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地上的兩只燈籠很亮,昏黃的光暈下是拉長的剪影,像極了房中形單影只的二人。
蕭衍心下一沉,嘴上卻故作輕松地道︰「怎麼可能?京中才貌雙全的女子何其多,他怎麼會看得上謝寧——」坐在身旁的秦峰投來冷冷的一瞥,令他的話音霎時一頓。
「一家女有百家求,就算魏青陽真的心儀于謝寧,」蕭衍輕輕搖首,不懼秦峰冷臉,抬手向他肩膀拍去,「子岳,你也未必沒有機會啊。」
秦峰抬眼向他看去,漆黑的雙眸里盡是蕭衍不曾見過的迷茫神色,「我要問你的正是此事。魏青陽未必不是她的良人,我是不是該放棄了?」
「放棄?」秦峰此言一出,蕭衍面上雖是不怒反笑,但陡然上揚的語調還是泄露出他激動的心情,「你為謝寧付出這麼多,可她根本連你的心意都不曾知曉。就這麼輕言放棄,你不怕自己日後懊悔嗎?」。
垂下的眼睫在秦峰的眼臉處投下兩片陰翳,也擋住了他眼中情緒,燈光昏暗的內室里,惟有秦峰暗啞的聲音傳來,「都說紅顏禍水,你也曾勸我斬斷情絲,為何如今又跑來阻攔?」
「我的確是不贊同你和謝寧,」蕭衍的聲音忽然冷下,「可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若是情絲真有那麼容易斬斷,你我又何必為情所苦?若是連心愛之人都不能擁有,你謀這高位還有什麼意思。」
听出他話音里意味明顯的譏誚。秦峰卻似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自顧自地出聲道︰「謝寧不喜拘束,也沒有什麼大的野心。魏國公府的親事在她眼中已是可望而不可即,你說,她又怎會同我在一起?」
蕭衍聞言,卻忍不住語氣微酸道︰「你沒有試過,又怎知她對你無意。」
「今日她入宮晉見,平白遭受了許多刁難,皇室錯綜復雜,我不想將她牽扯其中。這門親事的利處。我已經對她明言。想必此時她心中已有決斷了。」
蕭衍不由皺眉道︰「你既已下定決心,又何必來問我的意思?都道你平素冷靜自持,可我看卻不盡然。」
「以後不會了。」秦峰站起身來,聲音清冷道。
听出他話中之意。蕭衍不由神情一滯。一時之間倒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惟有暗自嘆惋一聲。
***
翌日
中秋節過後的第一日,謝寧倒是難得睡了個懶覺。她昨夜本就遲歸,回府過後又陪著谷穗、明霜等人賞了會兒月。梳洗過後便已到了子時。
本來和秦峰談過後,謝寧已經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可夜深人靜,她一個人獨自躺在床榻上時,又不免想起秦嬤嬤被召回宮中一事,心中一時不舍,便又是輾轉難眠。
是故听聞安王府派人來找她之時,謝寧面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在明霜、曉月的幫助下,總算手忙腳亂地收拾妥當,隨便換了身女裝,挽了個簡單的發式便出了門。
一眼便望見立在馬車外等候的無痕,打過招呼後,謝寧便在對方的示意下上了馬車,一聲「子岳兄」剛剛出口,抬頭卻不見秦峰人影。
謝寧立時掀簾問道︰「無痕大哥,子岳兄怎麼不在?」
「御賜的牌匾已被送到宮外,我家王爺今日身體不適,便命我送謝寧姑娘你去武館處,先看看有什麼可添置的。」
昨晚子岳兄似乎就有些受涼……無痕此言雖只是輕描淡寫,可謝寧听來,卻仍免不了關切道︰「子岳兄病情如何?如今半夏姑娘不在王府,他身邊可還有醫術高明的神醫?」
「姑娘不必擔心,王爺身子並無大礙,休息幾日也就好了。」
無痕畢竟是秦峰心月復,謝寧自然不會對他這番話心生懷疑,可終究還是擔心,便輕輕點了點頭,出聲問道︰「既如此,不知我等下可是方便過府探望?」
無痕看她一眼,聲音里半分波動也無,神色淡淡道︰「還是算了罷,王爺不過是風寒之癥,吃了藥便會睡下,也恐會沾染給姑娘。」
「也好,」謝寧倒沒多想,便順著他的意思爽快地答了一句,隨即轉身上了馬車。
「謝姑娘,武館到了。」
無痕駕著馬車,沒走多少功夫便停了下來。听到對方的提醒,謝寧便掀簾下了馬車,抬頭不經意地一瞥,整個人卻是頓住。望著眼前這座看起來頗有底蘊的武館,雖有幾分所料,卻仍免不了咂舌。
靖陽侯府是在京中繁華地段,這武館與其相隔不遠,自然也不會是什麼狹小之處。謝寧想到帝王御賜的手筆會很大,可如今親眼所見,心中也惟有一聲贊嘆。
白牆上砌得是黑瓦,就連武館的大門也是一片烏黑如墨,門頭上高懸的匾額被紅綢布蓋得徹徹底底,這外觀看來毫不起眼的武館,實則卻是不容小覷。
門前兩旁栽著的翠竹,竟順著院牆一路蜿蜒而去。謝寧大抵估計了一下這眼前宅邸的佔地,頓時心驚起來。
在她眼中,秦峰那能容納三百多號人的天林坊私宅已是極大,而這武館與其相比竟是只大不小!
