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謙決定去開瓶酒喝喝,再到外頭抽根煙。白玠恆總說這黑山夜晚多嚇人,在他感覺根本都一樣,就沒燈而已啊!
不過,此時在浴室里的靜蝶,一定不會同意他的想法。
她好不容易才把水量調得剛剛好,這個叫蓮蓬頭的東西真有趣,真的就跟蓮蓬生得一模一樣,從里頭灑下的水很平均也很舒服。
她想都沒想過,又是一個扭轉,就有源源不絕的熱水流出來。
這個世界的人過得很好啊……她撫模著瓷磚,想到樊謙跟她說明了許多用品,都讓她直呼不可思議,可是她把這份驚訝藏在心底,告訴自己笑能表現得太過夸張……因為沒有人會相信,她是一百多年前的人。
叫洗臉盆的東西里面有一顆頭載浮載沉,自己在那里玩溺水游戲,她的前後左右也都是一堆奇怪的東西在玩水,此時此刻她已經確定樊謙完全看不見在這屋子里游蕩的鬼、精怪或是精靈什麼的。
有位老師說過,萬物皆有靈性,有惡亦有善,所以有好的精怪,也有邪惡的妖精,而人死後靈魂右有所執著會形成惡念,將導致自身成為惡鬼或茫然不知的在人間徘徊。
她在宮里曾見過幾次,都是到東宮的路上,會看見樹下有吊死的宮女在對她招手,也看過井邊站著頭破血流的嬪妃,不停的呢喃著自身的恨意,所以打小她就知道自己看得見那些不屬于人間的東西,也知道後宮的陰險及殘忍。
宮廷里幾乎處處是怨魂,只有她住的院落很干淨,什麼都沒有,讓她漸漸忘記自己的這項……天賦。
直到現在。
她必須當它們不存在,要與之和平共存,這是黑山,那粉色長發的曇妖說了,樊謙也說了,是聚集了所有妖魔精怪之屬地,偶爾看到幾只鬼魅更是平常,她不能太在意,否則就生活不下去了。
不管再如何掙扎,情況再如何荒唐,她都回不去了!
靜蝶仰起頭,讓熱水沖打著臉,腦海中不自覺想起了佩兒。
不知道佩兒怎麼樣了?若是她知道一開水龍頭就有熱水,一定會興奮得大叫,這樣她的手再也不會凍傷了;如果知道一扭開關,就會產生火焰,她不必再劈柴生火,一定也會喜極而泣。
一百多年的光陰,居然如此天差地遠……靜蝶緊咬著唇,卻忍不住哭了起來。她的家、她的國、她生長的地方,居然已經是「歷史」了!
「嗚……」她忍不住蹲了下來,再祈禱幾次,睜眼還是現實,她必須要在這里活下來。
她想念佩兒,小喜子還有皇阿瑪,也或許想念在雪地里劈柴的一切,可是,她闔上雙眸,卻對這樣的改變多了幾絲矛盾的喜悅,說不定上蒼真的听到了她的祈願--因為,她離開了!
她真的離開那個宮殿了!
「哭了哭了!美味的女人哭了!」
「不要哭啊,乖乖讓我吃掉你吧……」
「哭什麼東西啊,你過得有我苦嗎?噗嚕噗嚕……」洗臉盆里的頭把自己淹沒後,又再升起,「我死前可是被扒皮的耶,你不過是穿越,有什麼好哭的!噗嚕噗嚕……」它又沉了下去。
靜蝶听見了,她睜開雙眼,重新起身將自己洗干淨。所謂的洗發精跟沐浴乳真香,而且真的把她一頭青絲洗得滑順不已。
沐浴完,她抽過浴巾擦干身體,匆匆穿上樊謙給的衣服。
他給了她一件洋裝,樣式很簡單,套進去就好了,七分袖加上過膝長裙,讓她起級不能接受,可是只能一咬逼自己穿上。
這里不是滿清,也不是宮廷了!醒醒吧!
說不定、說不定民間也早有這種服飾了,她看過其他外族進京朝貢,游牧民族的女孩也都穿著比這還短的裙子!
