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他卻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傾城說高家兩位小姐常與你為難。你住在此處也好,也免得住在侯府還要看人眼色。」
謝寧卻沒想到對方會在意這些,聞言不由一時怔住。過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心中亦是動容。
沒想到魏傾城會這般細心,沒想到魏青陽會這般在意。
一雙好看的杏眼彎出弧度,謝寧不由笑了起來,卻沒多說什麼,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過往那些無謂的事端,她不願與旁人傾訴,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了,就算再怎麼倒苦水,也是無濟于事。她若是整日想著這些事,豈不是正如了她們的心意?
魏青陽見她無意多談,便也猜出她兩分心思,便未再追問。兩人接著走了幾圈,只隨口談了幾句武館之事。
***
多虧了此前裴星海與友人一同擬定的細則,武館開張過後,一切事宜倒是都進行得井井有條。
謝寧晨起陪同眾人操練,快到中午時,也會去看看館內新招的弟子,言語上指點一二。
至于午時過後,她主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練字。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九月下旬,秦峰忙完手頭上的事務,從宮中歸來後。
算來謝寧不見他人影,也有十幾日的功夫了,卻是直到對方快回來時,才從無痕口中得知對方近日所忙,除卻按時用藥醫疾外。竟還要在宮中負責陳年典獻的整理。
這活計听來就很是枯燥乏味。是故秦峰一到武館,謝寧便很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多日不見,秦峰居然又清瘦了不少,走起路來袖中空空蕩蕩,眼底還掛著兩片黑青之色
這一副風塵僕僕之態,竟像是才從遠地長途跋涉而來,而不是去了不到幾里距離的皇宮。
謝寧不由暗暗皺起了眉頭,面上卻沒多說什麼,只是急忙倒了杯茶水,將秦峰請到了正廳的座上。
「阿寧。你也過來坐。」秦峰見她忙里往外。連忙將她喚住,嘴角卻下意識地一勾,露出一抹笑意來。
謝寧便坐在了他下首,待到他慢條斯理地飲過一口茶後。這才試探著出聲關切道︰「子岳兄這幾日在宮中整理典籍。可辛苦?」
對于她的知情。秦峰並不感到意外,只是了然地看了身旁的無痕一眼,便轉頭對謝寧道︰「是無痕告訴你的吧。」
話音落下。他也不等謝寧回答,便繼續自顧自地笑應道︰「其實還好,宮中御書房收錄了許多珍稀孤本。我幼時體弱,未能讀全。這一次趁此良機,終于可以彌補一下心中的遺憾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謝寧卻隱隱地覺出幾分異樣來,便凝神去看秦峰。
待到對方微微偏頭錯開她的視線後,謝寧便越發覺得他心中有鬼,眼中精光一閃,因四下無人,便徑直出聲道︰「好端端的,你怎會忽然進宮去準備這些?聖上難道不記得,咱們嚴武館之事嗎?」。
秦峰心知瞞不過她,目光一閃,倒也沒再刻意回避,只是語焉不詳地道︰「是秦曦請奏的。你也知道,我那剿匪之功已然令人心生忌憚,眼下又有了這嚴武館,自然會招來些事端。」
他卻沒有告訴謝寧,秦曦請奏是真,然眼下這結果,亦是他自己心中所願。
謝寧聞言,便只是心下一嘆。雖暗恨秦曦行事霸道,可她眼下畢竟人微言輕,就算想要為秦峰做些什麼,也是無能為力,便只好默然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暗下決心,要打理好嚴武館,盡力籌備女官試。
秦峰無意與她多談此事,便徑直轉移話題道︰「對了,這幾****不在,你可有學些什麼?」
「當然有了,」方才雖有些不快,可謝寧向來不會將這些愁緒壓在心上,當下便向身旁的谷穗使了個眼色。
