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道年說至此處,忽然停下,深深地看了謝寧一眼,「你可知這是為何?」
「謝寧不知。」她對女官試的了解,也只限于說書人的段子,還有秦峰和魏傾城給她指引的三言兩語,他們未曾提及,謝寧對此,便自然是不知。她想要去兵部,也只是因為相對于其他,自己對軍事更為熟稔一些。
「考取女官試甚是不易,可只要一經錄用,比起我們這些同朝為官的男子,卻是悠然許多。而六部之中,便數禮部最為清閑,戶部與吏部次之,而兵部則是最不令人省心的。女將軍衛嘉的故事,你可听過?」
謝寧點了點頭。這衛嘉是大秦一百多年前出的一位巾幗將軍,平蠻疆,鎮邊境,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她的事跡也依然是家喻戶曉。
高道年看了看她,隨即便喟嘆一聲道︰「世人只知衛將軍輝煌戰績,卻不知她當初之所以臨危受命,以女子之身征戰沙場,正是因為她身在其位,不得不去啊。阿寧,舅舅問你,你若真當上了兵部的女官,待到日後能擔起這份責任嗎?若是你那時已成親生子,且不論魏國公府是否阻攔,你能舍棄得下這些牽掛嗎?」。
侯爺舅舅所言,確是她此前未曾想過。謝寧神色一凜,摒除掉心中雜念,不過片刻便已有了決定——起初她決意考取女官試,是為在京中佔據一席之地,好杜絕旁人肆無忌憚的算計。就算如今听聞其中隱情。可她身為軍中兒女,又怎能這般輕易推卻?何況她身懷武藝,比起常人,更該多盡一份力才是。
「我想好了,我會去。」謝寧站在高道年的書房里,神情是小輩對長輩的恭敬,但說話時的語氣,卻是不容質疑的堅定。
「你這性子,真是像極了你娘……」高道年長嘆一聲,幽幽的語調拖得很長。分明是一如以往的慈愛眼神。卻似乎只是從謝寧身上穿過。落在了虛無縹緲的別處。像是在透過謝寧,緬懷著什麼人。
謝寧當然知道高道年是為實心實意地在為自己考慮,但她也有自己的堅持,便只好辜負侯爺舅舅這份心意了。「舅舅不必多慮。寧兒自有分寸。何況女官試素來不易。以我的水平,恐怕未必能通過考核。」
高道年哪里看不出謝寧是在變相地安慰他,便只輕哼一聲。刻意吹胡子瞪眼道︰「你就莫要哄舅舅了,
憑你的實力,想要當上女官還不是信手拈來?只要好好把棋藝學一學,便沒什麼可擔憂的了。」
只學棋藝?侯爺舅舅怕是不知,她謝寧可是琴棋書畫,一樣不通吧。謝寧心中暗愁,可轉瞬想到秦峰今日所提,頓時便又安下心來,展顏笑道︰「那便借舅舅吉言了。」
***
在松柏院略坐了一會兒,謝寧便回了小院。因心中記掛著魏傾城一事,她用過晚膳後,命人到尚書府送了一封拜帖後,便又開始籌劃起武館一事,是要刻意趕出一個上午,打算明日去親自探探蕭衍的口風。孰料她計劃安排得好,到了明日卻忽然接到尚書府的回信,說是蕭衍徹夜未歸,至于其究竟去了何處,他們亦是不知。
謝寧無奈之下,便只好去了安王府求助。秦峰和蕭衍關系親近,想必找出他的去向不是難事。
而事實也果然如她所料,謝寧只粗略地說明了來意,秦峰便對無痕使了個眼色。約過了半個時辰,門外便傳來探子的稟報聲——「王爺,蕭公子如今在城南的牡丹館內。」
牡丹館?謝寧倒是不曾听過這個地方,可當她神情疑惑地朝秦峰的方向望去時,卻見對方緊緊地皺了皺眉,再向下細看,便是他垂在身側的雙手也在一瞬間攥成了拳頭。
莫非這牡丹館有什麼蹊蹺不成?謝寧越發狐疑起來,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只盯著秦峰一人,試探出聲道︰「我尋蕭大哥是有私事相商,不知子岳兄可要同行?」
「你且等一等,」秦峰扭過頭來,乍一出聲,便斂下了面上怒色,神色如常地道︰「我今日正巧要外出一趟,可以順路將他叫回來。牡丹館距侯府甚遠,未免來回奔波,你還是留在王府罷。」
秦峰的語氣,較之以往更舒緩了三分。可心中早已生疑的謝寧听來,卻下意識地覺得對方是在有意遮掩什麼,心下一動,便徑直出聲問道︰「牡丹館是什麼地方?」
未曾料到她會這般直接,秦峰的神情明顯一滯,掩唇輕咳了一聲,卻是不曾說話。
聯想到蕭衍那些風流韻事,謝寧不由嘴角一抽道︰「該不會是青樓吧?」
「不是青樓,」秦峰清朗的音色忽然低沉了下來,卻不曾回頭看向謝寧,只是自顧自地道︰「是京中新開的一處游樂之所,和如意坊相差無幾。」
也難怪秦峰會黑臉,與如意坊這個名字相關的可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蕭衍去那里,不會是去賭的吧?
