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傾旖的效率很高,說退親就立即退,完全沒給人反應的時間,尤其沒給她娘反應的時間。請了媒婆見證,立下解除婚約的文書,雙方簽字按手印,蘭傾旖也退回彩禮,換回庚帖,撕毀婚書,兩人成功成為自由身。
「我同意和你解約,但這並不代表我會放棄。」鐘毓晟緊盯著蘭傾旖的眼眸,神色認真,態度嚴肅。
蘭傾旖無奈地搖頭,「你何必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你不也一樣?」鐘毓晟毫不客氣地戳穿她。
蘭傾旖扁嘴,覺得五十步笑百步確實沒意思,只要自己不改主意,這人是絕對不會改主意的,就算自己改了主意,他也未必會改主意。
言語的力量,太過蒼白。
「無論怎樣,多謝。」她心頭不乏歉疚,神態卻決然。
「你不必覺得歉疚,這本來就是*你的自由。」鐘毓晟淡定道。
每個人都有愛與不愛的自由,區別只是是否有能力去爭取。很明顯,她屬于有能力去爭取的人。
蘭傾旖退親的事不出意料在侯府里引起軒然大波,各人反應不一。赫連文慶兄妹倆早就知道會有這天,表現得極為平靜。赫連徹雖事先不知情,但也沒什麼過激反應,只重重嘆了口氣,神情復雜地盯著女兒看了半晌,說了句「你自己不後悔就行。」
真正反應激烈的是赫連夫人!
「我不答應!」呆了半晌的赫連夫人驀然尖聲大叫,聲音刺耳如鴉啼,平日的溫柔大度蕩然無存。
「我已經退親了。」蘭傾旖微笑如青蓮映水,優雅清麗得不沾半分人間煙火,吐出口的話卻讓人听了就覺得無力。
「你……你沒經過我同意……」赫連夫人氣得全身都在微微發抖。
「哦!」蘭傾旖答得淡然無波,「我已經承爵,是這侯府的主人,不必提前向您老申請。」
角落里當隱形人的玉瓏不由瞠目結舌︰小姐,你夠狠!難怪你一直不行動,原來是在等著承爵後光明正大地避開夫人退親,我還以為你忘了退親的事了。不過如果承爵的是大少爺,你怎麼辦?
蘭傾旖表示這完全不用擔心,大哥絕不會不顧她的意願履行這樁婚約。總之,只要老爹卸任,她就有十足把握繞開老娘退親。
赫連夫人被她這句話噎得啞口無言,站在那里全身發抖呼吸急促說不出話來。
蘭傾旖笑吟吟瞟著她老爹,左瞟一眼又瞟一眼,眉目宛宛笑若春風。
赫連徹也是滿臉郁悶,女兒長大了,翅膀硬了,終身大事竟然也敢瞞著他們一錘子定音了!老侯爺此時很有些兒大不由人的憂傷。
郁悶歸郁悶,他也發作不出來,知道發作也沒用,蘭傾旖會笑吟吟打太極拳,恭敬仁孝又漫不經心,打得煙消灰滅,只留他自己更加郁悶。
這個女兒其實從來都不怕他。
這是他最愛重的孩子,從小沒怎麼見過她,她在身邊的日子也少的可憐,可她的存在,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從小到大成熟懂事,從沒讓他操過心,驚人的早熟聰慧,每次和他意見不合時,看似示弱退步,其實從未改變過她自己,七歲後她自己出仕,功成名就,光輝超于父兄之上,那就更沒人能制得住她。
赫連徹不會承認,一看見女兒的笑,他也覺得心里發毛。
今晚蘭傾旖就笑得很歡,赫連徹知道這丫頭其實是生氣了。
這個常常在笑其實翻臉無情的丫頭,也就打算笑看他里外不是人地被火烤了。
赫連徹重重地嘆了口氣。
或許這次真的是他們好心辦壞事了。他們覺得好的,這丫頭卻未必會喜歡,她又是個驕傲自主的性子,這樣被逼著成親,怎麼會接受?
可惜夫人似乎還沒意識到這點,母女倆都是倔性子,他幫誰都不是,也只好作壁上觀了。
「若水!」赫連夫人緊盯著蘭傾旖,目光冰冷,「你長這麼大,素來都知分寸!可你今天這是想干什麼?瞞著父母退親,是想看你父母的笑話嗎?你不覺得你不孝嗎?」。
蘭傾旖立即推開椅子,深深躬身,以示待罪。「若水絕無此意。不過事關女兒終身大事,還是該由女兒自己決定要好!」
「胡說!婚姻大事,自古以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不經過父母的同意就退親的道理?」赫連夫人頭疼萬分,擺手示意她坐下,睜大了眼怒喝。
「我不管別人,我只管自己。」蘭傾旖把玩著空酒杯,表情沒有一絲波動,眉目卻冷了下來,臉上笑容忒的陰森。「但凡我不承認的婚姻,都無效!」
「赫連若水!」赫連夫人氣得喊了她的全名,聲音冷冷︰「這就是你和娘親說話的態度?」
蘭傾旖又要趕緊推椅站起躬身,赫連夫人一瞧她那姿態就頭痛,只好揮手道︰「免了!但娘親也不明白你為何反對這門婚事,左相大人人品出眾,待你真心實意,你有何不滿意?」
「因為我不愛他!」蘭傾旖答得簡單而淡漠。
「荒唐!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說什麼愛?禮義廉恥你都學到哪去了?」赫連夫人瞪眼。
「為什麼不能說?」想到故國兩相忘的別離,心底何處忽然尖銳的一痛,她突然厭倦這被規矩禮儀限制得全然沒有喘息空間的生活圈子,素來溫柔謙順的女子也冷了容顏。
長年累月壓抑的怨氣,一旦爆發哪怕星星點點,就再也控制不住燎原之勢。
「為什麼不能說?這世間女子,為何不能說出自己的心頭所愛,為何要沿著別人規定好的路線生活,不能越雷池半步?呵——真是可笑!我有這個能力去掙月兌這個圈子,去和男人一爭長短,我又為何不能爭取?」
她很煩,是真的很煩。為什麼最親近的父母,反而是最不了解她的人?他們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規劃她的人生,卻從來沒問過她自己的意願。
她是人,不是木偶!
