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就可以照顧好自己。」蘭傾旖正色答︰「其實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愛上他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愛情,也沒覺得生活有什麼缺失。如今不過是回到原點,不也照樣過得自在?」
「這不一樣。」赫連文慶搖頭。心情都變了,生活即使仍是一模一樣,也回不到從前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只嫁你愛的人,而不是只嫁給許朝玄。對嗎?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愛他轉而愛上其他人,你會嫁嗎?」。
「我覺得不會有那麼一天。」蘭傾旖平靜答。
「別這麼篤定嘛!」赫連文慶笑吟吟的,不屈不撓堅持話題,「我是說假如!假如!」
蘭傾旖睨他一眼,神色雖淡,語氣卻認真,聲音更是如同冷玉清涼,一字字凝冰碎雪,「有些人的心里,永遠只能容納一個人,一段感情。唯一合適的人不在身邊了,那顆心就寧願一輩子空著,也不願容納他人。因為契合的人只有他,旁人換誰都難受。」
「……」赫連文慶笑意全失,覺得心里沉甸甸的,他抬手撫著她的頭發,語氣里滿是憐惜,「若水。這樣堅持,並不快樂!」
「不堅持,一樣不快樂!」她微微抬起頭,下頷的線條精致美好,卻如同琉璃般易碎。
接過他手中的水墨丹青,她手指愛惜地撫過畫卷,思緒又飄到了千里之外。
那個人,現在又在做什麼?是否紅巾翠袖夜夜笙歌?
她生命中至今唯一的一次任性,帶給自己的,是一生深埋相思的寂寞。
並不後悔,只是有時候,真的忍不住,會很想念罷了。
風從窗外吹來,掀起她的衣袂,漾出一抹水波般的淺紋,一筆曼行草書般自袖口蔓延到袍角,連帶黑發微微鼓蕩而起,似要向雲端飛去。
她看向畫卷的目光溫柔,仿若透過這幅畫看見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換一抹春日暖陽般溫煦卻寂寥的笑顏。
「留我在這里靜靜吧!我暫時不想見任何人。」
「你和他為什麼會分開?他不喜歡你?」赫連文慶難以相信這世上竟然還會有他妹妹努力了卻得不到的,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愛情這個東西其實很沒道理,不是努力了就會有結果。瞧這樣子,難道是他妹妹單相思?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蘭傾旖表示不可說,直接收好畫卷離開。
赫連文慶瞟了眼窗外,碧水清波,紅花深處,千古不盡滾滾流。水波悠悠似不知愁緒,可人生在世,誰又能真的無憂?
想起悶悶不樂的老娘,注定得不到回應的追求者,他翻了翻眼楮。
還能怎麼樣?只有自己去和稀泥了唄!
夜色籠罩大地,萬物沉靜,隱隱傳來夜市上的喧鬧,蘭傾旖坐在水閣欄桿上,手里抓了把小石子打水漂。
小石子在水面上連著蹦了幾蹦,蕩起一個又一個漣漪……
這水漂她已經很久沒有打,現在有些手生,原先一顆石子能彈二十多個,現在彈了十幾下就咚地一聲沉了下去。
她振奮精神,又接連彈了五六個,漸漸地又找到了需要掌握的火候。最後一個彈出的時候,居然在水面上連連蹦跳了三十個!
她正要再接再厲,手中一顆石子將彈未彈的時候,一顆石子忽然斜掠而來,精靈般在水面上跳躍,在水面上蹦跳了足足有五六十下,這才意猶未盡地沉下水。
蘭傾旖下意識順著石子投來的方向看過去,便見離自己不遠處的深藍身影,明亮的眸子在月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微光……
「你怎麼在這?」她呆了呆,月兌口而出。
韋淮越走近來,在她身邊坐下,手指又是一彈,一顆石子電射而出,隨著石子在河面上的跳躍,他淡淡問︰「你覺得我該離開?」
「難道不是嗎?」。蘭傾旖淡淡反問。
下午她告訴赫連文慶的那些事,又何嘗不是說給他听的?他不可能听不懂,又何必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你堅持你的,我喜歡我的。這樣不是挺好嗎?」。韋淮越語氣淡漠,眼底竟隱隱有笑意。「感情本來就只是一個人的事。」
我只恨自己當初沒好好把握,錯失了機會。
世上最揉搓人心,不是從未得到過,而是明明有機會得到,卻被自己親手放開了機會。
錯過那一剎,即使用一生來彌補,也無法挽回。
如今,他會遇到這種懲罰,也是他自作自受。
世事萬般不由人,這種結果,皆是命。
蘭傾旖沉默,她突然想仰天狂吼。怎麼她遇到的人都這麼固執?就沒有識時務的知難而退的?為什麼都要堅持一段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他們難道不知道這完全是在自虐嗎?
