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傾旖眉頭一挑,心中冷笑。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氣,這樣明目張膽的行事,敢情這是明擺著沖她來的?穆佩蓉斷了手廢了武功還沒學乖?!這麼拙劣的手段,她也不覺丟人?
若說只有限量級衣裳被買下,她或許還不會懷疑,畢竟這店中生意極好。可還加上個素雪緞昨日送進宮就絕不是巧合!早不送晚不送,偏在昨日八皇子下了帖子的當天送,哪有這麼巧的事?
典型的畫蛇添足!
再說和穆佩蓉雖只數面之緣,她也知道她喜歡水藍水綠這類淡色,她會來買條紅裙子?!擺明了找茬!
她瞟了眼端坐不動的霍芷晴,眼底光芒陰冷。
霍芷晴也未必無辜,不過也用不著她親自出手,只需挑唆幾句,自然有穆佩蓉那個沒腦子的蠢貨代勞!
可笑,她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如今還有人上趕著在她頭上動土,真當她是軟柿子,想怎麼捏就怎麼捏不成?
她難得動了怒,面上卻不動聲色。比沉得住氣,她還會輸給霍芷晴不成?她和人比耐心定輸贏的時候,霍芷晴還連字都沒認全呢!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她眉眼微彎笑意清淺,「素雪緞雖好,但終究顏色太過素淡,我也不是很喜歡。」
聞人嵐崢目光清冷如玉石,生出淡淡涼意。
蘭傾旖瞅他眼神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不由暗暗拉了拉他衣袖,用氣音悄悄道︰「沒事,我自己能解決,你別插手。」她轉頭盯住了雨竹,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叨擾了,老板娘若是有了新設計,還請知會一聲,下次再來拜訪。」
「這麼好說話,可不像你平日的風格。」出了大門,聞人嵐崢斜眼瞧著她,眸中華光流動,笑意微冷。
「我和一個成衣鋪老板娘計較什麼?她不過是個做生意的,又沒對我動過什麼歪心思,直接找主謀就是。」蘭傾旖半真半假地瞅著他,笑,「不擔心嗎?我可是要下手對付你的師妹來著,不為她求情?」
「她是該長長記性,有些人不是她惹得起的,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橫沖直撞,闖了禍有她好受的。你這是不和她計較懶得下殺手,才只廢了她武功。她以為每次都能有這麼好的運氣,能惹了麻煩不死人?」聞人嵐崢連連搖頭。
蘭傾旖笑了笑,不語。
兩人上了車,聞人嵐崢有些遺憾,「若非最近府上的繡娘秋霞暫時回了老家奔喪,倒是可以讓她為你做一身衣服,也免得白受這些閑氣。」
蘭傾旖不怎麼放心上,「又不是什麼大事,就當是出門散心了。再說,我有什麼好氣的?應該是她們生氣才對,看得見吃不著!」她滿臉戲謔,意有所指地瞟他一眼。
聞人嵐崢眉毛顫了顫,陰森森地瞪了她兩眼。
「去城東竹殷巷!」蘭傾旖懶洋洋吩咐車夫。
馬車停在巷口,聞人嵐崢隨意環視,只見這三層閣樓坐落在一條巷子深處,整條巷子只有這一個門,仿佛一家大宅院的後門般隱秘。門口楠木牌匾上字跡靈秀,「素園。」
入內才發現是個二進的小院子,布置得清幽雅致,三層閣樓設計精巧,顯然是名家手筆。
來往的人並不多,侍女笑意盈盈地迎客介紹。
聞人嵐崢看了幾眼,發現布匹衣料都是上品,別說賣給普通人家了,就是送進皇宮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沒道理這樣一家店面以前沒听說過。
蘭傾旖瞥他一眼,似乎明了他的疑惑,低聲解釋︰「這家店面據說三天前才剛剛開業,加上不是鬧市,地方有些偏,所以還沒做出名氣,我也是听瑤台月的姑娘提及才知道的。」
聞人嵐崢恍然。
「這位爺是頭一次來我們素園,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侍女聞聲轉頭,笑道︰「咱們素園一層賣布匹,二層量體裁衣,三層布置雅間。因為地方偏僻些,咱們就只做大戶人家的生意,反正這官家內眷的圈子也不大,只要有人打頭,一傳十十傳百,大家也就都知道了。若是有些高門女眷前來,不方便拋頭露面的,便安置在三樓,這價位也定得高些。俗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質量過硬,不怕沒有客人。」
聞人嵐崢挑眉。這里一個伺候的丫頭都這麼伶俐,不難看出老板的精明圓滑。加上這布置,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在玉京出名了。今日倒還真是趕巧了。
「這個怎麼樣?」蘭傾旖選了匹大紅布料展開在身上比量,轉頭詢問。
聞人嵐崢仔仔細細端詳,料子光澤流動,溫潤如玉,當真如一整片水色通透的紅玉。陽光下一照星光閃爍。
他贊賞地點頭,覺得自己的心上人雖不拘小節,但眼光的確是一等一的好。「這個不錯,你再挑幾匹一並帶回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蘭傾旖點了點頭。僅有這一匹布料是不夠的,也就只能做個半身。她又認真選了兩匹,示意侍女量體裁衣。
二樓有專門的侍女負責量體,蘭傾旖很快量好尺寸,淡淡道︰「有些趕,五日後我會親自來取,還請多多費心了。」
「姑娘放心,必然是會辦好的。」量體的女子笑著答應了。
蘭傾旖滿意點頭,說了要求,轉身出去了。
「這是定金。」聞人嵐崢見她下了樓,留了枚金葉子,轉身而去。
「你說,他好端端的設宴宴請,想干什麼?」蘭傾旖拉著他的手,壓低嗓音問。
「宴無好宴。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放心,我已做了十足安排,再說他不會傻到在這次宴席上對我動手的。」
「希望會沒事。」
「是一定會沒事!」
夜幕初降,華燈初上。菱湖湖心島上鶯聲燕語熱鬧非凡,碧雲樓里外次第亮起燈火,若一線明珠排開,垂天而來。
穿過隱秘邊門,迎面便是淙淙流水,其上拱橋如月,其側紅楓疏落,掩映著雪白茶花和玫紅仙客來,高樓上有人撫琴,一曲琴音滌蕩忘俗。
二樓雅間,八皇子、二皇子、六皇子都到了,三人正喝酒聊天,見到結伴而入的兩人,都是一怔。
正式場合走位也是門學問,老九和這女人並肩而行,莫非是要光明正大地昭告她的身份,向所有人表態?
