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老臣們先是一喜,又是一憂,神情既驚喜又擔心。
蘭傾旖看盡此刻眾生相,心里冷笑。
「赫連一族自會退出朝堂,封地和爵位也會退還朝廷。我出嫁後絕不回國,更不會插手過問雲國內政!諸位大可放心!」
即使以陸航的涼薄寡德,此刻也不由得臉皮發紅,干咳兩聲,他沉吟道︰「退爵位封地就不必了,你既願聯姻,自然得有個配得上的身份。你御封長寧公主,侯府封地永為你和你的後代保留。至于赫連文慶,朕自會賜他國公之位。」
反正國公不領實職,他既達到目的,也明升暗降堵住天下人的嘴保住名聲,還能有個人質在手以防萬一,何樂而不為?
蘭傾旖眼神森冷,對他的花花腸子心知肚明,勃然大怒的同時又不由想笑。
∼蠢貨就是蠢貨!連人質都不會選!
以為她哥哥是好捏的軟柿子?他也不想想,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嫡長子也是重點培養對象,何況他們這種傳承百年屹立不倒的世家?她哥哥可是標準的披著羊皮的狼裝成小白兔的狐狸!拿捏他?下輩子都別想!
蘭傾旖微笑,語氣淡漠卻不容置疑地道︰「封地由我兄長代管,三千私軍就地解散,此後世代居住西北龍牙山,不出山半步,也不受朝廷干涉。而侯府暗衛世代歸我及我後代所有,陪嫁黎國!」
陸航微微一怔。
三千軍數目說大不大,放在正規軍里也不算啥。但說小也不小,因為尋常親王的護衛也就這個數,這也足以看出赫連若水有多受先帝寵愛信重。
但那三千軍的戰斗力極為剽悍,建制嚴明紀律森嚴,各種兵種包括後勤都有,可做軍隊也可做護衛甚至可做殺手。在他的情報里,他們上馬是精銳騎兵下馬是百戰步兵,個個都能以一當十,是不輸清羽軍的強大戰力。若說他不心動不想要,鬼都不信!
龍牙山地形復雜易守難攻,而且那一帶群山連綿,朝廷想對那里用兵都不容易。看來赫連若水也不放心,怕他對那三千私軍下黑手,她也知道他不會允許她帶著私軍去黎國,干脆給他們選個天險自保,又以世代不出山的保證換他安心兩相和睦。
至于侯府那批精銳護衛,更是名聲在外實力超群,他同樣眼紅不已。可他逼走赫連若水,已引起不少非議,眼下也不能做的太過分。退一步想,那批護衛雖是精銳之師,但畢竟人數有限,就算赫連若水有別的什麼想法,又能頂什麼事?他也不怕她翻起浪來。
再說,她嫁到黎國後會是什麼處境還兩說,誰知道聞人嵐崢會怎麼處理她的私人勢力?
「準!」他笑得很開心很真誠,「朕會派人遞送國書,向黎國提出聯姻。公主請!」
蘭傾旖冷笑,揚長而去。
一句聯姻,如從天而降的巨石狠狠砸入水潭,驚動整片大陸。消息以驚人的速度傳遍各國,激起大陸的驚濤駭浪。一連多天,各國的談資都是這樁聯姻。
這是一場震驚天下的聯姻,再粉飾太平的言辭都不能改變它的實質,各國高層都沒有想到,平定了平康之亂、一手將新帝扶上皇位、為他鞏固皇位的赫連若水會是這般下場。
陸航的涼薄寡德令人心寒齒冷,雲國上下表面雖不敢說,心里卻免不了對陸航的怨責疏遠,就連那些心願得償的老臣,也暗暗加重對他的戒備,更小心地自保。鳥盡弓藏本來也不新鮮,但做得這麼急迫這麼明顯的也算頭一個了。
各國高層拍手稱快大喊支持,回過頭忍不住對人說︰雲國完了。
這有什麼不懂?雲國能夠傲立一方,全靠文有赫連武有司徒,如今陸航自毀長城,完全是自尋死路。
人們心思各異眾生百態,都將目光投向陸地之西的那片富饒國土,露出復雜的神色,猜測著主人的答復。
天下矚目時,那個主人對此事表現出合理的淡定和應對。
他很干脆地答應聯姻的提議,並昭告天下將盛禮迎接長寧公主赫連若水入玉京。
不管外界風雨如何,現在的赫連家已炸開鍋。
蘭傾旖回府時,不出意料地看見白茹正守在門口。
「老爺子老夫人和大少爺二小姐都在上院。」肯定句。
白茹點頭。
「那我直接過去。」蘭傾旖擺手。
「你早就想好了?」赫連徹也直接。
蘭傾旖點頭。
「聞人嵐崢!」赫連徹咬字清晰,像將這個名字在齒間狠狠碾磨過千百遍。
嗯?蘭傾旖有點詫異,老爺子這語氣不對勁。
她眼角余光瞟過赫連文慶。
你告的密?
赫連文慶搖頭如撥浪鼓。
「沒人告訴我!」赫連徹嘆氣,知道女兒素來有擔當,可有時候卻擔當過頭。這麼大的事她竟然把父母蒙在鼓里,她是不是真打算和心上人同歸于盡或者殺了他再殉情?虧她想得出來!他們教導她忠君愛國不假,但她是他們的女兒也不假!
