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隔水而戰的朝廷大軍,和平康王的軍隊持續僵持中,雙方都加大力度發動攻擊,但仍舊半斤八兩難分勝負。更不妙的是,繼最早投附平康王的一些軍事力量之後,國內一些持觀望狀態的邊軍和駐軍將領,也出現不安定模樣。表現雖不明顯,但出現這種浮動,本身就是種危險信號。
九月二十九,天氣陰沉,烏雲密布,但雨絲遲遲不落,雲國朝廷的氣氛,也像這天氣一般烏雲蓋頂,政令軍令糧草輜重軍隊源源不斷發出去,奔向白江之岸,依舊不能分出勝負。
平局在某些情況下比敗仗更危險更讓人不安,燕都的氣氛處處緊繃。
藤春堂里,氣氛也很緊繃。
素來合作愉快的三位輔政大臣,在這種僵持不下的尷尬局面下,終于爆發出他們之間的第一次爭吵。
「這樣的計劃太過冒險。」鐘毓晟眉頭緊蹙,對蘭傾旖提出的請君入甕再甕中捉鱉的計劃並不贊同。
燕都的情況別人不清楚,他們卻心知肚明。
投機分子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存在,不會因為燕都是一國都城就免俗,有忠心耿耿堅持操守的忠義之士,自然也有軟骨頭牆頭草之類。可礙于情面,他們又不能把那些人怎麼樣,畢竟人家還沒做什麼。可如果真把平康王大軍引進燕都,誰知道他們會為求保命做出什麼惡心事來?萬一有個疏忽弄巧成拙怎麼辦?
最重要的是,平康王能如此順利迅速地打到白江,說朝中沒他的內應鬼都不信。而且這個內應肯定地位不低,但他們至今還沒找出內應。萬一事情生變,被這內應將計就計出賣軍情,引平康王大軍入城,他們哭都來不及。
「那你有更好的辦法嗎?」。蘭傾旖縴細的手指在地圖上不斷劃拉,劃出淺淺的痕跡。
鐘毓晟順著她手指所劃的線看去,恰好是平康王的進京路線。他皺起眉。
「現在平康王急,我們也急。甚至我們比他的顧慮還大些。他可以不顧國家大局破罐子破摔,我們不成!我們還要兼顧嘉水關和北粵關的戰局,要關注黎國和衛國的動靜,防備他們趁火打劫。可平康王才不會在乎。如果他真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恐怕還巴不得那兩國打進來——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蘭傾旖笑意清涼,月下海棠般搖曳著。
鐘毓晟無語。
「不行!我也不同意!」司徒畫衣聲音干脆,如利劍斬破黑暗,沒有半分猶豫。「這樣的計劃危險太大,直搗黃龍哪有那麼容易?我們身邊哪來這樣的人才?」
現在朝中的將才基本上都被派出去對付平康王或鎮守北粵關嘉水關。余下的也要守衛皇城不能動。先不說那些將領有沒有襲擊平康王府的能力,就是有,這種危險度高難度大的活計,誰能保證自己一定成功?
「我去呀!」蘭傾旖說得輕松萬分,兩人卻听得眼前發黑。
「不行!」兩人異口同聲地大喊。
「這樣太危險!」鐘毓晟驚得臉色都變了,顧不得保持儀態風度,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話說得又快又急,「你別亂來!就你一個文官,哪來的軍隊?難道你還打算單槍匹馬去挑戰平康王府不成?又不是神仙。我們再從長計議,肯定會有別的辦法的!」
「你得在京中主持朝政大局。」司徒畫衣面色沉凝,語氣難得的鄭重。「朝中調度繁多,我們三個現在誰都不能出岔子。你離京還是小事。萬一路上遇到不測……到時候就真的全完了。你也說以平康王的身份能力不可能單獨走到這步,他和黎國、衛國都有勾結。那他身邊也好,王府里也罷,八成都有來自兩國的高手保護。萬一一擊不中,整個朝廷都會陷入尷尬。」她努力打消好友這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她太了解她。文靜溫柔的外表下,她心志堅定決然得男人都自愧不如。以溫柔之風行剽悍之事,謙虛完了,就是潑天大膽。行事從無任何顧忌。
可她這個打算,是在玩命!
她說什麼都不能答應!
蘭傾旖搖頭,語氣淡漠態度堅決。「平康王暗中經營多年,網羅的力量眾多,保不準還不止黎、衛兩國皇室,暗殺他肯定困難重重。但平康王這種人惜命自私,誰的命也沒他的命重要,他必然會把大部分勢力都放在對自己的保護上,相比之下將目標放在王府還容易些。這世上沒那麼多萬一,害怕萬一那一萬個做不成!」
「不行!」鐘毓晟搖頭,語速緩慢,態度堅決。
「不行!」司徒畫衣搖頭,目光灼灼,毫不退讓。
蘭傾旖皺起眉,沉默。
二比一,她落敗。她可以一意孤行,但即使成功,也必然會造成他們的不滿。往小了說傷感情,往大了說會使自己在朝廷中被孤立。這種決定事關重大,理論上來講必須要三個人都同意才能實施,再不濟也得有多數人同意,她一個人同意絕對沒用!