她捂住眼瞼,重重地嘆氣,心里狂躁、無奈、厭煩種種情緒洶涌而來,攔都攔不住,她也不想攔。
許久,她總算稍微平靜下來,放下掩面的雙手,覺得勸也沒用,再說自己能怎麼勸?她自己不也是這個樣子?還不如順其自然。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別人的選擇,她也沒有權利去干涉,真當自己是誰了?
她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淡淡道︰「早些休息,明日我還要上朝。」
她跳下欄桿,打著呵欠走了。沒走幾步就停住腳步,看向長廊盡頭,神情略帶疑惑。
這麼晚了,能有什麼事,讓玉瓏這般急急忙忙地趕過來找自己?
「小姐!二小姐來信!」玉瓏神色沉凝。
蘭傾旖心頭咯 一聲,不妙的感覺襲上心頭。
赫連無憂的家書寫得簡單,都是由專門喂養的迅鷹送回。看玉瓏這表情,肯定有情況。
急匆匆拆開的信里,赫連無憂對她自己的情況倒是寥寥幾筆隨意帶過,讓她關注的重點是瘟疫。
爆發在和青州只有一水之隔的鄧州的瘟疫。
蘭傾旖一眼看見,心里就是一涼。
瘟疫這個東西,在這個時代,無論在哪國發生,都是大事。一個處理不好,不知道會有多少官員受牽連。
現在也不知道情況如何,這件事只怕要等到早朝時來說,她急也沒用,做主的又不是她。
「鄧州那邊已經封城……」她雙唇緊抿,神色略顯陰沉。
瘟疫爆發,地方官救災得力還好,要是成果不顯逼著朝廷不得不封城放棄災民,那毫無疑問總有幾個官員是朝廷用來安撫民心的替罪羊。
這還不是最慘烈的,如果到了萬不得已,朝廷很有可能會直接下令屠城。
隔著河也未必安全,如果處理不好,青州只怕也逃不過被感染的命運,如今無憂還在青州,讓她怎麼放得下心?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
她捏著信,覺得手心滿是冷汗。
關心則亂,這話果然不假。她現在全然無法冷靜思考。
看了看天空,她強行按捺下心緒,覺得自己今夜大概也睡不著,干脆回去準備早朝。
果不其然,早朝上這件事被提了出來,頓時各種意見都提了出來,五花八門吵吵嚷嚷鬧得人頭疼。
蘭傾旖低眉斂目沉默地立在人群中,懶得和人爭論。
朝堂成了菜市場,爭來爭去的大臣,想法也就那個樣。決定要犧牲某幾個官員做替罪羊,給百姓當出氣筒,安撫民心。爭的不過是人選,畢竟送死這種事,別說人了,豬都不會做。
各派系的大臣爭論不休,相互攻訐,在人選上爭了又爭沒完沒了。
她深吸一口氣,覺得這也怪不得他們。這都是人之常情,瘟疫在這個時代,就等同于死亡,沾染上了就是個死。犧牲局部保全其他人,也不能說錯,只不過,還是讓人忍不住嘆息生命的脆弱和卑微。
可這麼爭論,爭個三天三夜也未必有結果。
她腦海里轉動著各種念頭,忽然冒出一個瘋狂的想法——自己去!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壓不住。她心里既冷又熱,握緊了雙拳,各種念頭如跑馬般掠過心底。
她首先要想辦法說服皇帝,不過估計皇帝也未嘗沒有動過這個想法,畢竟她的封邑和鄧州也算得上鄰居,只是這種事九死一生,皇帝可能想過又打消了。
至于父母……前些日子和娘親鬧得那麼僵,避出去也未必不是個好辦法。換做旁人她會表面上一笑置之,暗地里讓對方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可面對的是自己的母親,她難得地脾氣失控,鬧了那麼一場後她自己也有些難為情,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赫連夫人,只好逃避了。
果然,底下吵吵嚷嚷大半天,也沒個定數,陸旻漸漸也不耐煩起來,瞟了眼身邊的太監總管,對方會意點頭,清嗓子咳了幾聲,朝堂很快安靜下來。
「眾卿可還有本要奏?」
群臣相互對視,老老實實地稟報起其他事,朝上很快恢復秩序井然的樣子。
諸事處理完畢,陸旻順口點了幾人到御書房議事,便吩咐退朝。
蘭傾旖和鐘毓晟都是有幸前往御書房議事的臣子之一。兩人倒也沒尷尬,泰然自若地寒暄問好,態度大方磊落,讓人看不到絲毫不妥。
各種奏本都被歸類放好,皇帝遞來好幾份,在幾個重臣間相互傳閱,一群人面面相覷,神色沉凝。
「你們怎麼看?」陸旻垂眸沉思半晌,淡淡問。
蘭傾旖垂眸,沒打算當這個出頭鳥,鄧州一定要去,但也要看方法。她可沒打算把人得罪光。
果然幾個重臣分別開口,方法和她預料的大同小異。
鄧州已經被封城,但是朝廷不能不派欽差前去,現在爭的就是「送死人選」。
「長寧侯怎麼看?」陸旻忽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