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里風雨雷霆霹靂不斷的時候,暢園里也很熱鬧,當然,是完全不同于正廳的另一種熱鬧。
赫連無憂又被從地牢里提出來了。因為葉瞳很遺憾,覺得平康王太不中用,沒兩下就被赫連若水擺平,接下來赫連若水肯定會到處尋找赫連無憂,萬一平康王把赫連無憂弄去做交換條件太虧本。機關密室什麼的估計也瞞不住赫連若水,她的目的又只是找人,只有拿赫連無憂做餌才能引她來,否則她肯定找到人就走。所以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最放心。
至于改造王府機關……這里畢竟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也沒那麼無私奉獻。他們只把暢園里的地道機關密室之類的玩意全部翻出來,能修改加強的全部修改加強。效果如何……還得等下看情況。
葉瞳表示,赫連無憂被關地牢後老實多了,早知道這法子這麼管用,他真該早點關她地牢——
赫連無憂嗤之以鼻,她老實?她二小姐這輩子就不知道「老實」二字怎麼寫!她不過是覺得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她姐姐的個子比她高罷了!再說面前這男人她打不過罵不過心眼也玩不過,那還抗爭啥?自討苦吃嗎?還不如留點力氣等著跟姐姐逃跑。
葉瞳對赫連若水很重視,特意召回散落在外的同伴和下屬,把赫連無憂看守得滴水不漏,就等著她來。
此刻暢園燈光大亮,衣冠粉黛,珠簾翠幕,地毯鋪陳,彩繡輝煌。
地毯正央擺有酒席,珍饈美酒,果品點心,應有盡有。酒席外圍,美人環繞,暗香盈袖,絲竹聲聲,笙歌不絕……
兩隊姿色出眾的妙齡舞女水袖輕搖,正翩翩起舞。
這批舞女的穿著打扮十分清涼,輕紗半袖,抹胸luo足,眉目姣好,身姿曼妙,雙眸脈脈含情,楊柳般的身姿與嫵媚的風情充滿旖旎風致。
這黯淡居室,也似剎那滿載富麗春光。
這是平康王特意派來伺候剛趕來王府的葉瞳兩個同伴的,具體用意不清楚。
內侍緊緊盯著新來兩人的神情。
平康王派出了最善于察言觀色的下屬,務必要模清客人真正的喜好,女人,不過是第一步最簡單的試探而已。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新來的兩個同伴,都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他們甚至從善如流很有興趣地坐下來欣賞舞蹈,相互指點談笑,飲酒點評,言辭間似乎對某個舞女特別感興趣。還對內侍道︰「貴府舞女個個生得好顏色,王爺好福氣。」
「兩位公子喜歡就好,還請自便。」內侍諂笑著退下去,他得趕緊去向王爺匯報試探結果,看來這兩人也不怎麼樣,王爺的擔心,完全是多慮了。
兩人似乎全心神都系在那些舞女身上,內侍告退,其中一個忙著打拍子,理都沒理,另一個也只擺了下手,頭也沒回。
內侍走時,對領頭舞女,悄悄打了個手勢。
赫連無憂對這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完全沒興趣。
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表面上再怎麼裝正經,骨子里都一個樣!別人不管,但以後白瑞祺要是也敢染上這些惡習,可別怪她不客氣!還有她哥,回去也要耳提面命好好教育,不準在外勾三搭四嬉笑悠游,要潔身自好!
潔!身!自!好!
她越想越怒,眼珠骨碌碌直轉,明亮得如星辰燃燒,全身都在冒冷氣。
葉瞳奇怪地看她一眼,心想好端端的這丫頭抽什麼風?他們這里好像沒人招惹到她,這丫頭也機靈識時務,從來不和她自己過不去,現在這是怎麼了?想到什麼亂七八糟的?還是中邪了?
絲竹悠揚,歌舞翩翩。兩個同伴都比葉瞳會享受。
一人半躺在長絨躺椅上,面對著舞女,手邊一方小幾,上面紫烏烏的葡萄凝著水珠,水潤飽滿的橘子如玉雕成,梨子鍍著燈光微帶淡粉,還有切開的一片片紅心蜜柚,用白玉般的瓷盤盛好,紅艷艷果瓤半透明淡白內皮,色彩鮮麗如名畫。
他身邊有僕人小心守著,端著小盤隨時等著接他吐出的瓜皮果殼。
另一個佔據軟榻,悠閑躺著,抱著個石榴啃得七零八落,豆青長衣上曖昧可疑紅色點點,下巴上仍沾著細碎透明宛若碎玉的石榴子。
赫連無憂第一眼看過去,忍不住滿頭黑線,這人是有八輩子沒吃過石榴?有必要吃相這麼凶猛嗎?第二眼看過去倒覺得這人還真有種隨心所欲的曠達瀟灑。第三眼再看過去忽然覺得這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在意他人眼光,想必過得挺滋潤。
她轉頭去看葉瞳。
葉瞳只能坐墊有軟墊的花梨木椅。
他也沒閑著,那兩個吃水果,他吃核桃。他剝核桃手法純熟,傷殼不傷肉,手指一搓,松開時核桃肉完整不散架。
赫連無憂發現他似乎很喜歡吃核桃,莫非是覺得自己太笨,所以才要拼命補腦,想要變聰明?她滿是惡意地想。
她滿腦子胡思亂想,很快淡定下來,甚至沉浸在自己樂淘淘的思緒里心情愉快,還有興趣看歌舞,可惜這些舞女雖然還算不錯,但在她看來也就那個樣。不僅比不過她,也比不過她姐姐。她興致索然看了一陣,也就懶得看了。
環顧四周,三位貴客或坐或躺,氣氛輕松,任誰看見也猜不到自己是人質俘虜。
她心底暗暗嘆氣,不知道自己這算幸運呢?還是不幸。
他在看那三個,那三個也在看她,見她不僅笑得出來還笑得這麼開心,心里都暗暗稱奇。
這位是真無畏呢?還是傻大姐?
