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劫 第六十二章

作者 ︰ 公子陌九

每把劍的靈魂深處,都會隱藏著一只惡魔,青垣也是如此。

因此,這把曾經清冽的絕世之劍,在追隨了戰神殤血洗沙場,日日飲血之後,終于激起了那顆邪惡的嗜血之心,變成了一把魔劍。

一把談之色變、聞風喪膽的魔劍。

人人痛恨,人人得而毀之。

戰神殤坐在河邊,神情憂郁,眉宇間似是不怎麼開心。

他靜靜地盯著被河水沖刷的青垣劍,劍刃里原本泛著的汩汩清冽之氣,現在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翻滾著的妖嬈紅浪。

即便僅僅是靠得近些,都能深深感觸到陣陣讓人很不舒服的暴戾血腥之息。

「嘩嘩」的清水流過劍刃,可以滌萬物,此時卻洗不盡那由內而外的污濁。

良久,戰神殤嘆了口氣,緩緩道,「青垣。」

&lt驀地,一個淺青色的女子立于他身旁,幽深的瞳仁里,帶著若隱若現的紅色。

她垂眸,「你不開心嗎?」。語氣平淡,沒有什麼波瀾。

戰神殤搖了搖頭,眼神依舊憂郁,「沒有。」

他從有記憶起,便一直憂郁著,似乎對什麼事情,都不怎麼感興趣。

其實戰神殤不叫殤,而是叫帝殤,可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別人不再叫他帝殤,而是叫戰神殤。

對于這種稱呼,他既沒有歡喜,也沒有不歡喜。

他從小便未見過自己的父母,只是一直跟著一個叫「師尊」的人,不曉得跟了幾萬個冬夏,幾萬個春秋,總之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時光會一直這般荒蕪下去。

後來,那個叫「師尊」的人,在靜坐了百年之後,終于連最後一口氣息都吐盡了,而後,身體便化作了山川河流。

自那以後,這世上便再也沒有和他聯系的人了。

似是天生涼薄,他心里並沒多麼的悲傷,只是迷茫,從兩個人突然變成了一個人,究竟該怎麼活,才叫做活成一個人的樣子,他不曉得。

那個叫師尊的老人也曾說過,他生來便比常人缺少半顆心,所以天性涼薄,養不熟,也捂不暖。

師尊死後,他想了很久,最終棄了活了很久的地方,一個人在大荒中行走,漫無目的,不曉得該去哪里,也不曉得該在哪里駐足。

那時候天地尚且有些混沌,還不怎麼成型。

後來,天地清晰了一些,不曉得是誰傳出,赤腳鑄劍師魑魅耗盡畢生精力,鑄造了兩把神劍,兩把絕世神劍,得之而得天下。

他並不想得什麼天下,可卻覺得,如果得了天下,興許能填補內心與生俱來的空茫。

因此,他開始將「得天下」這件事情,當作畢生的追求,得了天下,他便能開心,像正常人一般,有愛有恨,有貪有嗔,但凡人間九字情,旁人有,他也會有。

穿過了冰川,越過了火海,終于在漫天的荒蕪中,打敗了那一襲淺青色的女子。

她跪于他面前,眸眼淡淡,絲毫沒有將要臣服的屈辱,仿若是與生俱來的貴氣,雖是垂下了頭,卻滿身凌然傲氣。

那一刻,他竟然彎起了嘴角,心里驀地顫了一下,像是一潭死水,終于被一滴水,驚起一圈一圈淡淡的漣漪。

雖是輕微,卻足以心悸。

他望著已然清澈的天空,血液在這一刻也跟著沸騰了起來。

微風吹起衣袂,他豪情萬丈地宣誓,「從今以後,我便是你的主人,你將永遠跟隨著我,直到你死。」

直到你死。

「你不開心。」淺青色的女子站在他身側說道,不是詢問,而是驀定的語氣。

戰神殤並不回答她的話,只是望著潺潺的溪水發呆,「我將你變成了人人痛恨的魔劍,你可曾怨過我?」

青垣搖了搖頭,「只要你高興就好。」

她第一次見到這人時,那雙眼里的憂郁是那樣的濃,仿若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什麼事情能讓他笑了。