她有自己的信念和堅持,有自己對未來的規劃,有自己未完成的使命……這些她的娘親都決然不顧,一心只按照所謂的大家閨秀該做的事約束她。
相親、嫁人、生子、主持中饋、宅斗……這千篇一律,不準有任何改變的生活,有什麼意義?!她有能力去改變,為何不能行動?
「你……」赫連夫人胸口急劇起伏,氣得頭腦空白理智全無。「你不愛左相大人,那你愛誰?難道是你身邊那個護衛?你和他偷偷去湖邊喝酒也就罷了,掉進湖里竟然還由著他抱你回房……女孩子的自尊自愛都不知道?你就這麼自甘下賤地寧可與他私通?」
「母親!」赫連文慶猛的厲喝出聲。
「夫人!」赫連徹狠狠瞪了她一眼。
這話太難听了,別說若水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就算真做了,也不能這麼說出來,這話要是傳出去,若水只怕連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嘩啦——」
清脆的連成片的碗碟碎裂聲驚得所有人全身一顫, 當聲響中臉色鐵青的蘭傾旖直接掀翻了飯桌,地上頓時一片狼藉。摔碎的碗碟零落的筷匙淋灕的殘羹剩飯熱氣騰騰的茶水湯汁……亂七八糟潑了滿地。
動靜太大,驚呆了所有人。
好吧,嚇住他們的不是這聲音,而是大小姐竟然掀了桌子!
掀桌子的竟然是大小姐!
孝順乖巧的大小姐!
父母面前從來都是小綿羊的大小姐!
這世界凌亂了!
蘭傾旖深吸氣,面無表情站著,努力克制住自己因憤怒而急促的呼吸,額角青筋卻依舊跳得囂張,心髒都仿佛要從嗓子里蹦出來。
「說夠了沒?」她冷冷俯視著赫連夫人,仿佛在看陌生人般毫無感情。
她雖然高傲睥睨到不似人類,但外表看來一直散漫隨意,在家人面前更是斂盡鋒芒,宛若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般嬌柔無害,然而此刻那雙烏黑幽邃的眸子光芒一閃,殺意如劍,瞳仁周圍隱泛一圈血紅,似潛藏翻騰著惡和孽的血色沉淵。
這一刻她風神之美中無限煞氣,似乎一霎便可拔劍,戮盡天下。
上位者指點江山的尊貴氣場自然而然地散發,碾壓著花廳每一寸空間,所有人都屏氣斂聲,覺得呼吸都困難。
和這樣的壓迫相比,赫連夫人剛剛的怒火,連三歲孩子的吵鬧都不如。
「說夠了,那就輪到我說了!」蘭傾旖面無表情,神色平靜,聲音清冷如流水,「第一,我不愛鐘毓晟,退了他的親,這點我覺得我沒錯!誰愛他誰自己去嫁,別來逼我!你們以為好的,我未必會喜歡,別把你們的意願強加到我頭上!
「第二,韋淮越是我朋友,有什麼不滿沖我來,別殃及無辜。我和他清清白白,從沒什麼男女私情,私通更是扯淡!信不信隨你們。
「第三,說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定下的罪抹不去的痕,想張嘴信口雌黃毀人名譽踐踏尊嚴也由你們,只不過,先掂量一下後果!」
「第四——」聲音微微拖長,變得無比冷厲,似言語中深埋刀劍,隨時都要掙月兌束縛出現人前傷人性命。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誰也別想左右,誰要是不把我當人看,我就讓她再也做不了人!」
她啪的一聲摔碎手中玉杯,清脆的碎裂聲中碎片亂飛,蹦上他人面容,尖銳的稜角劃破皮膚,表面看毫無傷痕,隔一陣子,才見一抹鮮紅血痕。
人生里很多次,便是在最祥和的環境中,遇見致人死地的陰謀和充滿惡意的殺機,嚓一刀如電閃過,當時看不見傷痕,直到很久後,靜夜里依舊有血滴落在唇。
只有自己才知道。
火紅身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外,陽光在她周身勾勒出淡金光影,明明是絢麗的風景,卻給人莫名的陰暗感。
花廳里一片難堪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