在馬車前,他的莽撞吧!畢竟在那之前,她在他面前向來是落落大方的。而()自昨日開始,卻變得有些怯懦小心。
夜離原本滿懷希冀的神色瞬間便落寞下來。他就知道,不該痴人說夢!
見他一直沒有回應,蘇諾語的針一直遲遲沒有落下。從呼吸上听,他並未入睡,那究竟是為何,他沉默不語。他在想什麼?蘇諾語忍不住在心底暗自揣度。
「公子?」蘇諾語再度喚道,「我要為你施針了。」
夜離這才回過神來,依稀她方才也說過同樣的話,他竟然沒言語,真是該死!一激動之下,他下意識地翻身,順帶著答話︰「勞煩你了。」然而,未待翻身的動作完成,他便察覺到後背傳來一陣痛意。
「唔。」他悶哼一聲,重新趴回到榻上。
蘇諾語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呆住,怔怔了半晌,方才意識到方才他的舉動太過突兀,她一時不察,手中細長的銀針竟然順著他的肌膚劃過。她慌忙放下手中的銀針,然而他的後背出現長長一條血痕。那血跡紅得耀目,刺痛她的雙眸,也……刺痛她的心。
那夜的夢境再度出現……
當時,在夢里面,他毫不猶豫地擋在她面前,生生地替她受了那暗器。他的肩頭瞬間被染紅,她瞬間慌亂而不能自已!如今,她手中的銀針劃過他的後背,一條細長的血痕出現在她眼前,令她心驚!
即便那只是個夢,卻真實得令她無法忘懷。她甚至會忍不住想,假若那不是夢,而是真實,他必定也會做出夢中的選擇!沒成想,今時今日,傷害他的,竟然就是她自己!
鮮血自那劃痕中滲出,一滴一滴地滑過他的背部,像是盛開的曼珠沙華!
「夜離,疼不疼?」蘇諾語下意識地叫出他的名字,「都怪我不好,你沒事吧?」
這點小傷對于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夜離來說,壓根就不算什麼,那聲悶哼也只是人下意識的反應。自小到大,他受過無數的傷,劍傷、刀傷,或是別的傷勢,流血無數,這麼點小傷根本不足掛齒。
然而,自蘇諾語的話出口,夜離就像是被人點了穴一般,愣在那里,一動不動。
以為他是太疼了,蘇諾語顧不上多想,連忙拿出貼身的手帕,為他擦拭血跡。她的語音顫抖不能自已︰「夜離,你說句話,你別嚇唬我!」
當蘇諾語的手踫上他的後背,他的整個身體恍如觸電一般,一個激靈。這種感覺,就像是被貓爪輕柔地抓著,想要逃避,卻又想得到更多。听見她的慌亂,他連忙收斂心神,出言安慰︰「無妨,一點小傷,不礙事的。你別擔心。」怎奈一出口,他才驚覺,他的聲音粗糲沙啞,全然不似往日的低沉醇厚。
即便夜離說了不礙事,蘇諾語依舊擔心至極,她手上的動作並未停下來,她小聲地說︰「這個銀針是我消過毒的,想來不會有旁的問題。但是,這麼長的劃痕,必定是很痛的!」
這些話夜離通通是進不了心的。他的耳邊一遍一遍回響的,是她驚慌失措下,叫出的「夜離」二字!
自一開始,她在他面前,就是喚的「公子」,即便他再三強調,直呼名字就可以,她卻始終守著那兩個字。即便是昨日,兩人相談甚歡,她依舊不曾忘記那兩個字。
只有在夜深人靜之時,他心中惦念著她時,方才會在心底想象著,若是她稱呼他的名字,必定是天籟之音!只是,一直以來,他都只敢在心底這樣想想。好容易,兩個人如今在一起相處得要自然一些,他不敢奢望過多。他擔心,若是想求太多,會將她嚇壞,繼而遠遠躲開,再不給他親近的機會。
沒想到如今,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她那麼自然地月兌口而出他的名字。那種感覺,果如他之前所料,像天籟傳來,甚至是更好!
