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內裝飾得清幽雅致,桌上已備好了美酒佳肴,金杯銀盞,布置的十分正式。
兩人面對面坐下,蘭傾旖只要一偏頭往窗外望去,就可以將整面湖的風景收入眼底,倒是非常不錯的位子。
「開船,奏樂。」清脆女聲高唱。
蘭傾旖很快感受到船在慢慢移動。
輕歌曼舞中,清冽的倒酒聲響起。
蘭傾旖吸了吸鼻子,醇香的氣息不住往鼻子里鑽。
許朝玄的聲音微微低沉,溫潤中透著淡淡涼意。「這是特制的塵封了上百年的梨花白。前些天有人剛剛從南境給我捎了兩壇回來,算你有口福,其中的一壇早被大哥喝掉了。」
酒才剛剛倒上,單單聞著甘醇酒香,蘭傾旖眼楮便是一亮。她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清醇濃厚,入口回甘。清冽的液體順著喉嚨滲入月復中,所過*之處清涼感彌散,飄飄然如臨雲端。
「好酒!」蘭傾旖月兌口贊美。她雖是女兒身,喝酒卻十分爽快。
許朝玄唇角泛起淡淡笑意,對她這性子倒是欣賞,他給自己滿上一杯,不緊不慢地喝了。
歌舞不休,隱約還能听見畫舫下蕩漾的水聲。酒香四處彌漫,蘭傾旖又倒了一杯,還沒喝就听見了門口傳來的悠悠笑語,「兩位真是好興致啊!只是有好酒喝怎麼也不叫上我們?」
聲音是听過且算得上熟悉的,蘭傾旖挑起眉。
連玨!
听到這聲音,許朝玄也停下動作,神色略顯驚訝,很快又轉為微微恍然,他放下酒杯。
兩人隱約感受到畫舫撞上了什麼東西,隨即停了下來。
許朝玄抬手示意舞姬都停下。
「蘭姑娘。」聲隨人來,連玨大步流星而來。
蘭傾旖淡淡瞥了他一眼,正想開口打招呼,目光一轉,落到了他身後緩步而來的年輕人身上。
那人看上去二十多歲,一身樸素的半舊的淡青錦袍,衣領袖口繡淡銀色雲紋,色彩搭配和他本人一般,清淡雅致,容貌俊秀,氣質儒雅,看風神氣度就知不是普通的大家公子,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來歷。
「來了?」蘭傾旖沖連玨揮了揮手,態度十分隨意。這世上有些人一見如故再見相熟,比如她和連玨。
許朝玄眼色微微一沉。
「是啊!有段時間沒見了。」連玨笑吟吟道,「你這段日子去哪了?我去許家找你也不見人影,都沒人陪我喝酒。」
蘭傾旖隨意答︰「出了趟門,昨日剛回玉京。」
「你們喝的什麼酒?大老遠的就聞到酒香遠飄。歌舞升平,好不快活。」連玨隨口道。他看向酒壺的目光泛著幽幽光芒。
許朝玄不緊不慢收走酒壺。
「你不至于這麼小氣吧?」連玨難以置信地盯著許朝玄,雙眼瞪大,目光微微呆滯。
「好酒給你喝了是浪費。」許朝玄淡淡答。
連玨︰「……」
蘭傾旖同情地看著他陣紅陣白的臉色,低咳了兩聲,移開視線。
一直默不作聲饒有興致看戲的青衣人低低悶笑。
「六殿下請。」許朝玄抬手斟酒,舉杯示意。
蘭傾旖愣了愣。六皇子?她心頭冷笑,看樣子許家也沒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黎國的水,比起自己想象的,只深不淺。她也懶得行禮,舉杯一敬,先干為敬,以示賠罪。
六皇子笑了笑,微微點頭示意她不必多禮,沖許朝玄笑道︰「本殿不請自來,你該不會介意吧?」
「殿下言重。」許朝玄微笑,目光深遠如容納了八荒月色的海洋,「相聚是緣,再計較身份就失了興致。今日這里也沒有外人,請。」
六皇子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不語。
蘭傾旖詫異地看了眼許朝玄,想說什麼又住了口,低頭喝酒只做不知。
侍女添了碗筷,加上菜肴,恭敬地給他們倒了酒退下。
畫舫繼續前駛,舫中又是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四個人聚到一起感覺就不是那麼回事,蘭傾旖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是個夾心的外人,坐在這里地位尷尬。她覺得無趣,拎了壺酒出去,任由男人們談事,自己坐在甲板上看風景。
身邊風聲微響,多了個人影。蘭傾旖眼尾都不掃他,「怎麼出來了?」
「我和許朝玄的身份不一樣,這種事還是少摻和為妙。」連玨微笑答。他變戲法似的模出兩個玉杯,遞給蘭傾旖。
蘭傾旖倒了兩杯酒與他對飲。
畫舫漸漸接近湖心,湖心有島,氣勢恢宏的高大閣樓屹立島上,別致風雅。
前岸是一排精巧典雅的別院,佔地廣大,規模驚人。
別院門前,兩株筆挺楓樹默然佇立,大門高處懸掛著字跡蒼勁的鎏金牌匾「雨霖別院」。
湖心的高大閣樓高處,懸掛著玉質鏤空牌匾——碧雲樓。
蘭傾旖看著門前排排笑臉相迎花花綠綠的姑娘們,一怔,「這是青樓?」她眼神微微贊賞,心想真贊啊,這背後的老板可真有商業頭腦,也舍得下本錢。「這也是許家的產業?」
