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著沉香的室內淡白的煙氣繚繞不散,進入了絕對的安靜中。
聞人嵐崢呆在原地神色復雜,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抱她入懷低頭看著她,懷中少女安靜地睡著,似一朵柔軟的睡蓮盛放在他懷中,他覺得自己抱住了一團軟雲,心也似漾在了雲端,久違的安祥寧和漫上心頭,他放松了全身,感受著她帶來的安寧,在寂靜與黑暗中,默默听著兩人緊緊交纏的呼吸聲。他伸手揭下了她的面具,指尖膜拜地流連過她飽滿的額、細長的眉、緊閉的眸……最後停留在她頰邊。
指下這張清麗的臉刻在心間,在他的記憶中,她一直是那個兼具了大智慧和小狡詐的從容女子,是能夠耐住四季風霜和人世苦難折磨和他並行攜手一生的人,他微微笑了笑,似乎想到了未來某種美好場景,神情變得愉悅起來,他輕輕撫著她的長發,<將手指按在了她腕脈,突然輕輕俯去,將雙唇印上了她的額頭。
肌膚與肌膚相觸,宛若觸及了一團軟玉一段絲綢,女子的膚質細膩到沒有任何毛孔,蘊藏著這世間最完美的肌理。月光流水般的肌膚使他流連忘返,然而月光流水沒有這樣的透骨香,那樣的香氣,清淡、柔涼,乍一開始聞不到,稍稍一停之後,才突然噴薄而出,沖刷著人的感官,在意識的腦海里炸開,如同煙花四射般,遍地生香。
她的肌膚是微涼的,光潔額頭被夜風吹得如一塊冷玉,或者令人想到冬日月中時,高懸于靛藍夜空里那一輪滿月,玉白的,清冷的,卻能照亮所有黑暗的前路。
他將頰側在那輪月光上靠了靠,不知道是想焐熱她,還是想清涼自己——這一刻忽然火熱的心緒。
他的唇因此慢慢移了下去,從額頭,至頰側,至……唇。
他的舌尖靈巧地挑開她編貝般的細密牙齒,輕輕一溜就溜進了她的月光之海,他在那極窄又極廣闊的天地里遨游,由緩到急,由蜻蜓點水到狂風驟雨,循環往返地漫游過她的世界,將輾轉的力度和自己的氣息打遍了每一寸空間,將她容納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氣息微涼,宛若極地高山上生長的雪蓮,香氣淡淡,甜美清麗。少女清新滋味在他唇齒間蔓延,她雪色脖頸很快浮起了一層曖昧的薄紅,像淡紅的月光照上了深雪。
「主子,沈公子來——」
門突然被推開,帶入滿室的星月之光,光燦如錦地瀉了進來。
容閎的聲音卡住了,他木在了門口,睜大眼楮興奮地盯著兩人,眼中閃著灼灼狼光。
哈哈哈,果然還是主子主動。
他贏了!
從容閎的角度看不見蘭傾旖的臉,聞人嵐崢還是下意識擋住了他的視線。
「請他去客廳,我隨後就來。」
正延二十六年的冬天,其實來得很早。但真正讓人察覺,還是在十一月初的幾場寒風冷雨停歇後,氣溫陡降,冷得人不敢出門。
宮中已經定下了寧王妃的人選,如蘭傾旖所願,正是霍芷晴。
听到消息的那日,正是她的十七歲生辰,殘月疏星,寒風蕭瑟,彼時她正坐在梅林小亭里獨酌,聞人嵐崢帶著一身寒氣進來。
那是她第一次見他的臉色那麼可怕。
「是你寫信給六哥,讓他規勸母妃,為我定下霍芷晴做正妃的?」他臉色陰寒徹骨,眼神更是可怕到難以形容。
那樣熊熊燃燒般的憤怒的烈火,似欲吃人的眼神……可怕到心志堅毅如她都不願意回憶。
但當時的她從言語到動作神情以及心情都是平靜的。傷情平靜,為他選妻平靜,如同一柄絕世名劍,極冷極沉,就算誅心,也是平平靜靜。
「是!」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判人死刑也不過如此。
他沒再說話,只陰冷森然地盯了她一眼,那眼神……蘭傾旖更加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頭也沒回轉身離開,眨眼間就不見了身影。
而後,她也再沒見到他。
沒見到,她也不想去找,每日閉門不出,無人知她心中悲喜。
那也是她過過的,最特別的一個生辰。
宛若名劍裂心,輕輕松松了結了她的少年時代。
天氣冷得特別快,蕭瑟冬夜里,紅衣少女一日比一日沉默,經常在孤燈下靜坐。淡黃燈光里,一色紅衣灼灼艷麗。她盤膝靜坐的身姿如玉雕般美而靜。
眨眼間便到了十二月初,整天忙碌得不見人影的聞人嵐崢,終于攜著一身的疲憊風霜出現在她面前。
是夜,飛雪初歇,暗香浮動。
