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玄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三,太子陸航登基,改元定啟。
平康之亂後,諸王凜然,再也不敢生出別樣的心思,是以太子登基即位進行得異常順利。
就連壓境的黎國和衛國,都悄悄退兵,做出和平友好的姿態。
輔政大臣通力合作,經過一個月休養生息的雲國已以最快速度恢復平靜,燕都甚至看不出剛剛經歷過戰火的洗禮,處處都顯出百廢待興的勃勃生機。
按先帝遺旨,三位輔政大臣晉封為上柱國,有密折專奏出入宮禁之權,這點大家猜也猜得出大概,就算想反對也找不到理由。
但第二點就有不少不和諧的聲音。
新帝登基後,封賞有功之臣。而論起功勞,當仁不讓的自然是主政的三位。而這三人中,又以赫連若水居功至偉,這下蹦出來不少人反對。
一群老臣][].[].[]痛哭流涕長跪宮門叩頭不起,說我泱泱大國以和為貴治下寬容,秉承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赫連若水出身書香門第,竟以女子之身行殺戮之舉,致使宮城覆血冤魂不休,每逢雨夜總聞鬼哭,這等血腥殺戮殘暴不仁之舉,實在對不起她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如此草菅人命膽大包天之輩,理應嚴懲不貸!就算她挽救社稷于國有功,也改不了她大開殺戒有傷天和的事實,最多功過相抵,若再加以賞賜重用絕非國家之福,日後必將禍亂中樞朝廷不寧,百姓不依,天下也不依!
很有意思的是,跳出來阻止的八成以上都是老臣,而且還是輩分高年紀大但久不掌權或者只剩個空殼子掛個名沒半分實權的尸位素餐的老臣。他們個個都哭得如喪考妣老淚縱橫,活像長寧侯和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更有老臣白發顫抖地跪在殿門前磕頭,口口聲聲要以死明志,什麼「老臣死不足惜,唯願皇上聖明燭照,不為奸人所趁」之類冠冕堂皇的話全部蹦出來。說辭之豐富簡直能讓不知內情的人听後熱血沸騰。天下人都被他們代表,他們儼然是正義的化身,正氣凜然令人心折。
而年輕一輩八成以上都跳出來為長寧侯辯護,尤其是武將,九成九以上都站在長寧侯這邊。
軍中多熱血男兒,也最敬英雄。長寧侯一介女流,在風雨飄搖國之將傾的時刻站出來就已經很了不起,何況她平定叛亂是大功,軍隊里講究賞罰分明有功必賞,哪有這樣顛倒黑白信口雌黃的?平康王是反賊,不殺他難道還要救他幫他嗎?那些拎不清的老頭子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平康王造反時他們躲在自己府里囤積米糧甚至悄悄地派族中子弟和平康王接觸,如今天下平定他們還好意思出來彈劾有功之臣?
照他們這種說法,那以後如果有人造反作亂或者他國大軍壓境他們也別反抗,直接投降等死得了——大開殺戒有傷天和,妄動刀兵非國家之福!
當兵的雖多半是大老粗卻不傻。皇室這種聲音簡直是**luo的過河拆橋,這樣險惡狠毒的用心,足以讓他們心寒齒冷。勤王平叛是和打退外敵並列的大功,這樣的功勞沒有封賞還要治罪,那所謂的論功行賞就成了笑話,那他們的存在和拼死拼活還有什麼意義?
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
而爭吵的中心,那位備受爭議的女子,卻稱病不朝,躲在家里听八卦看話本,完全不理會越演越烈的紛爭,漠然得仿佛在看別人故事的局外人。
「爭吵不會持續多久,陸航的心偏向哪邊,瞎子都能看出來。」她心想自己這次的麻煩還真不小,難怪那混帳這麼有把握地和自己打賭,因為他篤定自己壓根就不可能贏!
前有狼後有虎,自己怎麼做都逃不開厄運,唯一的辦法就是投奔他。
這男人真是黑心!
她神色變化不定,豐富得像萬花筒,一會兒惱怒一會兒無奈一會兒憂傷一會兒痛恨,看得玉瓏心驚膽戰,生怕主子受到的打擊太大失心瘋了。
「小姐,您沒事吧?」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問。
「我能有什麼事?」蘭傾旖眼神微微黯然,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無妨,這些彈劾還要不了我的命。」
只要陸航還想立牌坊,就不會殺她。即使殺,也是暗殺。但憑暗殺,誰也不可能成功殺掉她。
當然,這是建立在她不知道他的秘密的前提下,如果讓他知道她已經猜到甚至查到他的秘密,他肯定會不惜一切干掉她。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零零碎碎的情報上,再聯想自己前段時間沒注意的異常,忍不住心里發涼。
皇家的水真深,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慶雲殿里,到處都是人命!
她無聲地將微微發抖的冰涼雙手縮回衣袖里,端正坐姿,問玉瓏,「你剛才說什麼?」
玉瓏詫異地看著她,搞不懂她怎麼神經兮兮的,整天發呆也不知道在想啥,難道那些彈劾對她的刺激真有這麼大,以至她都開始腦子不正常?
