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茗見楊妃半晌沒有反應,又小聲提醒︰「娘娘,皇上該不會是有立她為後的念頭吧?」
「多嘴!」楊妃一記狠戾的眼刀掃過去,嚇得香茗連忙跪地,道︰「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請娘娘責罰!」
楊妃不耐煩理會她,轉身進了寢殿,只留下一句︰「將地上的碎瓷片兒收拾干淨,出去!」
「是。」香茗低聲應道,動作迅速地將碎片小心地拾起來,隨即便悄無聲息地退下去。她心中暗自埋怨自己方才的多嘴,以娘娘的聰慧,自己能想到的事,娘娘又豈會想不到呢?
楊妃端坐在妝台前,自妝台的玲瓏錦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纏絲點翠鎏金步搖。她仔細端詳著,半晌後,臉上緩緩浮起一絲如夢似幻的笑……
這只步搖還是她初次承寵的次日,皇上賞的。當時的情景雖說已隔數年,至今卻仍歷歷在目……
楊妃一直都知道,自己沒有李妃傲人的家世,沒有貴妃美艷的容顏,唯一所仰仗的就是還算聰慧的頭腦而已!入宮前夜,娘便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地囑咐她︰「囡囡,你自幼聰穎過人,是個有主見的孩子。但此番入宮不比尋常,都說宮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在娘這兒,是明日之後,便與你咫尺天涯啊!」
「娘,您放心,待得女兒成為寵妃的那一日,就可以向皇上爭取回家省親,或是接您入宮小聚!」她這樣承諾母親。
母親卻只搖頭︰「囡囡,娘不希望你當什麼寵妃,只希望你在宮中能平安終老!後宮女子那麼多,爭斗也那麼多,你一定要記住珍重自身!娘寧願永遠見不到你,也不希望你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中有個什麼閃失!」
「娘,您和爹不是素來都贊女兒聰慧,女兒不會有那一日!」她信誓旦旦地說。
母親摟著她,望著那快要燃盡的紅燭,眼淚也緩緩流下來︰「你的確聰慧,可那後宮中的女人又有哪個是蠢的?囡囡,不可輕敵!」
饒是娘在耳邊幾番囑咐,但她就想娘說的那樣,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同她一批進宮的還有李妃,以及至今仍未熬出來的低等的幾個嬪。她只消一眼,便看出李妃那張揚跋扈的性子,心中飛快有了籌謀!
那個時候,先皇後是個痴傻作不得主的,宮中還是貴妃一人獨大,貴妃之下,吳妃始終庸懦。李妃先于她承寵,剛開始皇上也是很寵愛李妃,只可惜李妃太過張揚,一味地在皇上面前撒嬌撒痴,漸漸皇上便冷落了她。
她瞅準機會,在先皇忌日禮那日將手抄的佛經獻上,皇上注意到她,問了許多問題,她都應答得體。相比較貴妃的雍容,吳妃的庸懦,李妃的張揚,她卻獨有與眾不同的淡泊與恬靜。
就這樣,沒過幾天,敬事房的公公便來傳旨,叫她準備著侍寢。侍寢當夜,她並未在完事後被即刻送走,皇上同她說起那日的佛經,她大著膽子,在皇上面前娓娓道來自己的見解。皇上听後,深以為然,從此對她另眼相待。
翌日,在她還在嬪位的時候,章公公便親自送了這只纏絲點翠鎏金步搖。她明白這其中含義,卻仍然堅定地拒絕。是夜,皇上再度翻了她的牌子,親自將這步搖插在她的發髻上!她盈盈謝恩後,卻將此物放于妝匣內,直到封妃的那日才真正理直氣壯地戴上!
在她心里,這邊算得上是皇上對她的親睞有加。後來,當番邦進貢了一尊成色極其罕見的玉觀音。她知道貴妃一早便看上,數次向皇上討要。不想後來,皇上將此物送來了高陽殿,並說唯有她,才配擁有此物!
這些年里,皇上雖一直將調度六宮的權利給了貴妃,表面上也寵著李妃,但是她知道,皇上對自己同對旁人是與眾不同的!
人的永遠會無止境地膨脹,在後宮待得久了,在皇上對她諸多寵愛之後,她原本一顆安于現狀的心變得躁動起來。她開始想要的更多,于是,她開始拉攏李妃,共同對付貴妃!
再之後,先皇後莫名其妙地薨逝,皇上昭告天下,在宮里卻只是簡簡單單地辦了一下,便不再言及此人,就好像是這個人從未存在過一樣。
她冷眼看著先皇後的一生,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在這後宮中,單單有位份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有皇上的寵愛與手中的權柄!于是,她為自己指定了明確的目標︰爭奪後位!