「子岳兄,不知我可否與你同去?」謝寧模了模腰間的錢袋,忽然心念一動。
秦峰自是沒看見謝寧的小動作,可以他對謝寧的了解,自然能听出她語氣中的激動,便側過身來,眉頭微挑道︰「近日手頭拮據嗎?」。
「不是不是,」謝寧急忙搖頭否認,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不過是一時技癢罷了。何況蕭大哥或許在牡丹館是有事要辦,我不過就問他一句話,倒是不必特意將他叫回來。」
秦峰冷哼一聲道︰「除了尋歡作樂,他還能有什麼事要辦?」話音一頓,便對著謝寧道︰「那咱們走吧。」
「好。」
足足用了三刻鐘,謝寧和秦峰才從安王府到達牡丹館。雖是車程甚遠。這牡丹館的位置確是十分幽靜,方圓十尺都種著翠色修竹。穿過一片竹林,他們便在侍者的招待下進到了館內,還沒來得及出言打听,便在正前方的廳堂內尋到了蕭衍的人影。
堂內隱有高聲傳來,定楮一看,卻是說書人在說段子。謝寧邊走邊听,零星捕捉到一句「安王剿匪,功在紅顏」,心中驀地一沉。下意識地便將走在她身旁的秦峰攔下。「子岳兄,你在這里等我。我是有私事要問蕭大哥,不便外傳。」
秦峰眸光一閃,意味不明地看了謝寧一眼。淡淡道︰「也好。我也有事要辦。到時咱們在外頭馬車處集合。無痕。你記得告訴蕭衍,等下一塊回去。」
話落,他便利落地轉身向外走去。無痕卻緊緊地跟在謝寧身後。
謝寧此時卻無暇去管那許多。三步並兩步地走到蕭衍跟前。也不顧他身邊還坐著兩名巧笑倩兮的女子,便抬手將他拽了出來。
「蕭公子!」
同座女子哪里見過這等陣仗,兩張小臉頓時便花容失色。這異口同聲的叫喊倒是令蕭衍瞬間回神,手里拿著的酒樽也撇到了一邊,轉過頭來,剛想出聲叫罵,便被出現在眼前的兩道人影鎮住,抬手揉了揉眼皮,不可置信地喚道︰「謝妹妹,無痕?你們怎麼在此處?」
謝寧冷著一張臉,抱臂道︰「我還想問蕭大哥你怎麼在此處呢。方才說書人說的都是什麼混話,你明明就坐在里頭,莫不是耳聾,听不清不成?」
「你都听見了?」蕭衍眉頭一皺,轉臉去問無痕,「秦子岳也來了?」
無痕略一點頭,便算作是應答。蕭衍見狀,頓時便松了一口氣。
謝寧可不願讓此事揭過,便又咄咄出聲道︰「蕭大哥在這館中坐擁美酒佳人,當真是應了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就是不知,這說書人的段子合不合你口味?」
蕭衍面上忽生怒色,卻也只是一閃而過,片刻功夫,便被一個嘲弄的笑容取代,「呵,這段子已然傳來,就算是我心中不喜,又能奈它何?流言從來只有越傳越快,我有心制止,卻擋不住旁人刻意生事。」
莫非此事還有什麼隱情不成?蕭衍和秦峰一向交好,若是力所能及,他又怎會在此袖手旁觀。謝寧心下一疑,正要再度出言追問,耳邊便傳來無痕的聲音——「這會功夫,王爺想必已在外面等咱們了。謝姑娘若是有話,不如等下再和蕭公子說。」
言罷,無痕便扶著蕭衍向館外走去。謝寧無法,便也只好跟上。心中卻忍不住糾結起來。
照她的意思,這等糟心之事,是不該說給秦峰听的。但牽扯到他自身,謝寧又實在無法隱瞞。何況流言越傳越廣,也惟有秦峰這個身份貴重的當事者能有法子制止了。
謝寧這廂才打定了主意,無痕便陡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毫無預兆地道︰「方才在館內見聞,我會親自向王爺稟報,從而再斟酌行事。還請姑娘莫要掛心。」