三人直覺是前者。
赫連若水的妹妹,不可能腦子有問題……吧!再說就沖這丫頭折騰得平康王府人仰馬翻不得安寧,逼得葉瞳都不敢對她放松警惕,怎麼可能是傻子?
躺椅上的那個看她一眼,微笑一下。
他覺得很有意思。
他雪白的手指隨意拈起一枚葡萄,僕人立即殷勤地要幫忙剝皮,他搖手拒絕,眼楮猶自盯著歌舞,僕人又趕緊端上玉盤,等著那一點葡萄籽落下,清脆有聲。
吃石榴的青衣人看一眼赫連無憂,確定這是個有腦子但性子大條看起來不正常的姑娘。
葉瞳直接無視她。
如此異寶,自己消受不起,既然這兩位都有興趣,就讓他們費心吧!
赫連無憂想累了,覺得口渴,伸手去撈葡萄。
她的指甲正踫上另一只手。修長有力,雪白干淨,骨節精致分明,指節如玉雕,指甲如冰貝。嗯,看這雙手就覺得對方是個美男。
事實上,也是。
好巧不巧,兩人看中同一串葡萄。
赫連無憂有些呆地抬頭。
她抬頭的剎那,正對上一雙艷絕天下的漂亮眼楮。黑白分明,如黑瑪瑙襯白雪,清透如朗月,炯徹如水晶,轉動時流彩逼人,凝視人時則靜若明淵,一個眼神便是一段清華風致,如月色一泊照耀人心,寫盡風流。
她看看對方。
對方看看她。
赫連無憂果斷松手。
對方瞟一眼葡萄,微微一笑。
……
赫連無憂端端正正坐著,欣賞歌舞,沉默等待。
「我總覺得她有點傻。」青衣人踢了踢葉瞳,扔開石榴開始嗑瓜子,邊嗑邊由衷道。
赫連無憂當沒听見。
這話如果是葉瞳說的,她或許還敢頂回去,但換做另兩個,她還真不敢。
二小姐不傻,知道青衣人看上去嬉皮笑臉好說話,但實際上恐怕比葉瞳還要不好說話。
她敢和葉瞳鬧,是因為和葉瞳相對較熟悉,知道他對自己的容忍度在最近的磨練中不斷增強,篤定葉瞳不會和她計較,哪怕僅僅是因為不屑不和她計較,總歸不會有後患。但這人不同。再怎麼沒個正經,她還是看出了他眉間殺氣。
她相信,觸怒葉瞳,只是會倒霉。但觸怒這人,那就是死!
當自己明顯弱勢時,她不敢造次。
她默默算了下時辰,頭一次覺得時辰難熬。
姐姐,你怎麼還不來?不知道我這里很煩很難纏嗎?
葉瞳冷冷斜他一眼,「在你眼里誰不傻?」
青衣人笑得滿不在乎,「也對,你在我眼里,也是個傻子!」
葉瞳的回答是狠狠給他一腳。
赫連無憂听著他們的對話,目光在青衣人和葉瞳之間游移,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但表面上特別淡定。
越是心虛越要理直氣壯。
她耐心等著。
被她盯上的仁兄似乎也沒發現她的心不在焉,姿態閑散,不時拈一顆葡萄,手指緩緩剝開深紫的果皮,紅唇白齒咬開碧綠的汁液,這一幕其實很美,但心懷鬼胎的人們,沒一個懂得欣賞。
他凝神听著外頭風聲,眉頭微蹙,吩咐歌舞姬,「你們都下去!」
「是!」鶯鶯燕燕依依不舍地退下,臨走前那欲語還休流媚生波的眼神,看得赫連無憂心頭感嘆不已。
安安分分等了半個時辰的赫連無憂,沒等到自己想看的結果,她心中咯 一聲,下意識要轉頭去看吃葡萄的仁兄,頭轉到一半猛的反應過來,強迫自己扭回頭。
一只手,忽然平靜地擱上她咽喉。
手指穩定,指尖微涼,衣袂翻飛間,一抹淡淡的蘭芷芳桂清華香氣散入她鼻中。
隨即那只手,緩緩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