那時候,她感覺心里驀地疼了一下,毫無預兆的,為這個陌生的男子。

青垣清楚的記得那日,她很想看見這人笑一次,只一次,應該是很好看的一張臉,所以她賭了一把,用自己畢生的自由。

他果然在戰勝自己的那一刻,彎起了嘴角,配上那張略微有些蒼白的臉,好看地有些晃眼。

「砰砰砰」青垣有些恍惚,只覺心里跳的厲害,來勢洶洶,控制不住。

她離開了白煉,那個算是和她同根生的男子,毅然追隨了這個有著一雙憂郁眸子的男人。

青垣還清楚的記得,白煉那張憤怒控訴的臉,「你明明打得過他的,為什麼要故意輸掉!為什麼這麼做?!」

她沉默了很久,才斂眸緩緩說道,「沒有為什麼,我只是想讓他高興。」

白煉憤怒,眼里卻漫過悲傷,「為了一個陌生的男子,你輕易斷了自己的自由,一生都要被束縛,這麼做值得嗎?」。

「難道我這麼些年來,對你的好,你都看不到嗎?」。

青垣只是一直沉默著,不再說話。

白煉捂著眼楮,幾近哽咽。

最後,他無奈地揮了揮手,「你走吧,再不走的話,我怕自己忍不住想殺了你,可這麼做了之後,後悔的一定是我。」

青垣終于抬起了眼,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終是什麼都沒說,便轉身走了。

她和青垣一起很久了,久到自天地初生時便在一起了,可她一直是將白煉當作親人的,畢竟他們是世上最親密的人,是同一顆靈石鑄成的一對劍。

可白煉卻對她生了不一樣的情,一開始便是,她給不了對等的感情,卻也不能傷害了他,所以她毫不猶豫地走了。

在追隨了那個憂郁的男子的後,青垣再也沒有看見那如午後春光般的笑容。

帝殤不開心,眼里的憂郁更深,濃得化不開。

這人想得到天下,得了天下,他便能開心,能笑,那她便來幫他實現。

他日日沾血,將她變成了一把魔劍,可只要他高興,她便不在乎——能讓帝殤開心,似乎成了她的執念,時時刻刻在腦中糾纏不休。

「你已經成為了戰神殤,還是不高興嗎?」。青垣斂了眸子,不能直視帝殤,她的眸子已然成了紅色,不再似以前清冽,所以她不想讓他看見。

「青垣,你跟著我開心嗎?你原本可以很干淨的,可現在呢,沾了多少人的血,身上盡是散不去的戾氣。」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眼里似是有一絲嫌惡,雖是一閃而過,可還是被青垣看到了。

青垣往後退了一步,她低下頭,不出聲,她曉得,帝殤此時嫌她血腥氣太重,有些厭煩了。

她站在那,有些無措,不曉得此刻是該繼續站在這,還是要變回青垣劍。

因為此刻,她覺著帝殤似是有些嫌棄,不怎麼想見她,既是不想見,見了便會不高興,但凡讓他不高興的事情,她都不會做。

青垣突然想起,在方才的方才,帝殤將她放在這有些微涼的溪水中,似是想將她身上的血腥氣沖刷掉。

可因為經年飲血,這股子血腥氣,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即便是洗了千遍萬遍,也滌去那骨子里的暴戾。

「你是不是現在不想看到我?」青垣問道,手垂在身體的兩側,有些不自然。

「我想不想見你,有關系嗎?」。帝殤似是不怎麼想說話,只是望著溪水,神情有些不耐。

「你要是不想見我,就變回去。」以前的青垣,總是與生俱來便散發著高貴之氣,可束縛久了,那些不羈的驕傲已然被磨盡,顯得有些卑微。

帝殤開始煩了,「隨你。」

他只覺現在的青垣讓他有些厭惡,自不量力,認不清自己的身份,還總是說些什麼想讓他開心的話。

他是戰神殤,不是她青垣的什麼人。

果然生性涼薄,養不熟,捂不暖。

青垣想了想,變回了劍的模樣,乖乖躺在有些微涼的溪水里。

她覺著即便是洗滌不盡,可帝殤喜歡,那就做他喜歡的事情。

青垣雖說是一把劍,可她也是有心的,每次帝殤說那些話,她也會難過,可最後的最後,她將一切都歸咎在帝殤不開心上。

作為一把劍,認了主人,便要誓死跟隨,除非死的那一日,才能重獲自由,所以她和帝殤路途漫漫,總有一個人要遷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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