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馬蹄聲踏破夜色,十余騎行色匆匆風塵僕僕,直奔已緊緊關閉的城門。
領頭的那人紅衣金冠,身形縴秀,錦繡衣襟在夜色幽光微閃,飛揚的大氅下露出縴細而筆直的腰,腰帶上也是光華閃閃,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城門迅速打開,門後士兵態度恭敬,眼見他們飛馬直奔城中,馬蹄敲碎燕都街道的寂靜。
長寧侯回京。
狂風般卷過大街小巷的隊伍連家門都沒進,直奔皇宮。
宮門深深,訇然中開。
御書房燈火徹夜未絕,左右二相和司徒兄妹被連夜喚進宮,皇帝的心月復大臣在一起商議整整一夜,天亮後直接去皇宮正殿參加早朝。
蘭傾旖回府時已近午時,她如往常那樣先去上院向父母請安,一家五口一起用完午膳,回房休息。
這一覺她睡得ˋ很香,醒來時已是夕陽西下,她爬起身穿好外衣,喚玉瓏和玉瓊打來熱水梳洗整理。
「小姐別動!」玉瓏拉住匆匆忙忙要出門的她,按回鏡前。「等下就要去上院用晚膳,你總不能披頭散發,不然夫人肯定要怪我們沒把你照顧好。」
「嗯?」蘭傾旖一怔。「都這麼晚了?」
玉瓊失笑,「小姐急什麼?大少爺還能平白失蹤不成?明天再去找他詢問情況不也一樣嗎?還差這一兩天嗎?」。
「你說的也是,不用著急。」蘭傾旖端正坐姿,「哄好娘親最重要,其他的暫時都不用理會。」
听到她說哄,兩人面面相覷,默默低頭。
「小姐,大少爺來了。」周老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請大哥稍候片刻,我收拾好就來。」蘭傾旖示意玉瓏快點。
當她出房門時,赫連文慶正坐在院里楓樹下喝茶,看表情很享受很閑適,讓整天忙的腳不沾地的蘭傾旖暗暗嫉妒了一把。
她上前在她對面坐下,接過他遞過來的鐵觀音潤喉,「最近府上情況怎麼樣?」
「挺好的,我辦事你放心。」赫連文慶放下茶杯,「淮越呢?怎麼不見他人影?」
「我在這里。」聲音從他背後傳來,韋淮越拎著編織精巧的柳條籃過來,籃子里裝滿新鮮桂花,造型略詭異。
赫連文慶目瞪口呆仰望著他,覺得花籃這麼玲瓏這麼女性化的東西和他冷硬的容貌氣質實在不搭,怎麼看怎麼違和。
韋淮越坦然自若,將花籃遞到蘭傾旖面前,「剛剛路過花園新摘的,我覺得插花挺不錯,不然拿來做糕點也行。」
「哦!」蘭傾旖淡定地接過花籃,對這種情況已經習慣。「桂花糕要七分甜,我知道。」
韋淮越點頭,神情滿意,覺得她總算還有點良心。
「你有什麼事可以說了吧?」蘭傾旖挑揀著籃中桂花,斜眼瞟赫連文慶。
「我有些事想問問你。」他想了想,似是怕她找借口搪塞不答,補充道︰「我剛剛來的時候就讓人去上院稟報,說你今晚不過去,所以你可以好好想,慢慢答,不用擔心時間不夠。」
「你問吧!」她嘆氣,覺得他不當情報頭子實在是暴殄天物。
「你跟那誰,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臉上的表情很復雜,興奮曖昧八卦有之,苦惱憂傷憐憫也有之,看得她頭皮都發麻。
「不是都告訴過你嗎?」。蘭傾旖搖頭。
「你也只說過一半,比如他怎麼會找你治病你就沒說。」赫連文慶不滿地道︰「還有,你怎麼會流落到玉京?當時的玉京很不穩妥,那里又是黎國的京城,還是有幾個厲害人物的,壓根就不適合你去。我不信你會想不到。」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呢?」院門口忽然傳來微微低沉的熟悉聲音。
蘭傾旖呆在當場,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去,硬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這混帳怎麼會在這里?
門口,聞人嵐崢施施然走進來。
爛漫夕陽中,他月白衣袍,玉帶金冠,衣袂漫卷如流水,仿佛收納所有的晚霞艷光,一個眼神便是一段王者香,讓看到的人都眼前一亮。
容色傾城的男子,如唱不盡的流芳曲,寫不完的風流詩,讓人覺得瞧多少遍都不會厭倦。
赫連文慶目光一凝,想不到無憂的懷疑竟然是真的,他還真是聞人嵐崢。
他轉過頭去看蘭傾旖,她神情茫然,還沒回神。
他暗暗嘆氣,心想這小子對她的影響力確實不容小覷。
蘭傾旖呆呆地坐著,半晌才回神,正想問他目的,門外跑進來風風火火的身影,清脆響亮的聲音不住回蕩。
「師叔!師叔!我回來了!給你帶了禮物,慕哥哥做的雲片糕哦!快來嘗嘗!」那人邊喊邊奔進來,後面跟著大堆侍女。
聞人嵐崢回頭,心說果然是在這里。
蘭傾旖抬手扶額,「楚楚!」
歡快奔跑的身影頓在原地,聞人楚楚瞪大眼楮,張口結舌。
「皇……哥哥!」
赫連文慶的眼楮霍然瞪大。
聞人嵐崢一笑,「楚楚,大半年不見,玩得可好?」又回頭看向沉默不語的韋淮越,「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師弟!」
……蘭傾旖目瞪口呆,忽然覺得……亂!真亂!
