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天,宮中上下都看出鳳儀宮的不對勁,各種各樣的流言滿天飛,不少人聞風而動小動作層出不窮,偏偏當事人無動于衷。
聞人楚楚正坐在暖閣里吃花生芝麻糖,瞧上去倒是不動聲色神采奕奕,無愧她皇室公主的派頭,十分沉得住氣。
可蘭傾旖還是看出她眼底的焦躁不安,她唇角綻開一抹清淺的笑,覺得這丫頭就是在她親娘面前,都未必有在自己面前真實。
她心情不錯,半戲謔地招呼道︰「這是怎麼了?誰惹我們尊貴的殿下不開心了?」
「我在這里為你著急上火,你還有心情開我的玩笑?」聞人楚楚氣結,「你果然是個沒心沒肺的。」
「有什麼好急的?」蘭傾旖用茶盞蓋子撇了撇茶湯里漂浮著的茉莉花,滿臉不解。
「我就不信你對外頭滿天飛的流言蜚語一點都不清<楚。」聞人楚楚目光灼灼緊盯著她。
「你既然說是流言蜚語,還在乎什麼?」蘭傾旖捧著茶杯,「還是你覺得我真的會失寵?」
「怎麼可能?」聞人楚楚搖頭,「你們吵架了?」
她點頭,「楚楚,你讓我冷靜幾天。」
聞人楚楚一怔,也不好再問,只能自己岔話題,「你的傷好了嗎?」。
「養上十天半個月的也就差不多了。」蘭傾旖沒怎麼放心上,「小傷,不礙事。」
看她明顯不在意的樣子,聞人楚楚也放下心。
「你要一直和皇兄這麼 下去嗎?」。
「不然呢?」
「好吧,我看你能硬撐到什麼時候。」聞人楚楚戲謔道。
蘭傾旖瞅著她,想了想也覺得她說得對,自己可不就是在硬撐嗎?「撐到撐不下去,我就不撐了。」
聞人楚楚笑得像只狐狸,硬撐吧,撐得越久後面的戲才越精彩,她等著看戲。
「起風了。」蘭傾旖看著窗外搖晃的宮燈,眼神微冷︰「今晚恐怕又會很冷吧!」
「不是起風,而是這宮中的風從來沒停過。」聞人楚楚深深凝視著她,意味深長地道。
蘭傾旖失笑,心想是不是皇家的孩子骨子里都有這樣的敏銳?即使從小不在宮中長大,依然看得透徹明白。
窗外點點殘雪中露出黧黑的土地,似蒼老的皺紋,默默訴說著古老幽深的故事,寒夜冷風從宮闕盡頭吹來,宮中已亮起燈火。
金玉滿堂的寢殿里空寂寂的,她眼底泛起恍惚,突然有點明白。然而她什麼也沒做,只淡淡地和聞人楚楚閑磕牙,兩人天南地北風花雪月地侃了個遍,不知不覺地就過了個下午,晚膳就擺在暖閣。
日子過得不咸不淡,魏公公方姑姑和玉瓏玉瓊聯手把整個鳳儀宮把持得滴水不漏,底下的人也不敢有什麼小動作,生怕被他們揪出來當那只嚇唬猴子的雞。蘭傾旖閉門不出安心養病,生病後她每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曾一度讓玉瓊表示擔心,她自己倒不在乎。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養病從來都是個長過程,睡眠有助于身體自動修復,補充精力,全然不必擔心。
她臥床休息時,聞人楚楚和聞人行雲姐弟倆幾乎天天過來瞧,龍泉宮卻半點動靜也沒有,聞人嵐崢沒有過來看過她一次,甚至連問都沒有問過一聲,就像沒有她蘭傾旖這個人存在。
聞人行雲數次對此表示不滿和不解,甚至想去替她問個清楚,都被她攔下來。她和他的心結只能靠他們自己來解決,她總不能每次都讓兩個小孩子替她出頭,那樣她成什麼人了?何況他和她都是驕傲執拗的人,即使要破局,也只能自己振劍從內部破,外力誰也沒辦法打破。
她算著日子,在心里惡狠狠盤算著將來要怎麼還報回去,但每次還沒想出來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孤枕獨眠的日子其實挺不好過,尤其是在已經習慣了那人的陪伴之後。
人最怕的就是習慣,可人最信重最熟悉的也是習慣。
她想想也覺得他們挺郁悶挺無語的,原先是他想要孩子她不想要,兩人不歡而散。後來變成他不想要孩子她想要,仍舊鬧得不愉快。
合著怎麼都是不愉快。
難道他們就不能達成統一意見?
可眼下誰都拉不下臉順不過這口氣,所以兩人就這麼耗著。這到底是在等什麼?莫非是拼上耐性,想分個勝負看誰先坐不住先服軟?
她很郁悶,很挫敗,想著想著不由得嘆氣,她也沒料到這家伙的反應會有這麼大來著。誰說女人心海底針的!誰說男人的心思就好琢磨的!說這話的人唯一的解釋就是無知、沒文化!這位仁兄的心思比女人還多變!
