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送上茶點後恭敬退下,留下這兩個女子天南地北閑聊。
蘭傾旖話不多,基本上是鐘夫人問一句她答一句,但她隨口幾句話也是引經據典,舉手投足之間散發的雍容風流氣韻更是讓人移不開眼。
鐘夫人在交談過程中一直不忘偷偷打量她,即使不為兒子,僅僅憑赫連若水的名聲,也不難理解她的興趣和觀察。
名動天下威震五國的女侯爵,自她七歲起,那些令人驚慕的事跡便傳遍了四海,無數光環和顯赫贊美不足以形容這個人,那是華艷的傳奇,是時代的驚艷,是帝國的驕傲,是凌駕于一切權力之上的俯視……
而如今一見,鐘夫人只覺得,傳言果然不虛,那些平日里見慣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一提起她和司徒畫衣便會生出的各種羨慕嫉妒恨都是很有道理的。
事實上,鐘夫人從沒見過氣度比`.``眼前女子更出眾的人。眼前的女子,相貌不敢見人,但周身的氣度風華,卻讓人凜然,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她一進門,明明身邊有人,可所有人都先只看見她。
她進門時微微一停,不是等人先行,而是留下了右側一個站位,明顯習慣了下人下人入室導引,等人上來接引的。她和自己同行時步速不徐不疾,雖沒搶到自己前面,但也沒有絲毫讓人的意思,而且很自然,像是平常就沒讓過人。
她隨隨便便走著,就沒有人敢走在她身側;她自自然然坐著,給她斟茶的丫鬟不由自主就很小心;她目光微微一掠,接觸到她眼神的人不由自主地便屏了呼吸。
這不是故意外放的氣勢,是一個人自然而然的內在散發,真真正正有底蘊的貴族做派和氣場碾壓。
鐘夫人看著蘭傾旖,油然生出了興趣,她是這燕都最高貴的夫人之一,就是皇後太後也見過,可這樣的人物她也是第一次見。
哪怕就是身為侍女的玉瓏,氣質比起來差了些,但也絕不像普通侍女。
蘭傾旖自然知道鐘夫人的打量,但她也懶得在意,一來她知道鐘夫人沒有惡意,二來她也被人看慣了。她垂下眼瞼看著杯中不斷沉浮的茶葉,想著這人生的事真是處處充滿驚喜。擱到從前,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會有被人相看的一天。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陪鐘夫人說著閑話,反正她今天也沒什麼事,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陪鐘夫人耗下去,就不信她不會說到重點。
鐘夫人看著眼前的女子,眼中滿是贊賞,知禮謙和,進退有度,隨意間,流轉的都是平和清潤的氣韻,只隨意一個眼神,就讓人移不開目光。
她心中沮喪,這女子波瀾不驚喜怒不形于色任誰也別想看出她的想法,言談舉止也是滴水不漏,她白說了這麼久,半點實際的都沒撈到,反而有種唱獨角戲的尷尬。
干脆單刀直入開門見山。
「若水,我家兒子對你的心思,你應該知道吧!」
蘭傾旖挑眉,眼中有淡淡的笑意,這位母親終于說到正題上來了。
她不動聲色飲茶,淡淡道︰「我知道。」
蘭傾旖並沒有漏看顏菲在听到鐘毓晟喜歡她時,驚訝而失落的神情,雖然她已經極力掩藏,但低落的情緒又怎麼藏得住?
鐘夫人沉默了一下,對身邊的人揮手︰「你們都退下吧。」
顏菲悄悄地看了眼蘭傾旖,又很快收回視線,對鐘夫人欠身行禮,帶著其他婢女退到門外。
玉瓏看見蘭傾旖輕輕點頭,也行禮退了出去。
鐘夫人看著眼前優雅從容的女子,試探道︰「若水,現在沒有外人,老身想要你一句實話,你對晟兒,究竟是什麼看法?」
她神情微微緊張,帶幾分期盼——兒子今年都二十三了,這個年紀早該娶妻生子了,可兒子始終沒動靜,她便陷入了無限憂慮中,堂堂左相府,竟然沒有女主人,這可怎麼辦?定會成為京中笑柄的。
更要命的是,她這個容色傾絕雲國的兒子,看似溫文爾雅謙和好說話,實則漫不經心,目中無人。
問他京中仕女誰家好?他答「都好。」
問他誰家女子可為妻?他答「配嗎?」。
天下女子都是好的,可是都不夠好到配上他鐘毓晟的。難得如今鐵樹開花,枯木逢春,尊貴的相爺,終于有了上心的女子,怎能不讓她這個做母親的滿懷喜悅?