「公子?」蘇諾語見他又沒出聲,再度喚道。
夜離的神色暗了暗,想來只有是下意識,她才會喚他名字吧。他真想听她清晰地再叫一次「夜離」!當然,這一切只是他的想法罷了。
「諾語,你剛剛喚我什麼?」沒想到,他的嘴巴比他的心要老實得多。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將心中之話說出。
蘇諾語愣在原地,壓根沒想到他會沒頭沒腦地問這個問題。
夜離起身,見她低下頭去不再言語,臉上有明顯的懊惱。他說︰「對不起,當我沒有問過。」
「不,是我逾矩了。公子,我方才只是擔心你,故而直呼了你的名字。以後不會了。」蘇諾語打斷他的話,為自己辯解道。
夜離更加懊惱,他壓根不是這個意思。她怎會誤解至此?他想了想,說︰「諾語,你誤會了,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從今以後,你不必再稱呼我為公子,直呼名諱即可。」
蘇諾語垂著頭,沒有理會他這句話。只是記掛著他背部的傷,小聲提醒道︰「你的傷……」
「無妨,我自小到大,受傷無數,這點小傷沒有關系的。」夜離怕她心底過意不去,強調道,「何況今日之事是我自己太過莽撞,與你無關,你不必多心。」
即便他如此說,她心底仍舊有些歉意,她說︰「無論如何,讓我為你處理一下傷勢吧!」
夜離點頭,說︰「諾語,辛苦你!」
蘇諾語心中一顫,耳根處隱隱爬了一絲紅。從一開始,他就稱呼她為「諾語」,這並不是第一次听,為何今日,她的心會這般慌亂?
隨後夜離不再言語,背過身去,坐在椅子上,蘇諾語小心地處理著傷口。她是醫者,即便他說這是小傷,不足掛齒,她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屋內一時間寂然無聲,彼此間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陽光自窗稜處細細密密地灑進來,照耀在夜離的背部,仿佛為他鍍了一層金。蘇諾語有一絲恍惚,男子的身體她見得多了,從前隨爹一起為人看診、針灸,在她這兒,向來是沒有性別之分的!今時今日,在如斯情景下,她竟然有些痴迷。
待處理完傷口,蘇諾語起身,松口氣,發絲卻自額邊滑落,吹拂到夜離的背部。蘇諾語原也是沒有在意的,卻听得夜離輕輕地吸口氣,身體驀地變得僵硬。蘇諾語方才後知後覺,臉頰騰地變得通紅。
蘇諾語連忙後退兩步,卻不小心踩到裙邊,「啊」地一聲,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夜離飛快轉身,長臂一攬,將她抱住,順勢一趟,已然變成他在下。「 」的一聲,他背部著地,而她則安然無恙地躺在他懷里。出于慣性,她的唇踫觸到他胸前**的肌膚……
時間仿佛在瞬間凝滯!
兩個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所震驚到不能言語……
兩個人的眼神在空中膠著,彼此間,眼楮里只剩下對方的身影。半晌之後,他們方才回過神來,蘇諾語見自己躺在夜離的懷里,雙手及臉頰就那麼極自然地緊貼他的肌膚。那樣灼熱似鐵的溫度,那樣濃重的男子氣魄……
蘇諾語恨不能立刻找個地洞鑽下去,她的臉早已像是開水煮沸,滾燙到不行。她想要起身,緊張之下,卻手忙腳亂到在夜離身上胡亂模了一通。
說起來,夜離是很享受這樣的意外,只是見諾語那樣,他知道此時此刻,更重要的是什麼。他坐起身來,將蘇諾語扶住,起身後,再將她拉起。
「我……」
「我……」
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互看一眼,蘇諾語低下頭去。夜離看了看自己尚且**的上身,順手將榻邊的衣衫拿起,披上,方才正經拜下︰「諾語,方才的事是意外,你別往心里去。」
蘇諾語見他穿了衣衫,方才抬起頭來,看著他,說︰「是我太笨,踩了裙角。我……我並非有意……」
這樣的情形之下,夜離幾乎是不敢多言,他怕不解釋諾語會多心,而越解釋可能越錯。他其實很想捧起她的手,告訴她「諾語,這樣的意外于我而言是上天恩賜」,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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