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早朝的聞人嵐崢,蘭傾旖也沒有再睡懶覺的心情,干脆收拾好去練武。
今天難得的天氣放晴,姍姍來遲的陽光絢麗地鋪滿大地,為宮闕金殿鍍上華美的錦繡,綿延鋪展到天涯。
她練完一個時辰的劍,吃完早飯,搬著藤椅到院子里看書。
看的是史稿,仁親王主持編撰的各國通史,用詞精煉簡潔,記敘清晰分明,評價也公允客觀。
她心里有些贊嘆,覺得仁親王的確很適合干這活計。
文華傳百世,千秋鑄史名。他的理想,絕不是一種空話。
看著那簡短字句,想象著那些光耀千秋的人的風姿,她神色微微恍惚。
浮生百年,匆匆一瞬。百年後她在史書上會不會有一席之地?
心里突然生出蕭索之意,她放下書,抬頭看向雲天之外,卻怎麼努也看不穿那片天地。
雲天之外,會有什麼?另一個世界,又會是什麼樣子?
燦爛的陽光照得身上暖暖的,連花圃里的山茶都因此顯得格外精神,她突然升起出去走走的念頭。
她沒有串門的心思,加上喜靜,身邊只帶著玉瓏和玉瓊,往御花園而去。
白石亭台,青石小徑,小徑盡頭一簇簇三色茶花開得茂盛,純白淡紅艷紅三色糅合,清麗嬌艷,爛漫如雲霞。
亭上垂白金絲簾幕,簾幕上繡黑金雙龍,隱約可見躺在藤椅上的人影。
紅泥小火爐上正煮著茶,清淡的茶香彌漫在空氣中,緩緩從鼻間流淌而過,沁人心脾,讓人感到一陣舒爽。
臨水而建的亭子前,輕柔如流水的琴聲靜靜飄散著,七八個女子身著粉色流雲水袖,正舞步翩躚,迎風起舞。
亭子外站著幾個宮女太監,垂眉斂目神態恭敬。
亭子里,茶香飄散,盈滿衣袖。
聞人嵐崢躺在軟榻上,雙眸微閉,神色寧靜。
太監總管王謙站在亭子外的鵝卵石小道邊上,看著似已沉入睡眠的聞人嵐崢,心底微微一松。難得忙碌好幾天的皇上能好好休息一下,他可不能讓人來打擾。
可惜,他這陣地沒能堅持多久,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輕快的腳步聲就打破此處的寧靜,聞人行雲朝這邊走了過來。
「老奴見過十六殿下!」王謙連忙給他行禮。
「王公公免禮平身。皇兄呢?」聞人行雲道。
「皇上他……殿下,皇上他剛剛睡著,這幾天一直沒怎麼歇息……」王謙有些遲疑地望著聞人行雲,訥訥道。
「那……」聞人行雲一怔,「那本殿改日再來。」
「王謙,讓他進來。」平和的聲音傳來。
「坐!」聞人嵐崢指了指身邊的位子,淡然開口。
聞人行雲神態自如地坐下,「今日天氣不錯,皇兄怎麼不出宮走走?」
「怎麼?又呆不住想出去玩?」對他的頑劣,聞人嵐崢心知肚明,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
「嘿嘿。」聞人行雲眉眼忒賊兮兮,湊到他皇兄身邊,陪著笑滿臉討好,姿態放得低低的,斟酌道︰「皇兄,咱們商量個事怎麼樣?」
聞人嵐崢瞅他一眼,「什麼事?」
「我想換個先生。」
「行!」聞人嵐崢答應得爽快至極。
「真的可以換?」聞人行雲眼楮發亮。
聞人嵐崢瞟他一眼,「真的可以換。」
聞人行雲興奮得嘻嘻連聲,聞人嵐崢漫不經心地道︰「換成朕親自來教你。」
「……」半晌,聞人行雲滿臉嚴肅,正色道︰「皇兄,我覺得,上書房里的方老先生不僅是是飽學大儒,更難得他人品端正學問一流,風骨清傲不畏權貴,堪稱一代楷模。能得這樣的人才親自教導,簡直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怎麼能把他換掉呢?不成!不成!別說換掉了,就算少听他老人家一刻教導,也得成為我一輩子的損失!」
聞人嵐崢從茶杯邊緣上抬起頭,瞟了眼胡話一圈圈的小子,也不點破,「好極,為免你這輩子損失太多,你等下就去上書房上課吧!」
「……」聞人行雲欲哭無淚。
「噗哧——」輕快的笑聲玲瓏如珠地傳開,「好可愛的傻小子!」
「誰?」聞人行雲立即蹦了起來。
聞人嵐崢手指一抖,杯中茶水飛灑開來,陽光下折射出淡淡七彩光芒,光燦如錦般拉開絢麗的弧線,似春風遠渡十萬里,撫在眉端。溫柔迷離而又迅疾凌厲地撲向亭頂。
「你……」亭頂那人似乎沒料到他突然出手,聲音又急又怒,卻只說了一個字就閉嘴,顯然是措手不及之下,正全力對付這一擊,沒空罵人。
刀劍鏗鏘聲響成一片,四周值守的侍衛齊齊出動。
「退下!」聞人嵐崢擺手。