她沉思片刻,算著時間和戰局,不得不妥協。「那就再看看吧!」見兩人松口氣,她沒有笑意地笑了笑,「最多再等十天,如果白江邊上的戰局仍舊僵持不下,就按這個計劃行事。如何?」
「你……」鐘毓晟氣得說不出話來。
司徒畫衣張了張嘴,想反對,卻說不出話來。
他們心里都明白。拖得越久情況對他們越不利。兩個鄰國虎視眈眈,雖說衛國暫時佔不了便宜,黎國肅親王叛亂,隴南也不太平,但以聞人嵐崢的手段,擺平這些不過是時間問題。只要殺了肅親王,余下的清算勢力和平定隴南民亂都問題不大。屆時一旦他謄出手來,誰能保證他不會出手?他可不是經驗不足熱血沖動的聞人行雲,那就是只得道千年的狐狸。三方勢力夾擊之下,他們難有勝算。
鐘毓晟嘆氣,「就這樣吧!依你!」
司徒畫衣撇過頭,「襲擊平康王府,我去!」
「你不能去。」蘭傾旖意外的冷靜,一針見血得司徒畫衣恨不得捂住她的嘴。「燕都在這要緊關頭離不開你,你這個主管軍事的輔政大臣不在,平康王的人就敢做亂造反。」
鐘毓晟使勁磨牙,悶聲悶氣地道︰「那我去!」
「你哪來的兵?」蘭傾旖漠然問。
鐘毓晟頓時恨不得撕了她的嘴。從來沒覺得這女人這張嘴這麼討厭過。
兩人都氣急敗壞。這女人能不這麼冷靜嗎?能不這麼思路清晰反應迅速嗎?她閉上嘴會死嗎?她就不能膽小怯弱貪生怕死一回?
可他們都知道這不可能!如果她變成那樣,她就不是赫連若水了!
「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蘭傾旖不想再留在這里刺激他們,她還得趕緊回去和韋淮越商量一下行動計劃,分析平康郡境內的軍事力量分布和王府的防護,讓封邑私軍隨時待命。
鐘毓晟氣悶地揮手。走吧,省得他們在這里心煩。
一出宮門,等在車邊的韋淮越立即迎上來。「今天的情況怎麼樣?」
「老樣子。」她搖頭,一幅不想多談的樣子。
車門一關,她臉上那種懶散淡漠的神情就變了,霎時面若寒霜。
「你的計劃沒能通過。」韋淮越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
「他們都沒同意。」她面無表情。
「他們也都是為你好。」韋淮越唇角淺淺一彎。
蘭傾旖嘆氣,「我知道。」
「平康王能有二十萬嫡系軍隊,估計已準備很久,你有把握嗎?」。韋淮越挑眉。
蘭傾旖不答,她明白他的意思。
二十萬不是個小數目,平康王能拿出這麼多人,沒有上十年的準備是不可能的,那麼平康郡的防守自然也不會簡單。釜底抽薪雖痛快,但也要有一擊即中的能力和把握。
「三個人中,只有我去過平康郡,對那里的情況有所了解。也只有我抽得開身可以去。他們倆都不能出京。」蘭傾旖語速徐緩,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像在齒間被狠狠碾磨過。「我不會失敗,也不能失敗。燕都有我的信仰我的根。沒有任何人可以破壞它!」
「你有什麼計劃?」韋淮越一听這話就不打算再勸——誰也攔不住她的決心。
「我研究過平康王的生平。」她淡淡道︰「他藏匿糧草的地方,我大致有所猜想。」
韋淮越眼楮一亮。「大概範圍?」
「嗯。」蘭傾旖點頭,「十天,足夠我找出來具體地點了。」
「擒賊先擒王。只要殺掉平康王,他那二十萬大軍缺乏有力的指揮,不足為慮。」韋淮越語聲如冷玉清涼,听起來出奇的穩重,她略微煩躁的心很快安定下來。
「分而圍之,各個擊破。」蘭傾旖臉上看不出表情,挺得筆直的腰背有種巍巍如山的凝與定,「他那二十萬大軍必須除掉,但半途加入的十幾萬輔軍可以分門別類慢慢處理,也不是個個都肯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相當一部分是想撈個從龍之功封妻蔭子。這批人如果遭到沉重打擊,還會堅持送死?他不是有三萬王軍嗎?那是他的嫡系中的嫡系,他再怎麼多疑也不會不信他們。正好,我就算能饒那些投靠他的邊軍駐軍,也不會饒他的王軍,讓他們來就是。」
「計劃听起來簡單,實施起來卻很難拿捏分寸把握時機,你還要說服那兩個和你一樣固執的同意你這個險計……」韋淮越憂心忡忡。
蘭傾旖微笑,笑意不達眼底。她聲音凝聚著白江邊風雨的寒冷和兵戈的殺氣,重錘般惡狠狠砸入這荒涼夜色,激起泠泠落雨。
「十天後,自有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