原本,當她得知貴妃即將封後的消息,也是沉寂了幾日。然而不過就是那麼幾日,皇上便改了主意。她以為,貴妃錯過了這一次,便永遠不會再有機會。不想後來傳出了欽天監夜觀天象的事,她知道,鳳命所歸之人,必得在宮外大有作為!
那時正值京城中大規模地爆發瘟疫,她利用了李妃對後位狂熱的追求,三言兩語便鼓搗李妃自請出宮。這事若換做是她,是斷然不會去做,天災無情,任何人在它面前都是平等的!若是連性命都沒有,還談什麼後位呢?
話雖如此,她不願去做的事,有人願意去做,她又擔心李妃在宮外真的有所作為,成為皇上心中的後位人選。于是,她想起幼年時期,熟讀戰國史冊,各國諸侯慣常用的手段便是聯弱抗強!
于是,她一面在李妃面前,幾次三番示弱,表明自己對後位絕無肖想,並願意為她馬首是瞻;一面又派了心月復張祜在李妃面前仰仗自己是貴妃的人而屢次為難,從而令李妃對貴妃恨之入骨!
這樣一來,即便李妃真的在宮外有所作為,也徹底地同貴妃交惡,一旦回宮,必定不會放過貴妃。而貴妃又豈是能輕易任人揉捏的?等到她們二人坐山觀虎斗,她便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只是她千算萬算,沒有算出李妃的愚蠢,沒有算出半路竟殺出個程咬金!
思緒回轉,楊妃手指極愛戀地撫過步搖,指尖摩挲著上面的點翠,悠悠嘆口氣,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人算不如天算?無意間眼神掃過妝台上的銅鏡,她才恍惚間發現,臉頰上兩行清淚劃過……
說到底,她對皇上,是真的有愛。她如此想要成為皇後,為的不僅僅是那至高無上的榮耀,為的不僅僅是可以蔭蔽家人,更主要的是,她想成為皇上身邊,那個可以與他並肩而立的女子!
這麼多年來,她同皇上即便是漫步在宮中,她也永遠得守著規矩,微微落在皇上身後半步,亦步亦趨!她做夢都想成為可以同皇上並肩而立,攜手同行的女子!
現在看來,這夢似乎又碎了……
「香茗!」楊妃拭去臉頰上的淚水,一面將手中的步搖重新放好,一面揚聲喚道。
香茗腳步匆匆地走進來,站在她身後,應道︰「娘娘,您喚奴婢?」
楊妃微微頷首,示意她附耳過來,小聲叮囑一番。
香茗面上一凜,恭敬道︰「是,娘娘放心,奴婢定會處理好。」
皇上身邊,楊妃買通了奴才,貴妃自然也安插了眼線。當「皇上看上瘟疫村中蘇姓女子」的傳聞,傳到月華宮時,貴妃的驚愕不遜于楊妃。
「你說什麼?這藥方不是張祜研制出來的?」貴妃錯愕不已地看著彩紋。
彩紋點點頭︰「娘娘,千真萬確!今日皇上出宮便是為了去見這個蘇大夫,據悉皇上對這個女子頗為滿意。」
貴妃臉色一沉,怒道︰「本宮就看不慣皇上身邊這些個狐媚子!從前有個李妃,一味地愛在皇上面前撒嬌撒痴,爭寵奪愛。李妃自以為是,將自己賠進去。不想竟又冒出來個什麼蘇姓女子!」
「娘娘,可這蘇大夫研制出了醫治瘟疫的藥方,若非是她,小皇子也不會恢復得這樣快。」彩紋在旁小聲地提醒道。
貴妃狠狠地瞪一眼彩紋,嚇得彩紋一個激靈,瑟縮地往後挪了一小步。「你說的這話是不錯,她醫治睿兒有功,本宮可以賞她黃金千兩,甚至是萬兩!但是,」貴妃頓一頓,話鋒一轉,「本宮絕不允許她因此便妄圖跟本宮爭後位!」
彩紋一听,連忙不迭地點頭︰「是,奴婢也是這樣想的。」
貴妃看著她,說︰「既然她有功于睿兒,本宮便叫她死個痛快!」
彩紋心中一驚,連忙低頭下去,不敢看貴妃那銳利的眼神。
貴妃雲淡風輕地說︰「傳本宮的話出去,叫人給她個痛快,不必為難她。」
「是,娘娘。」彩紋小聲應道,轉身離去。
貴妃優雅地起身,眉眼間盡是柔情似水,仿佛方才輕描淡寫便要人性命的不是她。她出了寢殿,往睿兒住的偏殿走去。
「娘娘。」乳娘見她來了,連忙屈膝行禮。
貴妃微微抬手,道︰「起來吧!今日睿兒的情形如何?」
「回娘娘的話,小皇子今日情形比昨日好,人也精神多了。」乳娘笑著說,「說起來,這可都是張太醫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