現在要怎麼辦?難道要她樂顛顛地去龍泉宮,對他說他改主意了,她很喜歡給他生個孩子?
這麼厚臉皮的話……在鳳儀宮她就咬咬牙跺跺腳一橫心半明半暗說給他听好了,反正這里是她的地盤她說了算,門一關沒人能听見,听見的也不敢嚼舌頭。可龍泉宮……她想想就忍不住打冷戰,還是算了吧!
她坐在鏡前,神色變換不定,生動活潑如一幅鬧春圖,玉瓏給她梳著頭,想不通她這一會兒猙獰一會兒惡寒一會兒郁悶一會兒煩躁的,這麼豐富多彩的表情是在想什麼呢?
蘭傾旖看著鏡中自己毫無點綴的長發,面上不露聲色,內心深處說不失落那絕對是騙人的。她和他已經冷戰五天,誰都沒有軟化的跡象,她也漸漸沒有最初的淡定從容。原本還覺得清淨自在,現在她開始覺得不自在不適應。但她強硬慣了,若是那人在自己面前,要她放低身段去道歉哄他開心,她或許還考慮考慮,但這家伙現在都不見她。難道要她上趕著貼上去?得了吧,她才不要。
他至于這麼給她難堪嗎?
有本事就死扛著,看誰扛得過誰。
她心里正煩,也懶得注意周圍的環境。
「小姐,亥時初了,要準備熱水嗎?」。玉瓊靜悄悄進來,輕聲問。
「哦。」蘭傾旖應了聲,「你讓人去備好厚實的睡衣,這兩天夜里風大。」
玉瓏放下梳子,猶豫地看看她的臉色,結結巴巴地問︰「不……不等皇上嗎?」。
蘭傾旖搖頭一笑,笑容說不清是失落還是篤定或者無奈,復雜的令人看不清。
玉瓏訕訕地低下頭,模模糊糊地覺得︰小姐是在難過。
「也許他現在已有幾分悔意,但他也不會再踏進我這座鳳儀宮,只會死要面子硬磕著,我再怎麼等,他也不會來的,那也就不必等了。」她輕描淡寫地說完,惡狠狠一笑︰「這夜風吹著醒神,玉京最近夜里氣溫低,就讓他好好享受睡書房吧!」
玉瓏︰「……」她錯了,小姐她怎麼可能會難過,明明就是幸災樂禍!
窗外靜靜駐足的某人恨恨地握拳,他就錯了,他就不該為這個女人著想,不該對她好!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他恨恨地一甩袖走了。
鳳儀宮的燈火,很快就滅了。
夜色中,一切顯得安靜祥和。
聞人嵐崢看著燈火已歇的鳳儀宮,自嘲地笑了笑,這丫頭,行事還是這麼干脆利落,居然當真不理他就這麼直接睡下,壓根就不給他反應的時間。
看樣子真讓這丫頭說中,自己也只能睡書房了。
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兩個人都孤枕難眠。
蘭傾旖不認床,但她到底在這里呆的時間太短,這里不是她熟悉的晚晴閣,也不是水雲居,又太空太大太沒安全感,漆黑不見五指的夜里她還是會怕。這麼多年她一直怕黑,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錦被柔軟暖和,燻過淡香,是很正宗的茉莉花的香味,若有若無,很是清雅。窗外淡淡的月光灑進來,她忽然覺得冷,一瞬間她極具發散性地想到,那些被他冷落的妃子,是不是也如現在的自己一樣,夜夜孤枕難眠?她突然覺得心煩,覺得這種情緒為另一個人左右的感覺,既危險又活潑,她討厭這種不確定和傷春悲秋,可她又覺得這樣的人生才算完整,才能讓她感覺到自己還有活氣。
她翻過身,狠狠打斷自己的思緒,想什麼想?啥時候變得這麼窩囊?睡覺!
致遠殿,同樣睡不著的某人正靠坐在床頭發呆,細碎的月光落入他眼眸,仍是那般平靜不見底的幽深,如十萬里江山落雪般的森涼,卻又漾著一絲平日絕無的亮光,如遙遠天際的魚肚白,遠而鮮明地存在著。
他從赫連若水回憶到蘭傾旖,不得不承認無論是誰,在他心里其實都佔據著重要的地位,他避不開也繞不過。只是對赫連若水是年少輕狂不甘失敗想爭一口氣的耿耿于懷,對她是簡單但又復雜的愛。可無論是哪種,他都想不出她為何會對孩子有那麼大的反應。不會是因為懼怕宮中鬼蜮人心,也不會是因為不喜歡小孩子,那麼唯一的且靠譜的答案就是她的心結。
可什麼樣的心結能讓她介懷至今?赫連家是難得的干淨人家,她又不像他四面皆敵兄弟操刀,就算她幼年大病吃足苦頭,但不也照樣親人關愛嗎?
腦中突然冒出某個寒涼的猜測,他心里有種深雪般的冷,不敢再想下去,他也強行打斷思路,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