好不容易才搞清楚這亂七八糟的關系處理完這亂哄哄的局面,蘭傾旖把所有人都讓到室內,遣退下人,才顧得上問韋淮越,「你們怎麼會是師兄弟?」
韋淮越瞥他一眼,沒做聲。她還好意思問他?風鏡老人那個師傅,不是她給他找的嗎?她連人家有幾個徒弟分別是誰都沒搞清楚?
還是聞人嵐崢好心給她解答,「你難道不知道風鏡老人本來姓穆?」
「我知道!」蘭傾旖面沉如水,「但我不知道是那個穆家!」
「師父是穆家上一代的嫡次子,因生來體弱多病,怕養不活,被拜托給我師祖,很早就出家修道,和穆家也沒什麼聯系,你不知道也正常。」聞人嵐崢淡然道︰「我也是幼年出意外,為救命才拜他為師。平時我也不在山中,不像師弟常年在他身邊學藝。」
「你再叫我一聲師弟信不信我立刻把你扔出去?」韋淮越忍無可忍地道。
聞人嵐崢微笑,「你本來就是師弟!誰叫你入門比我晚?」
韋淮越臉色微黑,卻無法反駁。
「你反應這麼大做什麼?」蘭傾旖詫異地看著他,好奇地問。
韋淮越冷哼不答。
聞人嵐崢嗤笑,「他是覺得掉面子!我小他一歲,卻入門比他早。這種情況下誰做師兄都不合適。為這個我們還打過不少架,最後約定直接叫名字,誰也不佔誰便宜。」
蘭傾旖恍然大悟。難怪,這關系到男人的面子嘛!她忽然慶幸自己師父收徒弟時沒這種混亂,她可不想和人打架決定自己是師姐還是師妹。
赫連文慶和聞人楚楚排排坐,鬼鬼祟祟看三人之間的暗潮洶涌。
聞人楚楚直著眼楮,「我是真沒想到師叔就是我皇兄念念不忘的皇嫂。他們倆怎麼可能呢?」
赫連文慶眯著眼,看看韋淮越,看看聞人嵐崢,再看看蘭傾旖,眼神里漸漸寫滿不滿。「他們倆都不合適。」
「可惜沒生在同一國。」聞人楚楚嘆氣。
「完全是兩邊為難。」赫連文慶握拳。
「不能這樣。」聞人楚楚搖頭。
「不能這樣。」赫連文慶皺眉。
「不能怎樣?」忽然有人輕聲問。
兩人抬頭,葉瞳淡定地瞅著他們。
「你誰?」聞人楚楚瞪著眼,「你從哪冒出來的?」
葉瞳古怪地瞅她一眼,「長公主,這樣的主意您還是別打了,不然即使你們是嫡親兄妹,主子也不會給您好果子吃。」
聞人楚楚不服氣,正要爭辯,那邊聞人嵐崢的目光已投向她,她只好閉嘴不提。
蘭傾旖上下打量著葉瞳,眼眸微眯,似在懷疑確認什麼。「你叫什麼名字?」
「葉瞳,眼瞳的瞳。」
蘭傾旖一怔,「你姓葉?還是目字輩,嗯?葉瞬的堂弟!」
「你怎麼知道?」葉瞳愕然。如果葉家還在,他並不懷疑以她的身份能知道他的來歷。可葉家二十年前被滅門時,葉瞬這個名字完全沒有知名度,甚至從未引人注意過。她怎會知道?聯想到聞人楚楚叫她師叔,他挑眉,「二十年前滅葉家滿門的那人是溫九簫?」
蘭傾旖瞟他一眼,眼神明顯在說「你才知道?」她偏頭沉思,「葉瞳這個名字我听過,十五年前,在龍昴雪山,大長老身邊那個孩子就叫葉瞳,因為傷重,無法適應雪山的環境,並未參加那一代的試煉。」
「你……」葉瞳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顫抖著手指著她,失聲道︰「你是七七?」
四道目光的利箭,往他身上狠狠地投。
叫這麼親密,想干嘛?
蘭傾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對!你們葉家,不是听命于那位嗎?就算你不知道溫九簫是當年毀掉你葉家的人,但蒼家和那位是死敵,你也不該奔去玉京。」她饒有興趣地模著下巴,「難道你背叛了葉家和葉瞬?」
「答案已顯而易見不是嗎?」。葉瞳淡然答,看她的眼神也很復雜,「冰雪試煉中最優秀的七七小姐,原以為你是衛國人,想不到竟來自雲國赫連家。」
「龍昴雪山是中立之地,能收容你葉家人,自然也能容得下我赫連家。」蘭傾旖表面淡定,心中嘆息。她轉移了聞人嵐崢的視線,卻沒想到讓他的勢力在衛國飛快延伸,竟然把手伸到龍昴雪山。雖然葉瞳並不受雪山規矩制約,但這已足夠說明問題。
葉瞳不語,但看她的眼神越發敬畏,小心地退開兩步以示尊敬。
聞人嵐崢看在眼里,目光微微一閃。
蘭傾旖看向玉瓏,「去請二小姐來。」
很快赫連無憂就興高采烈地趕來,「姐姐,听說你回來了?路上安全嗎?沒什麼不長眼的對你……」話音一頓,她沖著葉瞳怒目而視,「你怎麼在這里?」目光轉向聞人嵐崢,她使勁磨牙,「果然是你!」
聞人嵐崢懶得理她。
「無憂,向葉公子道謝!」蘭傾旖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