這樣也好。反正她也幫不上什麼忙,貿然相助,或許反倒會添亂。謝寧了然地點了點頭,便沒再出聲。
一路走出了竹林,謝寧果真見到了站在林邊相候的秦峰。但見白衣碧竹,順勢望去,目之所及處處是畫。可惜她此時心情不好,並沒有賞畫的心情。略一點頭,便先眾人一步,默不作聲地上了馬車。
片刻後,秦峰和蕭衍也坐了上來。半晌靜默後,但听秦峰吩咐道︰「去靖陽侯府。」
謝寧幾乎認為是自己錯听,猛地抬起頭道︰「不是說要回王府嗎?」。
秦峰卻是笑看她一眼,道︰「你方才不是已經問過蕭衍了嗎?私事既然解決了,那便回府吧。「
「誒……」謝寧下意識地叫了一句,卻在秦峰不解的注視下收了聲,訕訕道︰「我還沒說完。」
「那便現在說吧,」秦峰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嘴角笑意若隱若現,「阿寧應該不介意我在旁邊,對吧?」
謝寧頓時為難起來。她今日本意,便是來尋蕭衍的。可誰知又踫上這許多事端。她有事要問蕭衍是真,可事關魏傾城,她總不能當著秦峰的面試探吧。暗自權衡了一番,便只好抬起頭,厚著臉皮出爾反爾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子岳兄,你還是送我回府吧。」
***
蕭府這場意在相看的宴席定在了八月二十五日。到了日子,魏傾城果然依照兩人先前商量好的那般出現在了侯府門外。
此次高依瑤姐妹和夏柔玉也會前去赴宴,侯府派了兩輛馬車,不過魏傾城既然在此,謝寧便和她們打了聲招呼,轉身上了魏國公府的馬車。
「表妹為何不與柔玉同坐,莫非是對柔玉不喜嗎?」。
謝寧掀簾的動作頓住,轉身向夏柔玉的方向看去,但見這一身淺綠的女子羸弱如柳,眼中似有水光閃爍,神色楚楚,觀之分外惹人憐愛。
不過這一幕落到謝寧眼里,卻是沒有多少動容之色。究其緣由,恰是因她性子直爽,見了夏柔玉這小女兒作態,未免有些不喜。
她和夏柔玉本來就沒幾分交情,對方平素也只是常和高氏姐妹來往,對她的態度並不十分熱絡。而今謝寧不過未曾與她同乘,她便當眾擺出一副被人欺負的模樣,也不知究竟是有何用意。
不過好歹是同住一個屋檐下,謝寧倒也沒有給她難堪的意思,微微一笑,便揚聲道︰「不過是我事先已同魏妹妹約好罷了。表姐切莫多想才是。」
話音落下,謝寧便利落地進了馬車,沒再和這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弱女子過多糾纏。
謝寧不可否認,她的確是容易對性子爽朗的人生出好感,比如唐心,還有徐半夏。但與她交好的魏小妹不也是怯弱怕生之人?她可沒見魏小妹何時像這夏柔玉一般在人前小題大做。
「謝姐姐,」坐在對面的魏傾城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向窗外看去,低聲道︰「你看方才那位夏小姐。」
謝寧便也將簾子掀起了一角,果然瞧見了站在侯府馬車外的夏柔玉,卻仍是一臉泫然欲泣之態。(未完待續。)
PS︰作者後台改版了。我現在有點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