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皇帝議儲,朝堂之上,除了兩位首輔丞相,三院六部九司竟有半數推舉了八皇子,更有甚者,士族文人聯名保薦,上《賢王書》以求立八皇子為儲君,八皇子之勢不可遏,盛在一時。
蘭傾旖從玉瓊的回報中已知那些連聞人嵐崢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員,包括兵部都不約而同地上了立八皇子的折子,甚至連玨之流也請立八皇子為儲君。
一招棋子,將八皇子推上了巔峰,峰凌絕頂光芒萬丈,雲端之下卻是萬丈深淵。欲揚先抑、欲擒故縱。蘭傾旖抽了抽嘴角,心想聞人嵐崢也真是惡毒,將人捧的高高的,再摔的砰砰的,爬得越高摔得越慘。看樣子他是鐵了心要整死老八了。
她無所謂,反正被拖下水的時候,她就站在了老八的對立面,整死他她也樂意,但她又不希望聞人嵐崢的勢力進一步擴大……
她這廂想的W@入神,那邊就不小心撞到了人。
「想什麼這麼專心?走路都不看著點。」
听見聲音,蘭傾旖一怔。「下次我會注意的。」她滿臉嚴肅。
「行雲又跑來找你玩了?下次別給他喝這麼多酒。」他在路上已經听下人說了。「還有,別再給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藥,免得他惹出什麼禍事來,你跟著遭殃。」
「知道了。」蘭傾旖連忙點頭。
「你跟我來。」聞人嵐崢一把抓住她的手,帶著她往湖邊走去。
沿湖跨過白玉拱橋轉出柳蔭深處,臨岸依波是一方水榭,平檐素金並不十分華麗,但台閣相連半凌碧水,放眼空闊,迎面水波蕩漾,可以想象夏日蓮葉接天、荷花映日的盛景。
踏入水榭,香木寬廊垂著碧色紗幕,微風一起,淺淡的花紋游走在花香之間,攜著湖水的清爽。蘭傾旖大力贊美︰「好地方。」
聞人嵐崢微微一笑︰「這是碧照閣,里面有很多外面不易見到的藏書,你是個閑不住的,正好我這里缺人打理,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你若是願意,就交給你了,你覺得怎麼樣?」
蘭傾旖雙眼發亮︰「這里的書我也可以看嗎?你放心,我不會給你弄丟或者弄壞的。」
「隨你翻閱,看中了要帶走也行。」
蘭傾旖步子輕巧地向水榭中走去,過了臨風回廊,水榭的主體其實建在岸上,先前幾進都放著各色書籍,其收藏之豐富單是瀏覽書目便要許久,待步入里面,才是真正的書房。
書房里的書少些,但顯然常有人翻動,她抽了幾本看,見是《國策》、《從鑒》等不甚易懂的書,當中的紫檀虎雕寬案上,端硯墨,黃玉筆,雪濤箋,處處灑掃的一塵不染,散放著一本《遺史書話》,旁邊是些疊摞的本章。
案後擋著墨色灑金屏風,其旁透花清水冰紋盞中植了紫蕊水仙,白石綠葉,玉瓣輕盈,悄然綻放著高潔與雋雅。室中擺設處處隨意而透著清貴,蘭傾旖目光落在一件翠色剔透的翡石雕玩上,「好享受,貴在清淨自在。」
「下人們未經吩咐不會來這里。」聞人嵐崢自顧自坐下,「此間醫書也有不少,你自己找找。」
蘭傾旖眼珠直轉,「此間藏書可謂包羅萬象,難道你都一一看過了?」
聞人嵐崢微微含笑看著她,閑閑地說︰「多數看過,但玉京藏書之最當屬六哥府中。六哥文華高絕愛書如命,我這里的書尚不及其萬一。」
蘭傾旖听他提起六皇子,微微有些失神︰「那也是個奇人,只是不知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能不能在這個黑暗的大染缸里活下去。」她看向聞人嵐崢,謔笑道︰「怎麼?想做個惜花人,保下這朵清蓮?」
聞人嵐崢失笑,意有所指地看著她,「我倒是想做個惜花人,可惜那朵長在懸崖絕壁上的蘭花,不給我這個機會。怎麼辦?」
蘭傾旖頓時有些訕訕,好在她也不是放不開的,「怎麼說的跟個怨婦似的?」她翻了翻眼楮,有些事情他不提,她也裝作不知道。樂得把眼前的平靜維持下去。「听人說,十月初十是你的二十歲生辰,可曾想過要什麼禮物?」
十月初十?聞人嵐崢一怔,她不提,他還差點忘了。雖然還有三四個月,但早點準備也不會錯,到時候得把幾個兄弟愛喝的酒多備一點。「我想要什麼你都送?」
蘭傾旖爽快回答︰「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隨你心願。但不許故意為難人。」
「好。」聞人嵐崢走到桌前,「我想要的,你現在就能給。」