蘭傾旖眉頭微蹙,心想不是大哥難道是妹妹?這件事知情的都是自己親近的,有可能告密的就他們倆。腦子里還在盤算怎麼給教訓,赫連徹就一番話當頭一棒般砸下來,將她砸了個目瞪口呆。
「別以為是府上的人告狀!不說侯府,至少晚晴閣已被你整成鐵桶,你想封鎖什麼消息易如反掌。這是我親耳听到的!那天你們交談打賭時,我和你娘都在!」
蘭傾旖眉梢抖了抖,心頭火氣騰地一下就竄起來,呼啦啦地燒遍全身。
原來那天葉瞳沒出現,是去抓她爹娘來听壁角了。
她還真沒想到他會來這招。
可他什麼意思?試探他爹娘心里她的幸福是不是比雲國更重要?他以為他誰?誰要他多管閑事?
她絕不會承認自己心里其實有隱秘的歡喜,拳頭捏得嘎巴嘎巴地響,想打人。
「與其嫁給宋汝鵬,還不如嫁給他。反正你們兩情相悅,那小子不會虧待你,你現在也只想嫁那小子。」赫連徹神色惱怒地悻悻道。女兒不知不覺就讓人拐跑了,他竟然還不知道!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挫敗的事嗎?
蘭傾旖想笑又笑不出來,甚至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她現在的心情,哪能一語道盡?
「若水,你老實告訴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什麼?」赫連徹目光犀利如鷹隼,緊盯著她的眼楮。
蘭傾旖唇角微揚,忽然笑了,如午夜曇花驚艷一綻轉瞬即逝,眼神冷如凝冰,「您覺得呢?」
「你想報復是不是?」自己的女兒自己了解。從來不是什麼善類。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但也人若犯我滅他滿門。陸航這次的舉動,她不可能忍氣吞聲。
蘭傾旖唇角笑意更冷,毫不猶豫答︰「沒錯!」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赫連徹還是忍不住倒抽冷氣。
「我不想逼您做選擇,但也請您不要逼我。我現在可以明白地告訴您。這是我為雲國做的最後一件事,以後雲國的事再與我無關。」蘭傾旖神情散漫閑淡,但說出來的話卻如金石裂空、嚴霜凌寒般冷厲決然。
死寂般的沉默。
令人窒息的壓力中,赫連徹緩緩嘆氣。「罷了,事情走到這步,也無法挽回。只要你自己覺得問心無愧,怎樣都行。」
蘭傾旖微笑,聲音輕輕,「那就好。」她站起身,「我只是遠嫁,以後總有機會見面,但是留在國內必死無疑。所以不用悲傷。這樣的結果,已是上蒼厚待。」
赫連文慶微微一怔,覺得她似乎話里有話。
蘭傾旖沖他笑笑,頭也不回離開。
她走在花徑上,腦子里亂糟糟的。報復並不能讓她覺得開心,但她找不到別的辦法。這世上的事沒有絕對。也許十年後她會改主意,但很多事她說不清楚。眼前的事就還有很多沒解決,她哪里有空來思考假設十年後?她又不是神!
晚晴閣,朱紅的木質窗欞上傳來翅膀撲稜的聲音,玉瓊在鳥架前止步,從鴿子腿上取下信,信紙上的金邊雲紋在細碎的陽光下格外顯眼。她目不斜視,快步走到書桌前。
「主子!」
蘭傾旖接過信,有點鄙視自己此刻的緊張。手心微有汗意,她打開信。
很簡單的回信,僅僅四個字,字跡瀟灑漂亮如行雲流水。她看一眼就知道是誰寫的。運筆流暢一蹴而就,他回信時定然心情不錯,沒半分勉強,是回復,是心意,也是承諾。
「不負卿情。」
願君展眉付平生,不負卿情不負心。
縴細的手指愛惜地撫過每一個字,她唇角綻開一抹淺淡卻歡喜的笑意。
心花怒放,密密麻麻地開遍天涯,她突然覺得,認輸也沒想象中那麼難那麼丟人。輸給他的感覺也不壞。他是信守承諾之人,這樣她也不用左右為難。做完這些,以後她大可以將雲國的包袱扔掉,安安分分地只做蘭傾旖,做她喜歡的想做的事。
那樣,才是真正的安穩和皈依。
她鋪開信紙,想了很久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畫了幅畫。
那年雪後包子酒,兩人第一次傾心交談的一幕。
很簡單的寫意畫,寥寥幾筆,淡淡勾勒,但人物的舉止言談都躍然紙上。越簡單的畫越考驗功底,只有極度的熟悉和了解,才能畫出這樣的畫。
她信他會明白。
「用秘密渠道,將這封信送給他。」她簡單地折起信紙交給玉瓊,腦中回放過兩年前的一幕幕,猶豫片刻,還是放棄。
那個被打破安穩,不得不長大的孩子般的男子,她當年既救下他,如今就不必多事殺他。
至于他知道的那些是否會危及她的安危,還是等到那一天到來再說吧。
元銘久,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此去萬里,惜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