主僕兩人自小便在一處,自然是默契得很。谷穗出了前廳,不多時,便從西苑謝寧的臥房里取出了她這幾日臨字的本子來,「小姐。」
謝寧從她手中接過,轉身便將這本子攤在秦峰面前,很是得意地道︰「喏,這是我這近日臨的字。你來看看有沒有進步?」
秦峰聞言笑笑,倒還真沒敷衍,從頭到尾,煞有介事地翻了一遍後,這才抬眸對謝寧道︰「這字寫得倒有幾分似模似樣。只是你也不能總臨那一本字帖吧。習字習字,好歹你也得寫點別的。還有,這一篇字,你臨摹下來是沒問題了。可若是要你直接動筆呢,你還能寫出這般模樣嗎?」。
方才興沖沖地拿了本子給秦峰看,謝寧滿以為會得來對方的表揚。可誰知夸贊之言沒听到,反倒是一堆打擊之語 里啪啦地砸了下來,令她不由暗自郁悶起來。
不過仔細想想,秦峰說的倒也不無道理。謝寧沮喪地拿起被她放在案上的帖子,只覺這幾日做了不少無用功。
她本就照常人差,勤奮一些是沒錯的。可若是只知道照著秦峰來模仿,只怕也練不出來什麼字。
畢竟臨摹終究只是臨摹,就算她臨得再好,可月兌離了那本字帖,她還是會被打回原形。
一直將她面上神色變化看在眼里,秦峰心中一動,便適時出聲道︰「當然,我也不是說你做得不好。只是習字,該有自己的體悟才是。就像你覺得我的字寫得好,可你仔細想想,也不是每一個字都合你心意吧?若是哪一日,你能獨立寫出令自己都滿意的字來,這書藝,才算是練到家了。」
謝寧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得不承認秦峰所言很有道理。又同對方探討了幾句,這才回到房中。靜靜反思起來。
武館開張後,她便帶著四個丫頭搬了過來。一來是為了方便照應武館眾人,二來也是順著劉氏的意思,不想再同項氏過多牽扯。
雖然侯爺舅舅並沒同意讓她搬到別院去住,可謝寧也深諳家和萬事興的道理,項氏是侯府主母,而她卻不過是一個沒有親緣關系的小輩。
能得兩位長輩照拂,她心中已是感激了。若是她一時忍讓,能換來侯府的安寧,那她又何樂而不為?
是故謝寧便主動找了侯爺舅舅。同他說起了自己的打算。對方見她堅持。也只好應允下來。
不過她畢竟還佔著侯府表小姐的名頭,往日住在武館這頭倒也無妨,可是每逢初一、十五侯府家宴,還有諸多節慶之日。謝寧卻還是要回去住的。
***
秦峰出宮的第二日。謝寧便正式開始了為女官試備考的日子。
兩人雖然私交甚好。可談及正事,卻是半點不含糊。尤其是秦峰,在謝寧面前。架子可是端得足足的。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認真,一來二去,謝寧的這幾項才藝,竟也有了幾分起色。
館內新置了古琴、棋坪,謝寧的學法卻也是循序漸進。
照秦峰的原話來講,她的禮藝跟著秦嬤嬤已學得差不多了,至于書藝也大概有了個模樣,不必太過操心。至于琴棋書畫這四樣,則是要分頭,好好地用上一番功夫。
謝寧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是故盡管心知女官試距今惟有一年之期,她不擅長的東西還有很多。她卻也沒因一時氣餒而失了耐心。
秦峰對她這般態度倒很是欣賞,一面指點她棋藝,一面贊揚地點頭道︰「其實下棋,與這人的性情也很有些關系。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坐不住的,沒想到你在這方面倒頗有耐心。」
畢竟謝寧心中清楚,秦峰又不真是如他面上表露出的什麼閑散之人,每日能抽出些許閑暇指點她,已是求之不得,又哪里敢耍小性子不配合,耽誤對方的寶貴時間呢?
就是可惜,她的耐性是有,可那棋藝卻還是沒有什麼起色。
謝寧「呵呵」地笑了兩聲,嘴上雖沒說什麼,可得了對方夸獎,心里卻還是有幾分愉悅的。
秦峰看她一眼,旋即便夾了一子落在棋盤上,似笑非笑地道︰「該你走了。」
「啊?」謝寧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神情卻是驚詫。不過是短短一瞬的功夫,也僅僅只是落了一步子,就連棋技淺薄的都能看出局中的形勢驟變。
從原本的黑白兩立,到如今的白方獨秀,只是一步棋,棋盤上卻已然是天差地別。
而謝寧甚至分辨不出,秦峰方才的落子究竟是在何處。
都怪她方才走神!