蘭傾旖眼瞼微垂,聲音低緩,帶著微微笑意,「相爺人中龍鳳,自然是極好的。」
「那你對他……」鐘夫人語速更緩,聲音更低,神色更加期待。
「知己之交,朋友之意。」蘭傾旖淡淡道。
她目前只能做到這一步。她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會不會去愛聞人嵐崢之外的男人,但至少她清楚知道,在此刻鐘夫人詢問她時,她心中只有他一個,沒有多余的位置留給他人。
鐘夫人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合著鬧了大半天,自己的兒子至今仍是單相思?!「為什麼?他不好嗎?」。他的兒子可是雲國女子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蘭傾旖無奈苦笑,這要怎麼說下去?頂著鐘夫人不能理解的目光,她思索片刻,淡笑道︰「不是他不好,只是感情之事,不是用好與不好來評價的。天下出類拔萃的女子何其多,不獨我一個。」
鐘夫人沉默不語。
眼前女子,笑意清淺,溫柔和煦,不動聲色中自有凜然鋒芒。直覺告訴她,面對這個女子,只可懷柔以對,不可強硬逼迫,否則吃虧的只能是自己。她永不接受威脅,更不會被逼迫就範。沒人能勉強她的心意。如果她不想自討沒趣的話,最好不要逼她。
氣氛有些冷清,鐘夫人盯著眼前神色清淡舉止從容的女子,還想再說什麼,輕輕的叩門聲卻打斷了她要說的話,顏菲溫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夫人。朝顏公主來了。」
听得顏菲的話,鐘夫人一愣,隨即不耐煩︰「她又來干什麼?請她到正廳用茶。」
她不是不知道朝顏喜歡兒子,她是看著那丫頭長大的,當年她和當朝皇後本就是最好的閨中密友,但她一點都不贊同兒子和皇室聯姻,皇家規矩多而瑣碎,悶都能把人悶死,況且她兒子已貴為當朝丞相,壓根沒必要和皇室聯姻來彰顯地位。
「是。」顏菲乖順地應了聲,退了出去。
蘭傾旖低垂的眼底掠過淡淡興味,早就有小道消息稱朝顏公主愛慕左相大人,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只是沒有想到,這位公主還親自上門拜訪,看來皇族對這門親事樂見其成,不然堂堂公主,哪能想出宮就出宮。就是不知道這是皇後的意思,還是皇帝的意思了。
她可不想趟這渾水,放下茶杯,淡淡一笑,「鐘夫人,想必晚輩繼續留在此處,您的心情也不會舒坦,這頓飯就不吃了。您的好意,晚輩心領便是。就此告辭。」她略一頷首,打算走人。
「我請你吃飯,你走什麼?」鐘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氣惱地道︰「難道你覺得我左相府連一頓飯都請不起?」
蘭傾旖莞爾,覺得這位母親真是個直性子,真不知道相爺那深藏不露的性子是跟誰學的,和他的母親半點都不像。「若水豈敢?可如今這情況,若水的確不適合在此停留,若有失禮之處,若水改日定將親自上門請罪。」她笑意微微,話說得客氣而疏離。
鐘夫人微微皺眉,神色帶了幾分無奈,這長寧侯真是長了顆七竅玲瓏心,滑得像琉璃似的,「你還用得著怕朝顏那個傻丫頭?」
蘭傾旖淡淡一笑,「何必平白樹這種本可以避免的敵?」
「不行!哪有客人來了還空月復回去的道理!」鐘夫人脾氣上來了。
蘭傾旖心中忍俊不禁,覺得這位夫人真是可愛,比起聞人嵐崢他娘可要討喜多了,「既如此,若水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今晚這頓飯吃得倒是精彩了,一個是青梅竹馬的溫情佳人,一個是如今追慕的對象,一個是追慕他多年的多情公主。蘭傾旖想今晚鐘毓晟看見她們三人同時出現在他面前,臉色一定同樣精彩。
反正是走不了了,她繼續品著香茶,和鐘夫人聊天,等著吃晚飯,也等著看好戲了。
她和鐘夫人聊了一個下午,鐘夫人大抵也有為兒子正名的意思,講了許多鐘毓晟的往事,蘭傾旖听著,也不打斷,只慢慢喝茶。
做母親的提起兒子總是驕傲的,鐘夫人語氣看似感嘆,實則滿滿得意,況且相爺的確有讓他娘得意的本錢。蘭傾旖長這麼大,其實在燕都呆著的日子不算長。對于燕都各家子弟的了解也不算深,其中自然包括了鐘毓晟,是以如今听起來也不覺無聊。
該類話題進行了一個多時辰,鐘夫人才聊起別的。估計也是怕說太多引起蘭傾旖的反感。
轉了話題,蘭傾旖才有機會開口。
這下兩人都驚喜不已。
蘭傾旖沒有想到,鐘夫人這個官家小姐相府主母,居然也游歷了五國不少名山大川。鐘夫人更是為蘭傾旖的博學多才和獨到的見解而驚喜,只覺傳言果然不虛。
兩人相談甚歡,再看天色時,居然是日落西山。
鐘夫人問守在門外的顏菲︰「顏菲,公主走了嗎?」。
顏菲進了內室,為兩人加了茶,柔聲回道︰「沒有,公主在前廳坐了一會,就說要到少爺的雲霄听風等,結果讓慕海攔下,正在前廳生悶氣。」
朝顏這丫頭,明知晟兒不喜歡別人隨便進入他的雲霄听風,可她每次來都要去,這些個孩子的事,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鐘夫人嘆了口氣,暗暗估算著時辰,問︰「晟兒呢?他回來了嗎?」。
「還沒有。」
放下手中的茶,鐘夫人站起身,不耐煩地道︰「不等了,開飯。」
這臭小子,讓他今晚早點回家吃飯,他居然到現在還不回來。
「是。」顏菲領著她們向前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