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喊聲馬嘶聲慘叫聲伴隨著火光騰起,一陣陣黑煙雜糅著粘膩的血腥氣息自高闊的宮門前越過,飄進廝殺的人鼻中,不斷傳出人體重重撞上宮門的聲響,隨即有東西四散飛撞聲,可以想見那是被撞散的四肢,再次彈落在巨盾上。
可以想象,巨盾盾面上,都會掛滿絲絲縷縷的血肉,用最真實的血色,來記取這一夜紛亂于火影中的黎國宮城的殺戮史。
喧囂如沸騰的粥鍋般熱烈,嚎叫和肉屑同飛,熱血與長天一色。
深紅火光映著明銳刀光,如一道刃河割裂黑暗和安寧,火光里竄動的人影依稀便有八皇子身影,溫九簫居高臨下,看見京郊大營的統領帶人一陣風似的往那方向去了。
喊殺聲更烈,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飄入鼻端,從高處看下去,被親信擁衛著本已沖向御苑,意圖逃月兌的八皇子,原本鋒利如黑色長箭的陣型,被逐漸打散打薄,只留下箭鋒的那一小簇,在逐漸圍攏的圓圈內左沖右突,包圍者戰斗隼利狠辣,屬于八皇子的那個黑色箭頭被不斷削薄,最後只剩下寥寥幾人。
戰局似乎已定,卻突然又發生變化,不知哪里冒出來一隊黑衣蒙面人,二話不說直撲戰團,並不顧惜八皇子衛士的性命,招招只為搶救他一人,這些人武功高下手狠來得突然,眾人猝不及防,竟然被他們快速撕開一個缺口,護著八皇子就要逃出去。
溫九簫目中冷光一閃,揮手。
蘇婷點了點頭,四下忽然風聲響動,竄出無數淡淡黑影,飛速分散開去。
隱約勁弩聲響,牆頭突然冒出一隊箭手,亂箭齊發,頓時將八皇子攔下。半空中有人朗聲長笑,道︰「我來殺人!」
藏青色人影一縷輕煙般飄下,踩著黑壓壓的士兵人頭,一陣風般卷向八皇子。他單手一揮,四下散開大片哀嚎的人群,伴隨著鮮艷血花,潑剌剌灑了滿地。
「好功夫!」溫九簫輕輕拍手,「這個人……是叫容閎吧?聞人嵐崢身邊的人,果然了得!」
「狂妄!」蘇婷對他先前那句殺人宣言嗤之以鼻。
「人家有狂妄的本事不是嗎?」。溫九簫看著天邊冷月,「好了,我們也可以走了,八皇子府上還有不少人,雖然他們沒動真格,但我們也不能小瞧人家,都挑釁到頭頂上,總要給點回報。免得人家以為我們小氣!」
蘇婷看了眼被押進致遠殿的八皇子,「主子,是否要給七七小姐傳信要她……」
「不必!」溫九簫手掌一豎,打斷了她的話,「她能坐上這位置,能力心性都不缺,用不著我們多管閑事。她知道該怎麼做!」
廝殺其實結束得很快,塵埃不久便已落定。
大殿深宮,千萬燈火盛亮,將四周騰雲駕霧的九龍雕柱映得流光溢彩,金帷雲紋,綺麗生輝。
有人押著眼神絕望如孤狼的八皇子進來,聞人嵐崢笑吟吟看著。
燈火斑斕,浮沉如星海的燈火中,他雲紋華服,坐看風雲。
「八哥,好久不見。」
「聞人嵐崢!」八皇子憤怒欲狂,掙扎著要撲上來。
「八哥不必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最多也只能當你一半‘謝意’而已!」聞人嵐崢面上笑得燦爛,心里也沒這麼舒坦。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被溫九簫那混帳耍了一道,拿自己當槍使呢?他也不怕玩火**!
「下輩子投胎,記得有些人不要亂接觸,也不要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他笑容轉淡,眼神帶了幾分憐憫,「不過我想這個教訓你大概也用不著了。好走不送。」
聞人炯看著不斷掙扎的八皇子,閉了閉眼。緩緩抬手。
「把他,帶下去。」他看都不看八皇子,頓了良久,道︰「斬首,示眾!」
侍衛听令照辦,腳步聲篤篤,听得聞人炯臉上的肌肉微微一顫。
燦爛燭海中,聞人嵐崢的目光寧和雍容,卻又深邃無垠,他流蕩的眼波像一個氤氳的夢,夢里滿是搖曳的煙光。
他沒有看面目猙獰掙扎不甘的八皇子,他也沒有看神色晦暗情緒難辨的聞人炯,他只垂下眸,看著自己的腰間。
那里,精致的淡紫色香囊上,銀線繡著的天下山川輿圖,正閃爍著連綿的淡淡銀光。
三日後,黎國八皇子事敗身亡的消息,傳到了月下山莊。蘭傾旖毀掉密信,看著天際流雲,目中光華流轉,久久沉默。
這一日她收到了三只信鴿,一封是她在黎國的密探匯報情況;一封來自溫九簫,簡單陳述了對玉京暗藏的顧家人的清繳情況;一封是家里催她回去。
她瞅著三封信看了半天,仿佛要將信紙看出朵花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也或許她什麼都沒想。
隨後她一言不發地去了太微閣,向言曠辭行。言曠倒也理解,只笑了笑,囑咐了她幾句,就放她走了。
活到他這個的年紀,生死離別之類,早已看淡。
與此同時,在月下山莊呆了十來天的小公主想起自家爹媽兄長,良心發現之下也決定打道回府,蘭傾旖不放心小公主獨自一人千里迢迢返回玉京,特意派山莊護衛護送,自己則打算回燕都。
八皇子的事情發生後,她倆還真沒心情再玩。
于蘭傾旖而言,那個人,離皇位又近了一步,她離他又遠了一步。
兩人敵對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看著天際層雲,紅衣少女眼神迷茫,玉京的雲,是不是和這里的一樣白?