「活不久的!你活不久的,嘻嘻……」身後一堆妖怪還在竊笑著。「這麼多活色生香的人類,哪有放過到口肥肉的道理?」
這麼多?正在用浴巾按壓著濕發的靜蝶一愣。
「那胡子不是被預定了嗎?沒道理讓曇妖一個人獨佔吧,我也想吃不行嗎?」
「哼,我只想現身,讓他見識一下什麼叫黑山!」
她越听越不對勁,抱著換下的衣物,急急忙忙沖出浴室。
浴室門一打開,熱氣馨香飄散而出,樓梯上坐著正在小酌的樊謙,他原本該回三樓休息的,可是又怕這偷渡客不會使用浴室內的東西,他居然破天荒的坐在這兒等待。
不過她倒也沒讓他等太久,濕漉漉的出來,頭發還在滴水。
靜蝶一撞見他就僵住了。她穿得好少,簡直就像是衣不蔽體的女人!于是她緊抱著胸前的衣服,雙頰酡紅,羞得無地自容。
不習慣,她怎麼能習慣這世界?
樊謙眯起眼望著撇過頭的她。這女人是在臉紅個什麼勁?是看他喝酒臉紅,還是剛洗完澡出來撞見他臉紅?
他起身走下樓,她對于他的逼近更加不自在,身後的浴室里又是嘔啞吵雜的摻叫聲,她根本不想進去。
「你哭過了?」冷不防的,他居然直接挑起她的下巴,審視她發紅的雙眼。
「咦?」她嚇了一跳,被他的氣勢震懾得說不出話來--有這麼明顯嗎?
她現在的確因為剛洗過澡而滿臉通紅,但鼻尖跟眼里的血絲是哭過的殘跡,他熟到不能再熟了,畢竟為他哭泣的女人實在太多了。
「為什麼哭?」他擰眉問道,他可沒欺負她。
「沒、沒事……」樊謙的口氣好像在質詢,讓她覺得自己像是犯下滔天大罪的罪犯。「我只是、只是……」
他討厭女人哭的,她記得很清楚,她醒來後就听他說過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拿眼淚賺同情,所以她才在沐浴時哭,因為她實在忍不住心里那股不踏實與恐慌。
思及此,豆大的淚珠突然又翻出了眼眶。
「對不起……」她驚覺淚水涌出,連忙慌亂的道歉,「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話越說越急,卻越說越小聲,她顫抖著抹去淚水,整個人都因恐懼而抖個不停。
「你為什麼要發抖?」樊謙再次箝起她的下顎,「我很可怕嗎?」
可怕?靜蝶咬著唇搖頭。對她而言,這世界的一切都可怕啊!
「我不是怕你,我怕的是這里所有的人事景物,都不是我熟悉也不是我能適應的,我不是這里的人!」她哽咽的說著,「我害怕我自己不能夠在這里活下去!」
她忍著淚,緊抿著唇,怨自己的無能與懦弱,更怨自己矛盾的心態,明明心里有一小角是欣喜于離開皇宮的,可是現在遇上這樣陌生的一切,卻又興起想逃避回宮的想法。
她只想出宮,想去蒙古,沒想過要到未來啊!
樊謙望著她咬著唇、強忍著發抖的模樣,心里仿佛被揪著似的,不懂這女人為什麼會既堅強卻又脆弱,讓人好生憐惜。
抽過她懷里拽著的浴巾,輕柔的覆上她的頭,細細的為她擦起發來。
「這是木板地,遇到水木板會變形的。」他收起她的發尾擦著。「而且現在是冬天,不把頭發吹干會感冒。」
「感冒?」她習于重復不明白的字句。
「著涼傷風生病。」
樊謙把大概的同義詞都搬出來了,終于換得她哦了聲。
「去我房間用吹風機吹干。」
「吹風機?」又是一個問號。
他沒有回答,只管搓著她的發,低著頭的靜蝶只能望見他的胸膛,感受著頭頂上溫暖的觸踫。她感覺得出來,以往嚴格的禮教拘束在這個世界似乎開放了許多,好像沒有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這件事情。
也或許是他比較開放,她還不明白……可是,她喜歡現在這股溫暖,這種讓也安心、覺得依靠著他就能踏實的感覺。
「你別擔心。」他突然隔著浴巾,捧著她的臉,抬起她的頭,「有我在。」
有他在。
靜蝶微眯了眼,放松般的笑了起來。
「嗯。」她輕輕的嗯了聲,雙眼閃爍著一種崇拜。
樊謙緊鎖濃眉,她如果一天到晚這樣對他笑,他可不保證……不會吃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