謝寧懊惱地揪了下衣擺,抬頭就撞上秦峰那一雙滿含笑意的眸子,心中卻越發沒有底氣。
秦峰不急不緩地催促道︰「落子吧。」
聞言,謝寧只得從一旁的棋簍里拿出一枚黑子,支支吾吾了許久,也沒找到什麼破局的方法,最後只得咬了咬牙,隨便挑了個棋盤中間的地方放下。
「拿子的姿勢錯了,」秦峰清朗的音色傳來,整個人卻是神色淡淡,方才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臉認真神色,順勢便伸出右手來,用食指和中指夾起謝寧方才落下的那枚黑子。
對方施加在手指上的力道很足,當然他這姿勢也很好看。謝寧窘迫地看了過去,只覺方才落子的那只手灼熱得很。
黑子穩穩地落在棋盤上,謝寧還只當對方是信手一放,卻沒想到這一子落下,黑方的僵局雖未解,可比起方才來,局勢卻又不明朗了些。
秦峰重新將手收回袖中,悠悠一嘆道︰「這執棋的手勢,教了你多少遍了,你怎麼總是記不住。」
謝寧心虛地瞥了秦峰一眼,只得轉手又拿了一枚黑子,硬著頭皮坦白道︰「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越心急,就越忘了要做什麼。」
「方才不是與你說過,下棋最需要的便是耐性與靜心嗎?」。秦峰含笑向謝寧看去,好聲好氣地同她講起道理來,「你別急,反正你眼下的棋藝也不怎麼樣。不如擺出氣勢來,說不定還能唬到不少人。」
謝寧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片刻之後,方才回過神來,不由瞪了一眼一臉笑意的秦峰,「子不教父之過,徒不教師之過。你若是再說我棋藝不佳,不就成了貶低自己嗎?」。
秦峰聞言,卻是笑得越發暢快了,但見他眉頭一挑,便向謝寧湊近道︰「如此,不如先喚聲師傅,讓我听听。」
兩人往日可是平輩論交,這幾日秦峰雖教導她棋藝,謝寧卻也沒真將對方當成是師傅來尊敬,言行舉止間都是自然得很,與以往並無什麼差別。
就連方才……她也只是想和秦峰開個玩笑,卻沒想到對方居然當了真,真要她叫起師傅來。
謝寧只覺面上發燙,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略微抬眸,不想卻又撞上秦峰一雙含笑的眸子,當即便又別開了視線。
「好了,」秦峰見狀,倒也不再與她為難,轉而一本正經地向謝寧指點起方才所走的棋步來,「先前同你講過,棋局是分為「平上去入」四格。我那白子落在「去位」的七三路,便生巨變。此時黑子不佔上風,你若要強攻,反而會事與願違,惟有守成方才有機會破局。」
講解完畢後,他還不忘對著謝寧問上一聲,「你可听懂了?」
謝寧忙不迭地點頭,「听懂了。」
「那就好,」秦峰很是滿意地看了謝寧一眼,當下便撩袍起身,臨走之前,卻又留下了一句叮囑,「方才送來的那兩本棋譜,你等下要記得看。明日再見面時,我要考校。」
又要考?
****都有新的棋譜送來,天曉得秦峰手頭上到底是有多少這種東西。
謝寧不由垮下一張臉,心中暗自月復誹了一句,面上亦是頗有幾分蔫蔫,無精打采地應了聲,「哦。」
秦峰目光一閃,卻沒多說什麼,只是神色淡淡地道︰「我走了。」
「我送你。」謝寧也跟著站了起來,將心中的郁悶掩飾得很好。
秦峰不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是婉言推拒道︰「不用了,明日見吧。」
謝寧張了張口,本想說些什麼,可轉頭瞥到身旁的棋坪時,卻只得訕訕地回了房。(未完待續。)
PS︰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