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卿情 第五十一章  雨夜尋找

作者 ︰ 塵色傾渺

溫九簫怔怔地看著她怒氣沖沖的背影,覺得有點不可理喻。

這丫頭今天太奇怪太暴躁沖動太迥異于平常,從她進來到出去的所有反應都完全不像她。這是怎麼了?中邪?轉性?受刺激?

她能受什麼刺激?

他今天受刺激比較多才對!

人不在眼前卯著勁刺激他,他也冷靜下來,想到小姑娘想哭又拼命忍著的樣子,剛剛被怒火淹沒的心疼浮上來,他若無其事地理袖子,將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縮進袖子里。

滿心疑問莫名其妙的溫九簫被這麼一打岔,也懶得再應付殷鳳辰,眼見時間已不早,他站起身,「鳳辰,你先回去。你父親信上的事我還想再考慮考慮,在你離開玉京前我會給你答復。」

雖有些遺憾,但他畢竟沒完全說死,殷鳳辰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她善解人意地微笑點頭,「好,師叔早點休息,鳳辰靜候您的佳音。」

佔星台上徹底安靜下來。

其實佔星台一直很安靜,但今夜他覺得這樣的安靜格外討厭格外難以忍受。

腦子里不斷回放過聞人楚楚跑出去時欲哭不哭的淚眼,他心里亂而熱燙,像黑色的岩漿在不斷翻滾腐蝕內心。

不得不承認,殷劭庭的邀請讓他動心。他不為權勢地位,只為自己從未忘卻的責任和使命。

他和蘭傾旖都是擔著責任而存在,這個責任關系到他們的性命。不然蘭傾旖那個懶女人絕不會這麼拼命地操練自己提升實力。從多年前決意拜師磕下響頭時,他們就清楚知道自己這一生要走的路,絕無回頭。

去宣國,他可以和蘭傾旖左右夾擊扼死顧家,屆時他們穩贏,這性命威脅從此消失;但代價是和黎國的對立,也是和聞人楚楚的對立。不去,宣國八成會和顧家結盟,他們會多一個強勁的對手,小命能否保住懸之又懸。

一邊是恩重如山的師門和無數同袍從屬的性命,一邊是寵愛多年割舍不下的徒弟。

他必須做個選擇。

他忽然有點明白蘭傾旖的掙扎。這樣的兩難局面,她是怎麼破的?

他在腦中回放過她的經歷,果斷撲滅效仿她的念頭。

聞人楚楚可不是聞人嵐崢,這事要讓她知道,不管她怎麼做,自己肯定都會比現在更加頭疼。再說聞人嵐崢不是陸航,也沒對不起他,有些原則不能退讓。

他想不出辦法。

心髒跳得飛快,朦朧的淚眼不斷地閃現。他不勝頭疼地揉著太陽穴,無法忽略自己內心的心疼。那樣的疼痛,如不絕的絲線密密麻麻地纏繞著心髒,再狠狠收緊勒進肉里淹沒在血脈中,拔也拔不出來。

他索性不再拔。

剛剛,她是什麼樣來著?

眼眶泛紅微微發腫卻仍不見淚,她肯定很難過。

他的態度的確不大好。畢竟他平時太寵著她,她自尊心受挫想哭很正常。

但還是有點不對勁。

他仔仔細細將她的神態語言動作從頭到尾回想三遍,定格在她最後看他時臉上一閃而過的神情。

似乎不僅僅是難過,還有憤怒,失望,害怕,甚至淡淡的絕望和決然。

前三種很正常,但後三種為什麼?

想不出?還是不想不願想出?或者是想出來卻無法相信?

他不知道,也沒人知道。

想到她臨走前扔下的那句狠話,他有點恐慌,卻仍不斷安慰自己是他想多了,不過是個孩子說氣話。下次見面和她道個歉解釋清楚哄兩句就沒事了。

可心里還是覺得不安。

他已不再年少輕狂,明白這世上很多事過去了就無法挽回,也不是什麼人什麼事都有以後。

去和她說清楚。

念頭一閃而過,他飛奔出去。

街道上稀稀落落的人群映入眼簾,他步子漸停。

這麼晚,宮門下鑰,他除非不走尋常路,不然肯定進不去。可進去以後呢?深更半夜男女有別他卻和她私會說話,即使是師徒,傳出去也一樣不好听。她的閨譽還要不要?