「謝姑娘,」走至門口的無痕轉過身來,「咱們進去看看吧。」
謝寧這才回過神來,收起眼中的驚色,向著對方走來。但見無痕拿出一把鑰匙,輕輕一轉,便將門上的銅鎖打開。
「姑娘請。」
謝寧朝他笑笑,隨之便邁過門檻,目不轉楮地看了起來。這宅邸顯然是新近修繕過,院子里還彌漫著漆料的味道,一磚一瓦雖是古樸味道,面上卻俱無劃痕。謝寧滿意地點點頭,便穿過東側的半月門。向內看去。
東側便是演武場,刀槍棍棒一應俱全。旁邊一溜的矮房里設有通鋪,應是下榻之所。
西側則是一處小巧的院落,房間不過四五之數,灶台水井卻也是一樣不落。
四下溜達了一圈,謝寧這才進了武館正中的大廳,一抬頭便望見了無痕負手而立的背影。
對方顯然已留意到她進來的動靜,轉過頭來,便是徑直道︰「這武館可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謝寧微怔,卻是反應極快道︰「哦。沒有。」
「那便好。」無痕微微頷首,目光只從謝寧身上一掃而過,「如今剿匪之軍尚未歸京,武館之事倒不急于一時。王爺已請人算了幾個黃道吉日。到時再定開張之日不遲。姑娘這幾日也可想想。這武館要如何打理。」
秦峰尚有疾未愈。謝寧實在不好意思再令對方為她操勞,更何況這武館一事本就是她自己提議,她自然要事事盡心才對。
「無痕大哥放心。」謝寧爽快地應聲,「這些事就交給我來辦好了。你和子岳兄都不要太過操勞了。」
無痕看著謝寧,目光不著痕跡地閃了閃,沉默片刻,卻是出聲問道︰「姑娘看完了嗎?」。
「嗯,」謝寧聞聲,便向無痕望來。後者似是很不習慣她這般神情專注的視線,微微偏頭,將視線錯開後方道︰「那我便送姑娘回府吧。」
「不必了,」謝寧心思一動,便沖他笑笑,迎著對方稍顯不解的神情,解釋道︰「我還要在附近轉轉,無痕大哥不必等我,快些回王府照看子岳兄吧。」
想必是誤以為謝寧要去買什麼女兒家的玩意,無痕嘴角動了動,神情糾結地猶豫了片刻,這才點頭道︰「這樣也好。」
兩人便在武館門口分別。謝寧雖比無痕早走了一步,可她腳程再快也比不上馬車,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被他趕上。不過對方一直目視著前方,倒是沒有留意到她。
望著對方駕車而去的背影,謝寧並沒有什麼被人忽略的失落,反倒是心下一松,暗自慶幸起來。
方才她說要在附近轉轉不過是個托辭,以她對秦峰的了解,對方既然在御前求下這件差事,若非是遇到了極大的難處,又怎會對此事不管不顧,轉而派無痕來知會她呢?