「師叔,我用不了多久還是要來找你的,那個素白瓖銀邊的大軟枕,你一定要給我留著。」聞人楚楚滿臉笑容,眉飛色舞地說︰「到時候,我還要吃艾青茉莉團。」
「你下次來,我帶你吃遍燕都。」蘭傾旖笑眯眯保證。
「還要玩遍。」聞人楚楚提醒。
「你喜歡的那些,我都會保存好,等著你再來。」蘭傾旖拍了拍她的頭,有很多話想讓她帶給那個人,卻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好啊,下次,你還要讓司徒元帥和我一起玩。」最有名的雲國雙璧陪自己玩,想想就覺得興奮。
「好在她很喜歡你,想必會很樂意的,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傳信,免得你跋山涉水跑來,我卻不在。」蘭傾旖挽著馬韁,淡淡道。
她有預感,自己接下來會有些忙。
「知道了,知道了。」聞人楚楚興沖沖地點頭,看向玉京方向的目光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知道皇兄他們見到自己會是怎樣的表情。
站在原地目送著聞人楚楚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中,蘭傾旖良久都沒有動彈一下。
八皇子死了,剩下的就只有二皇子了。
那將是唯一留下的人,哦,他能不能壽終正寢還是兩回事。
少女的嘴角掛起了一絲冷笑,目光冰冷如深淵。
聞人嵐崢。不要怪我,怪就怪我們各自的身份立場。
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
許久,她一揮馬鞭,狠狠打在一旁的灌木上。
四周無聲出現一群黑衣人。
「通知黎國那邊,扶王計劃,正式開始!」
「是。」立刻有一名黑衣人應聲而去。
「保護她,但不許讓任何人發現,小心聞人嵐崢的龍驤衛,不要和他們沖突。如果發現其他人在保護她,就立即撤回來。以上都必須做到。」蘭傾旖的目光淡漠,語氣沉靜。
多年沉寂韜光養晦的人,一朝塵盡光生,才發現,當年的風華,並未有一絲減退,反而在歲月的打磨中,更具魅力。
「是。」
目光轉向黎國方向,蘭傾旖眼中神光變幻如煙。
你固然是部署多年野心勃勃,對天下志在必得。可是,有個人,她也不是沒有防備,更不是現在才出手。
長寧侯府,滿府的人對大小姐時不時的外出歸來已經見怪不怪,熱情地指引她回房休息,里里外外打點得一絲不苟,仿佛她是個易碎的瓷女圭女圭,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這讓蘭傾旖感動之余又有些好笑,還有些窩心。
她直接在平日辦公的小書房坐下,房中裝飾簡單雅致,兩面牆上都是滿滿當當的書。另外一面牆上懸掛著一支笛子,青翠的像是剛剛用翠竹雕出來的。靠窗的位置擺放著一張書桌,書桌上有文房四寶,桌角的天青色青花瓷瓶里插著幾枝嬌艷的桃花。
不出她所料,桌子上已經放了大堆待批的文書情報,這些還是玉瓏規整過的就有這麼多,可想而知若是沒規整自己不知要看到何時。
玉瓏辦事效率很高,她只看一眼就知道多半是黎國的,那也就是說,多半是關于那人的。她心里嘆了口氣,攤開文書,該干嘛干嘛。
玉瓏默不作聲地在旁邊給她研墨,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
她批改文書很快,幾乎是打開一本,隨意瀏覽一下便下筆如有神……
玉瓏仔細瞅著她的字,覺得小姐的字好像又有進步。龍飛鳳舞,力透紙背,似乎隨時便會破紙飛出……
都說觀字便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小姐她看上去極懶散淡然,字卻寫得這麼鐵馬金戈,風流張揚的……看來這三年的普通人生活還沒有磨掉小姐心中的傲氣和銳氣。
可喜可賀!
小半個時辰後,桌上的文書已全部處理干淨。蘭傾旖伸了個懶腰,玉瓏適時地遞來一盤赤豆茯苓卷,她二話不說全吃了。
吃完了她靠在椅背上養神,回想著自己這段時間的日程安排,發現除了七天後爹爹的壽辰之外也沒什麼事,她放下心來,打算找個人來問問情況。
「這次的賓客名單可有備份?」她隨口問玉瓏。
玉瓏怔了怔,「名單在夫人那里,您如果需要的話,我這就去找夫人拿來?」
「那算了。」蘭傾旖搖了搖頭,心想也用不著這麼麻煩,她本就是隨口一問來著。她素來不喜歡麻煩,更不喜歡這類宴席,來客龍蛇混雜,出了什麼事大家都麻煩,而且來往應酬煩死人,她雖然能應付,但一直不喜歡應付。
「小姐,二小姐讓人在素霓裳給您定做了新衣,用作七天後老爺壽辰上穿,您要不要現在看看?」玉瓏問得很小心,她知道自家小姐對衣服首飾素來沒概念,可也不能丟臉不是?
「不用了,我不懷疑無憂的眼光。」蘭傾旖覺得在這方面,自己拍馬也難及赫連無憂。
玉瓏︰「……」小姐你果然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