「你還不出來?」
水藍色影子輕輕飄落,釵橫鬢亂,臉色微紅,頭上微微見汗。她惱怒地瞪著聞人嵐崢,使勁磨牙。
「記得,他是朕的弟弟。」微笑注視著面前女子的狼狽囧態,聞人嵐崢語氣溫柔而目光森涼,「朕可以說他傻說他頑劣說他不堪造就,不代表旁人也可以!旁人誰敢說,誰就去死!」
最後四個字聲音驟冷,清晰果斷得如白釘子釘入烏木。
鋪天蓋地的殺氣當頭壓下,壓得穆佩蓉全身一顫。
剎那間他看她的目光深邃而平靜,如暴風雨前的深海,找不出半分玩笑的痕跡。她忽然覺得,這一刻他是真的會殺了她。
不過還好,那讓她幾乎窒息的殺氣很快收回去,他重新倒杯茶,端坐淺呷,姿態飄逸如輕雲出岫,仿佛那一剎的陰冷殺氣只是她的錯覺。
穆佩蓉卻再沒有藏身亭上的輕快驕狂之氣,老老實實地行禮,等到他吩咐平身才敢動彈,惴惴不安地偷瞄著他的臉色。
聞人行雲垂下眼瞼,遮住眼底的感動和慶幸,怡然微笑。
見聞人嵐崢似乎沒有再與她計較的意思,穆佩蓉立刻活了過來,「看皇上日子愜意,欣幻深感欣慰。欣幻此次歸來途中,听聞皇上剛剛納赫連若水為妃,時間緊迫,未備賀禮,先行在此賠罪了。願獻上一曲聊表心意。」
她話音未落,已站在琴師身邊,讓她退到一旁。
琴師見聞人嵐崢點頭,連忙起身。
穆佩蓉在古琴前坐下,十指輕撥。
柔和美妙的琴聲悠然響起,流暢如珠玉地滾落開去,揚清風,追明月。
王謙留戀地閉上眼傾听著琴聲,深深沉醉。
清音暫歇,穆佩蓉滿懷期待地等待著他的稱贊。
「中上吧!」聞人嵐崢淡淡道︰「曲子雖好听,但遠遠稱不上絕代。」
「……」穆佩蓉抿起嘴角,滿臉不開心,「莫非皇上還听過更好的?這樣的人,欣幻可要好好討教一二。」
「皇兄說的沒錯啊!」聞人行雲笑嘻嘻開口,存心氣她,「遠的不說,我六皇兄的琴技就遠遠勝過你。而三年前的元宵夜,菱湖鴛鴦台上,那奪魁女子的琴音,才是真正的絕代!當時在場的,包括六皇兄,沒一個人不傾倒的。至于你,嘿嘿……」
「……」穆佩蓉暗暗咬牙,這小子故意的吧!小心眼!
她不信,看向聞人嵐崢尋求肯定,後者淡淡一笑,「行雲說得沒錯,你的琴藝的確不如他們。」
穆佩蓉不服氣,「那就請皇上等著,總有一天欣幻的琴藝會勝過他們。」
「那就等你的豪言壯語成真後再來與朕顯擺。」聞人嵐崢不以為意,揮手示意下人都退下。
穆佩蓉氣結,氣鼓鼓地瞪他一眼。
聞人行雲目光炯炯,在兩人之間掃來掃去,神色隱隱不滿,心中升起一絲警覺,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聞人嵐崢,低聲勸道︰「皇兄,少惹閑事,莫生是非。」
聞人嵐崢不可思議地盯他一眼,然後開始發呆。
這小子竟然……
他干咳兩聲,心中無奈又好笑。這才多久?自己的一雙弟妹就都幫她來管著自己了。自己和他們十幾年的情誼還不抵她與他們一兩年的交情,這差別待遇也太明顯了吧!
他搖搖頭,卻沒有生氣,只覺得新鮮又有趣,心情愉快不少,連帶著對穆佩蓉說話的語氣都溫和三分。
「你今日特意進宮,所為何事?」
「欣幻有些東西想交給皇上,不知皇上可有空?」穆佩蓉笑意盈盈瞅著他,欲說還休,脈脈含情。
「沒空。」聞人嵐崢語氣平淡,毫不客氣地回絕,「你可以走了。」
「你……」穆佩蓉再也無法冷靜,怔在當場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無法想象他竟對自己下逐客令。「你竟然趕我走?」
聞人嵐崢指向已隱在雲層後的太陽,並不介意她的失禮,「天色不早了,宮門下鑰的時間早,你再留下,今晚可沒地方住。」
穆佩蓉嗤之以鼻,語氣隱隱帶幾分挑釁。「皇宮這麼大,還住不下欣幻這區區一人?」
「宮中住的都是朕的妃子,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能在此留宿?」他不為所動半步不退。
「那欣幻也可以留下為妃!」穆佩蓉斬釘截鐵決然無悔。
「不行!」聞人嵐崢微笑淡淡語氣堅決。
「為什麼?」穆佩蓉氣急敗壞,再也顧不得他樂不樂意听,伸手一指遠方宮闕,「這宮中女子,你愛過誰?不是照樣娶了她們嗎?」。
聞人嵐崢認真看她一眼,抬步往亭子外走去,「正因如此,才不能讓你重復她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