「不是。」連玨搖頭笑道︰「這碧雲樓的東家很少出現,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只知道年紀不大。」
蘭傾旖點頭,「為什麼要分兩個部分?」
「碧雲樓是不開放的,真正的青樓是雨霖別院。只是你也知道,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權貴人家,有些人請客什麼的,也會選擇這里,碧雲樓就是為這種情況準備的。能夠進入碧雲樓的客人,一般的富貴是絕不夠格的,而這些人在樓中基本上都有自己固定的房間。平時的客人都是不允許入內的。」
「很靈巧的心思。」蘭傾旖贊。
平日的不開放卻是為了開放時候的特別感,仿佛在其中呆過,便得到了一種認可,不知不覺「碧雲樓」這三個字就成了權貴志士心中的聖地。很是滿足了那些錢多人傻的官兒們的優越感,吸引了不少虛榮心強的人。
「那你在里面有專屬位置嗎?」。蘭傾旖饒有興趣問。
「沒錢,不敢進。」連玨沒好氣。
蘭傾旖抿唇偷笑,也懶得調侃他。她仰頭飲盡杯中酒,正想說話,忽然听見遠方若有若無地傳來一陣清越的歌聲。
赴我舊約,孤舟留,迷霧初歇。
草色無,星落荒野,疏桐缺月。
古陌荒阡愁永夜,戰骨碎盡胡笳疊。
凝眸處,故人衣凝血,鐵騎裂。
肩覆雪,長橋缺,濁酒別,定天闕。
披戰甲,平白野告祭訣。
熱血激懷長河迭,百戰金甲志不滅。
共相攜,刀戟與子偕,朔風烈。
連玨一怔,轉頭看了眼歌聲傳來的方向,神色有幾分意外。「《滿江紅•白野坡》?」
蘭傾旖挑眉,「怎麼?」
「沒什麼。」連玨一笑而過,「赫連若水少享才名,想不到所作詩詞竟已是坊間爭相傳唱。」
蘭傾旖瞟了眼歌聲飄來的方向,「難得有青樓女子能唱出這闋詞的真正意境。不過話說回來,唱這種憑吊詞做什麼?邀客?哪個客人這麼特殊?竟然有這種愛好。」
「你問我我去問誰?」連玨哭笑不得。
蘭傾旖聳了聳肩。
歌聲漸漸近了,這回換了一首,但仍是赫連若水的詩詞。
「怎麼總在唱她的?就不能換個人嗎?」。蘭傾旖皺起眉。再好的東西,被一遍遍咀嚼,也會膩。
「這又不是我們畫舫上的,你不喜歡也沒用。」連玨好笑道。
「我走遍五國,听到很多人都在傳唱她的詩詞歌賦,听的次數多了就覺得膩了。」蘭傾旖放下酒杯,若有所思。「況且我覺得,她寫的也沒有眾人想象中那麼好。」
一個人的才華也是隨著閱歷和眼界的提高而不斷開闊的,時光流逝會讓人懂得更多,寫出來的作品也會更加成熟。
「這話你可千萬別說。」連玨睜大眼楮,語氣調笑神態卻認真,指了指畫舫里,他道︰「這要讓六殿下听見了,非得跟你急。」
蘭傾旖扁了扁嘴,「有必要這麼夸張嗎?」。
「六殿下是皇室中最有文采的,眼界極高。能讓他看上眼的沒幾個,赫連若水就是其中之一。誰要在他面前說她一句壞話,他保證跟人急。」
「這麼護著她?」蘭傾旖目光有點呆滯,仿佛不可思議,喃喃道︰「干脆娶了她得了。」
連玨一樂,「好主意。不過這兩人的身份……恐怕不大可能。」
蘭傾旖白他一眼,敢情這人是個比自己還要看戲不怕台高的。看來還真不能高估了他。
「你今天好像有些心緒不寧。」目不轉楮地盯著對面端坐的許朝玄,六皇子神態若有所思。
「你想多了。」許朝玄想也不想月兌口回絕。
六皇子笑了笑,瞥了眼窗外相談甚歡的兩人,神色奇特,「你想好了?」
「是。」許朝玄答的平靜,「原本我不打算這麼快走這步的。可你也知道我前段日子去求藥的事,婆羅香被人搶先一步奪走,想奪回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情況比我預想的還要糟糕。不先下手為強,我的事恐怕會鬧得人盡皆知。屆時群狼環伺,防不勝防。當初聯手害我的人,他們可都有份。一旦他們得知消息,即使為了自保,也會再次聯手的。現在只能搶時間,在他們聯手前各個擊破。」
「她信得過嗎?」。六皇子看著杯底的茶葉,聲音輕而飄渺,若空谷回聲。
「放心。」他答得淡漠。
「這次的武舉,我和連玨都是主考之一。」六皇子轉過話題,輕笑道︰「所以有所往來商議舉子錄取情況。」
「是極。」許朝玄笑得甚是含蓄,「兩位忠于職守,風骨清介。為商議武舉考試錄取情形,特意來此菱湖,別無他事。」
六皇子一笑置之,瞟了眼窗外甲板上提壺自酌姿態瀟灑的紅衣女子,喃喃︰「倒是個七竅玲瓏的妙人。」
許朝玄微笑,不答。
「你要想好。」六皇子告誡道。
「我知道分寸。」許朝玄垂下眼瞼,聲音輕卻堅定。
「我們進去吧!」連玨看見六皇子的手勢,招呼著蘭傾旖。
「走吧。」
侍女送來午膳,葷素俱全,清淡和重口味都有。酒足飯飽後,六皇子拉了連玨對弈,蘭傾旖和許朝玄在一旁閑聊。畫舫靜靜前行,絲竹笙歌聲聲入耳,如一篇華美詞賦。
氛圍安靜祥和,連許朝玄唇角都帶上了微微笑意。
一生里,難得的靜謐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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