蘭傾旖想了想,還是沒想出來他要什麼,只好問︰「你要的是什麼?」
聞人嵐崢抽出一張薛濤箋,挑支狼毫筆輕輕在硯中潤了墨,遞到她面前,「你的生辰八字。」
「啊?」蘭傾旖呆了呆,想不到他要的是這個,當真出乎意料,「你想知道我告訴你就是了,何必頂壽禮這麼大的帽子?」她換了字體刷刷寫下自己的生辰。
「十一月初七……今年你就十七歲了。」聞人嵐崢掃了一眼,「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嗎?」。
蘭傾旖抿唇一笑,怎麼一下子又倒了個個兒?「我該有的都有了,也沒什麼想要的。」她打了個呵欠,「你自己當心點,別被老八……」說到一半她又住口,該說什麼呢?說什麼都不好,她尷尬地居于此間,怕是礙了不少人的事吧?「過段日子天氣轉冷,注意自己的身體,別著涼,你的寒毒,若是好生養著,也不會發作。」
聞人嵐崢倏忽抬頭看向她,目光如電。「你何時變得這麼嗦?不是答應過要為我醫好寒毒的嗎?」。
蘭傾笑了笑︰「我答應過的,自然會做到。」
她在桌邊坐下,心里有微微的涼,室外下起了零星的雨,風中攜來淡淡的花香,雨潤之意沁人心脾,她愜意地舒了口氣。「你這段日子可還順利?那天你整治御林軍,皇帝也去看,他有沒有……」她忽然不大好說下去,只含糊幾聲,將意思表達到了。
聞人嵐崢眼底掠過一絲笑意,盛夏的蓮瓣在他身後飄落,月白衣袂飛卷間,他姿容絕艷,如火焰中的幻影。「放心,我能應付的來。」
蘭傾旖安下心來,正想聊點別的,門外探進一個人的腦袋。「主子。」容閎眨了眨眼,「有客來訪。」
「你自便。」蘭傾旖微笑︰「放心,我不會見外的。」心中明白是他的追慕者上門拜訪。
皇族子弟成親早,即使沒有納正側妃,府中也有幾房侍妾,但聞人嵐崢府中至今沒有任何女眷,他如今由暗轉明,遲早都要納妃。不然人家一句「寧王體弱,恐絕後嗣」,就能斷了他和大位的緣分。她甚至知道皇帝和淑妃已經在考慮為他議婚。這些他都不說,她也裝不知道,但並不代表自此不存在。
這中間,風頭最勁的就是他那位青梅竹馬——左相之女霍芷晴。為了不讓她煩心,他數次命人將霍芷晴攔在門外,但有些事,攔不住。
她微微一笑,優雅沉靜,如風中開放的荼蘼花。
有些事,遲早會來,逃避也沒用。
聞人嵐崢在偏廳見了霍芷晴。
氣度雍容的相府千金微微笑著,只字不提其他,「淑妃娘娘讓我來看看你,送些宮中新制的糕點。」
聞人嵐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便離開。平心而論,霍芷晴作為大家閨秀,的確符合一個親王妃甚至一國皇後的標準,她自幼受到的教育讓她明白什麼是母儀天下,她即使嫉妒也只會放在心里,在她合適的位置上等著夫君的垂憐。若沒有遇到傾旖,他或許會按部就班,娶這個女子為正室,奪至尊之位,納一樣面孔的後宮三千,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到了那時候,就沒有什麼放不下,舍不掉了。
他突然覺得有些冷,不知是對未來的恐懼還是對命運的森冷。
「這些日子我沒有進宮給母妃請安,倒是麻煩你了。」他笑,極淡漠又極有分寸。
霍芷晴心口微微一悶。又是這種笑容。
誰都知道,當年的九殿下如今的寧王雖然長了一張笑吟吟風流臉,其實待人淡淡的,屬于那種天生高貴所以距離感很重的人,他可以對所有人都還算客氣,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實沒把自己放在眼里,男人如此,女人也是一樣,他出入任何有女子的場合,那種淡漠和分寸是出了名的,風流之名從來沒有。
是不是,他唯一的不同,只給了那個女子?
她溫婉笑道︰「淑妃娘娘待我情同母女,我孝敬她也是應該的。」
聞人嵐崢听著這毫無營養的客套話,想著清音園里的恣意談笑,難得地犯了點公子脾氣︰「那就麻煩你了,煩請代我向左相問好。」
這已經是逐客令了,霍芷晴心中微黯,客套了一陣,也就各自散了。
「容閎,這些交給你了,全都吃了吧。」他看了眼眉眼賊兮兮的護衛,指了指桌上的糕點,成功地讓護衛的一張臉擰成了苦瓜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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