「我說,我們要不要給他們點教訓?」她拉長聲音表達不滿。
蘭傾旖搖頭,「記下名單就行。」
玉瓏立即遞給她一本小冊,特意點明,「反對最烈的是平國公和諫議大夫。」
蘭傾旖失笑,原來早就準備好了!她接過名單一目十行瀏覽完,發現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那些被陸旻架空權力又不甘被高高供奉卻手中無權的老宗室有關系。說到底也不過是私心作祟,打著冠冕堂皇的幌子罷了。
「用不著管他們。」她翻閱西北地圖冊,頭也不抬,「他們蹦噠不了幾天。」
「嗯?」玉瓏不解。
蘭傾旖專心看地圖,「陸航這種人,不會和任何人分享權力。他對權力的控制欲比陸旻要強得多,甚至達到近乎偏執的地步。他怎麼可能容忍一群老腐朽倚老賣老對他指手畫腳?他們以為今時仍是往日?呵——以前陸航和他們親近,是因為他本身能力有限,在朝中的影響力也有限,需要他們的支持來鞏固地位。但現在他已是皇帝,還用得著看他們的臉色?陸旻還會給他們留幾分體面,可陸航連面子情都不會做!以為踩下我他們就能獲得權力威望?真是傻得可愛!不過是群爭食鬣狗,給他們教訓是自降身份!」
「便宜他們!」玉瓏恨恨冷哼。
蘭傾旖當沒听見,看向韋淮越,「你怎麼看?」
「陸航會對你下手是肯定的。」韋淮越淡淡道︰「以他對權力的執著,絕不會容忍如此有才情民望還一呼百應的雲國雙璧,你又沒兵權,不捏你這只軟柿子捏誰?」
蘭傾旖冷笑,「還有他的那些秘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有些事剛發生不久,手腳再利落也不可能沒漏網之魚,尤其他們還不能動作太大驚動旁人!我們三個輔政大臣又能隨時出入宮禁,你信不信他會恐慌得睡不著覺!」
「但現在情形仍對你不利。終究是我不夠警覺,晚了一步。」韋淮越黯然神傷。
「這不能怪你。」蘭傾旖若有所思,「這件事,我是當局者,你是半個旁觀者,那位是純粹的旁觀者。我們沒那位看得清楚也情有可原。」她恨恨咬牙,「我現在只恨自己太大意!早知如此,我當初拼著暴露人脈也要派人保護好陸旻,你說他就是晚死兩個月都成啊!偏偏搞成這麼個死局!那混帳還不知道要怎麼得意地笑呢!」
韋淮越苦笑,能說什麼?誰叫自己技不如人?
「不過現在我們什麼都不能做。」蘭傾旖神色陰沉,苦笑深深,「一來證據不足,二來如今的雲國經受不起又一場動亂,不然必將造成中央大亂,屆時迎來的就是各地的割據勢力,和有異心的大將的反叛。再加上黎國和衛國……雲國也就完了。就算我們把陸航拉下馬又能怎樣?皇族中也找不出可以擔當大任的人選。」
「你就沒想過你自己嗎?」。韋淮越神情淡然,仿佛說的不是造反的活計,而是吃飯喝水,「以你的才能、威望、民心和多年積攢的勢力,又有司徒畫衣的支持,你要成事也不是不可能。我算過,你有六成以上的勝算。」
蘭傾旖搖頭︰「我坐上皇位,那就是個死!不會有別的可能!」
她想過嗎?她當然想過!可她不能!權力再好,也沒有命重要!
「那就殺掉陸航,再扶一個上位,建立屬于你的傀儡政權!」韋淮越神情狠絕。「傀儡就算想反抗,也需要時間積攢力量,這期間夠你準備退路。」
蘭傾旖苦笑。
韋淮越怔怔地看著她半晌,頹然摔落在椅背上。
不管怎樣,陸航對蘭傾旖的不懷好意是可以確定的,他難道就沒想過萬一?他就不知夜長夢多的道理?所以他肯定會先下手為強!在他下手前的短期內,他們根本來不及扶持傀儡!
唯一的辦法就是蘭傾旖自己上位,但這條路行不通。
況且現在司徒畫衣遠赴西北整頓軍務,清羽軍還在北粵關未歸。雖然陸航絕對不知道她和司徒畫衣的關系,這只是巧合,但他的確在無意間奪卻了她最大的依仗。
難道她真的只能尋求那人的庇護?
可這話他實在說不出口。
「再說吧!」蘭傾旖臉色有些疲憊,「我還要再準備準備。」
韋淮越沉默,知道她是真的累了,累的不是身,而是心,她也的確傷了心。
任誰遇到這種事,都不可能若無其事無動于衷。
蘭傾旖臉上看不出半分傷心痕跡,她對著楊景舒和平康王的資料看了許久,目光黝黑如深不見底的冰淵。
「做好接旨準備,那群老不死鬧騰了整整兩天了!陸航的旨意也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