從無痕反常的態度中,她便更是肯定,秦峰眼下所患病癥,定然不若無痕所述那般輕描淡寫。
有此推斷,與其讓無痕這個秦峰身邊的心月復陪她做這些她一人也足以應付的小事,還不如令對方早些回府去照顧自家主子,也免得他再記掛這武館一事。
眼見無痕的身影消失在巷尾處,謝寧便熟門熟路地從不遠處的胡同口穿了過去,不一會兒功夫,便抄著近道到達了她此行的目的地。
說來也巧,這御賜的武館坐落之處,恰好同京中驛館相距不遠。謝寧自認單憑她一人之力,難免會有些考慮不周,于是便趁著裴叔尚未離京,順路來此討個主意。
中秋佳節剛過,驛館匾額旁還高高地掛著兩只大紅燈籠,即便是在白日,看著也極為喜慶。謝寧定楮一瞧,便向著門前一位眼熟的守衛走去,「小哥,不知裴星海裴校尉此時可在館中?」
「裴校尉不在,」謝寧來過驛館幾次,對方顯然對她也有幾分眼熟,話音一頓,便又添了一句,「昨晚他便出門會友去了,今日還未歸來。」
「原來如此,那我便先告辭了。」謝寧朝他笑笑,面上並無異狀,心中卻不由暗自生疑——她與裴叔往日相處,只听對方提及過他住在京郊的家眷,卻從未听過什麼好友。可昨晚是中秋之夜,這能令他外出相會的友人,顯然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輕。
也不知究竟是何人?
裴星海尚未回來,謝寧也只得失望地空手而歸,心中卻是打定主意,再見到對方時要問上一番。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
也是巧了,謝寧前腳剛從驛館回了小院,後腳裴星海的書信便從侯府門上遞了過來。拆開才看了兩行字,謝寧便已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哈哈。」
「小姐笑什麼呢?」一旁經過的谷穗見狀,便停下腳步問道。
謝寧卻鄭重地將手中展開的信紙疊好,這才告訴她道︰「裴叔倒是與我想到一處去了。這信上是他列好的一些武館條款。如此一來,我倒是省了不少事。」
「武館?什麼武館?」
差點忘了這茬!謝寧一拍腦門,望著谷穗投來的不解眼神這才想起自己昨夜回來得匆忙,一時還沒來得及和眾人交待她這領賞一事,當下便要開口,卻被身後傳來的女聲搶了先——「我知道!」
才從外頭回來的青柳聞言雙眼一亮,三兩步便走到了眾人面前,揚聲道︰「這可是二夫人院里的小丫鬟告訴我的。昨夜咱們小姐呀……」
這話是從旁人口中傳來,自然會有些不實之處,可大體倒同謝寧昨晚經歷沒有什麼出入。青柳講得繪聲繪色,眾人听得也是入迷,一時之間,竟是沒人留意謝寧去了何處。
倒不是她不想再听一遍,只是興辦武館一事已經提上日程,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看看裴星海特地捎來給她的這封信上,究竟寫了些什麼。
轉身向書房走去,結合著方才一掃而過的字句,謝寧腦中已經有了一個大體成形的計劃。坐在案後細細品讀起那書信,更是令謝寧眼前一亮,思路也越發清晰起來。
裴叔不愧是從軍多年的老將,考慮事情果然比自己這個小丫頭更為細致,昨日那些雜亂無章的想法,在他筆下便是嚴謹得多。
看著信箋上熟悉的字跡,謝寧只覺心下大定。除了先前兩人再茶館討論過的東西,裴星海又在信上添了一些其他的想法。配合著清晰明了的條款,安置傷兵老兵的計劃終于不再是一紙空談。
心下贊嘆之余,謝寧也提起筆來,將裴叔信上沒有徹底完善的那幾處一一補全,隨即便重新謄抄了一份,是準備等到秦峰病情轉好後,再送到安王府去,讓他過目定奪。
大功告成後,謝寧便起身稍稍舒展了一番整個下午都沒怎麼活動過的筋骨,等到月復內傳來一聲悶響,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今日還不曾用過午膳的事實,因酉時將至,便只隨意吃了幾塊點心墊肚。(未完待續。)
PS︰秦子岳內心os︰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