因為婚禮將至,寧王府中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她將自己關在房中,听著外面喧囂得厲害的歡笑聲,感覺分外遙遠,這里畢竟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室內並沒有點燈,她在黑暗中獨坐,借著室外反射進來的雪光看著室內擺設。她的容顏,也半邊沉在暗影中,半邊展現在光亮下,光與暗交錯,如她此時的心情。
「傾旖。」門外,傳來了那人微微低沉的悅耳嗓音。
蘭傾旖垂下頭,雙手抱膝,將臉埋在臂彎里,死活不肯抬頭。
一個固執的,拒絕任何人靠近的姿勢。
門外那人等了片刻,沒听見腳步聲,也沒听見她的說話聲,便不再敲門,但也沒走,就在門外靜靜等著。
蘭傾旖用手臂壓住眼瞼,似乎這樣就能將心中的悲傷寒冷連同那些不該有的綺夢徹底地擠碎,還原出一個無憂無慮不識人間愁滋味的她。
房間里沒有燃火盆火爐,冷素的像個雪洞,她的手腳冰涼僵硬,也不肯蓋被子取暖。
到了下半夜,外面起了狂風,砰的一聲吹開未曾關好的窗子,大開的窗扉間,她一抬眼就看見了他。
黯淡的殘星安靜地鏤刻在他身後藏藍色的天幕上,夜風吹起他深紅色披風如流水漫卷,其上淡銀色優曇花葳蕤一現。
如此鮮明,如此,涼。
他坐在長廊欄桿上。听見窗戶開啟聲,他轉頭看來。
一地兩心,各不自知,各自在自己的驚濤駭浪中沉靜。
她的目光如今夜的天,包納萬物又空無一物。
他的目光看似容納天地,其實只倒映她一人身影。
相對,無言。
目光流轉,雪落無聲。
今夜她沒有戴面具,展現在他面前的是她的真實容顏,秀雅絕倫,清麗月兌俗。
不知道多久之後,蘭傾旖才尷尬地笑了笑,此情此景,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窗外那人目光淡淡一掠,眼底閃過一絲嘆息︰這麼冷的天,她竟然沒有生火盆取暖。
「天冷,你身上的寒毒剛解,小心身體。」良久,蘭傾旖才勉強擠出一句話。
聞人嵐崢的面部線條終于有了一絲柔和,「我只是過來看看,你不必緊張。」
蘭傾旖不語,不知道該說什麼。
聞人嵐崢深深看著她,「傾旖,婚期定下了,就在十天後。」
蘭傾旖抓住被褥的手微微緊了緊,緩緩垂下了眼瞼。「是……嗎?」。
問句不像問句,也不知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
聞人嵐崢默默看著她,目中水色流轉變幻如煙。
「傾旖,這件事還有回轉余地,我做好了安排,只問你一句,你願意做我的正妃嗎?」。
「你瘋了?!」這一刻就是天塌地陷也不過如此,蘭傾旖震驚得月兌口而出,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她覺得自己整張臉一定在瞬間僵硬了,這人……這人該是有多大的膽子,才敢做出這種事,他知道這麼做他會付出多大的代價嗎?他和她之間不是早有默契不會提起這些,一直裝糊涂心照不宣嗎?她不是早說過他們之間的身份是不可能的嗎?他怎麼會問這種問題?!他又怎麼可以問這種問題!
難怪宮中至今沒下聖旨,原來……她眼前一陣黑,覺得天旋地轉,腦子里和萬花筒似的各種想法齊齊爆發而出宛若火山噴發,數不清,關不住,抓不到……脹得她頭都痛了。
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
她咬了咬牙,想狠下心來給個最決絕的回答,可那三個字在唇邊轉了又轉,仿佛被無形力量束縛般,怎麼都吐不出口。
她悲涼地閉上眼楮,一瞬間心中滾滾流過兩個字,帶著她小心掩藏的少女綺思,掠過半生里遍染的血色胭脂滔滔長河,反反復復,如詠唱,不休。
那是十七歲少女在落峽谷茅屋前的回答,在內心掙扎閃現過無數次,終未出口。
那些長刀劈裂大地的烈火飛揚,那些縱橫捭闔的陰謀算計,在她不算漫長的十七年歲月中滾滾流過,那些行鋼絲之險的步步深謀,那些微笑立于風雲血火之巔的掌控,曾于她溫柔的唇間流出,再被她縴細的手掌輕輕一覆,無聲消失。那是她過往的野心和人生,由不甘怨恨驅使,凝成深入骨髓的力量,推她于戰場上穿行。
她半生浮涼心事難猜,本也以為自己這一輩子也就這麼過下去,卻在半途遇到這樣一個溫情、美麗的風景。
停下來,日後伴他後宮三千,枯坐深宮。
前行,一生孤寂,相思深埋,他鄉獨居。
到得如今,半途難歸。
那個埋在內心的真正的答案,已成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