三人的目光不由投向了蘭傾旖。
蘭傾旖若無其事,宛若完全不知道他們的探究打量。
她梳著螺髻,垂飾縹色絲帶,鬢間斜插著紫玉釵,著了身正紅色禮服,正紅灑金錦緞底子上織木芙蓉暗紋,綴著些細小的水晶,燈光下華光閃閃。瓖淡金寬邊的高領攏住了雪白頸項。袖口綴著寬幅的珍珠白色底雪緞,上面繡滿繁復的纏枝西番蓮花紋,一圈圈的重錦花邊緊緊束住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裙擺微微蓬松,襯一層同色的正紅薄紗,零星綴著細細的水鑽。挑織成鳳凰尾羽狀的長長裙裾,夢幻般逶迤開來,充滿了宮廷的尊貴繁復的美感,悠悠曳過金黃色錦繡地毯,在宮燈的光影下似漾開一片紅色的漣漪。
平日里素顏朝天的人,打扮起來便分外驚艷,三個閱遍花叢的男人,也不由露出了驚嘆的表情。
廳堂里鋪開十數桌,廳堂一角雪白地毯上,一群美貌伶人正按弦撥琴,絲竹悠揚聲里觥籌交錯,四壁嵌著深紅玻璃燈,明珠似的熠熠閃光,廳堂四角還有精致的紫銅小鼎爐,來客散坐于紫檀案前,身下金絲褥毯,面前珍饈羅列,相互敬酒言笑晏晏,一派富貴風流氣象。
聞人嵐崢毫不客氣地入席,順帶拉著蘭傾旖一起坐下,含笑舉杯。
「看來小弟來遲了,有勞諸位久等,自罰三杯以作賠罪。」三杯酒下肚,他爽快一亮杯底,干干淨淨。
「老九果然爽快!」剛剛回京的二皇子點頭表示滿意。
八皇子身邊一個幕僚,上前給所有來客滿酒,邊敬酒邊介紹。
穆佩蓉顯然也在其列,單獨一桌,尤為突兀。
聞人嵐崢詢問的目光頭投向八皇子,後者對他報以苦笑,攤手示意他也沒辦法。
蘭傾旖自動忽略穆佩蓉,目光掠過八皇子下首的年輕人,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面容平凡,毫不起眼,穿著暗金色衣袍。這種亮麗的顏色,按說應該很起眼,可他卻有種少見的隱的氣質,即使坐在再隱蔽的位置,也能讓人不由自主地將他忽略。這種忽略不是故意,而是找不到存在感,是來自于他自身的隱藏的信號。但他的目光,偶一掠過人群,像刀劍歸鞘剎那,鋒芒懾人,卻又瞬間隱藏。
她瞟了一眼就垂下眼瞼,心頭微驚。就在剛才一瞬間,她從這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立即讓她確定了這人的來歷。這估計是條大魚了,如果沒猜錯,應該是主持這次玉京事務的人當中,身份最高的。
上次在街上追殺她的銀衣人是顧家少爺。但顧家這種傳世百年的大世家,最不缺的就是子女。嫡系旁系加起來,兒女少說也有近千。除非是像顧澹寧這種極其出色的,否則壓根不受關注,死了就死了,本家壓根不會過問。
但這種人不同!
這種背靠那位的,即使在顧家身份再低微,顧家都得當寶貝供著。
蘭傾旖腦袋飛速運轉,琢磨著怎樣才能殺人不聞聲地弄死他。
聞人嵐崢注意到她並不朝那個方向多看,眼神卻有幾分凝重,忍不住在桌案下找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力道忽輕忽重,仿佛在調弦。蘭傾旖又好氣又好笑,狠狠掐他虎口,這才讓他老實下來,她便在他掌心慢慢地畫字。
等她畫完,聞人嵐崢原本輕松的心境全沒了。
她寫的是︰蠱王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