想到閨譽他又煩躁起來。

何沛晴正在給她選駙馬。

他腦子里各種念頭轉來轉去,最終也沒邁動步伐。

「阿城。」他輕聲吩咐︰「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到她,暗中保護,除非確定她已安全。另外,通知蒼摩,如果他騰得出手,也幫忙去找。」

「是。」

身邊的護衛們利落地離開,毫不擔心他的安全。這位主獨自一人,已足夠抵所有護衛。

身邊空落落的,他心里也空落落的,靜得只能听見風吹過空曠內心的嗚嗚聲。

他指尖微冷——已在這長街上發過不少時間的呆。天際有遙遠星光輕弱如片羽般灑落,他呆呆地看著那星辰微光,腦海中忽然流淌過十五年的記憶。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起過去,心里卻漫上和這夜色一樣的涼意,仿佛預感到什麼珍視的東西即將從手中溜走。

來回數次深呼吸,壓下心里蠢蠢欲動的雜念,他轉身回去。

腳步聲回蕩在青石長街上,一如既往的穩定,听入耳中卻空蕩蕩的。

遠方,陰雲密布,似有雨將落。

雨將落,聞人楚楚還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瞎逛。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不想回宮,也不想去六哥那里。除去這兩處,她似乎無處可去。

這讓她覺得有點好笑。她是兄長們如珠如寶的小妹,是聲勢顯赫的長公主,是金尊玉貴的天之驕女。她所過之處萬民跪拜百官俯首,連跪得不夠虔誠不夠迅速都是罪。但她竟無處可去。

天下之大,她卻沒有一塊完全屬于自己的地方。

她艱難地扯動嘴角,心里有沉沉如水銀的悲哀壓上來,想哭,卻哭不出來。剛剛哭過那麼久,眼楮都腫成核桃,也沒必要再哭。她總不能不要這雙眼楮。

心里沉甸甸的壓得疼,她一遍遍回想著溫九簫的神態語言,恨不得咬碎後槽牙。

幾滴水珠落在臉上,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她一怔,下意識抬頭看天。

亮得刺眼的閃電劃破視野,轟隆隆的雷聲像貼在耳邊炸響,她被炸得發懵。春雷也是有的,但今夜的春雷格外響,響得讓她有點害怕。

又是一道貼著耳朵炸響的轟雷,她縮了縮脖子,還沒反應過來要不要到大戶人家屋檐下躲躲,瓢潑大雨已從天而降,將猝不及防的她澆得透心涼。

下雨是好事,在雨中哭得稀里嘩啦的也沒人知道。但下大雨不是好事,因為她沒拿傘!

風雨交加大雨滂沱,她壓根看不清路,眨眼間就被淋成落湯雞。

轟炸的雷聲和貫穿大地的閃電不斷挑戰著她脆弱的心弦,她抽著鼻子,此刻已不哭了——想哭也沒眼淚。

她迅速跑到最近的屋檐下躲雨,還沒到目的地,已被人拎住衣領。她大驚失色,下意識就去拔貼肉薄刀。

「是我,蒼摩。」熟悉的聲音。

聞人楚楚松口氣,在他手上掙扎,「放我下來。」

這種造型讓她覺得自己是被主人拎住後頸的小貓咪,下一秒蒼大爺就能把她甩啊甩的。

「難道你要我抱你或者背你?」明明隔著厚厚的雨簾看不清,聞人楚楚卻奇跡般的看到蒼摩臉上滿滿的不敢苟同。

蒼家少主是個聰明人,聰明人都知道識時務。面前這小姑女乃女乃這造型他別說踫,多看一眼都不合適。春衫單薄,又浸透雨水,穿和沒穿差不多。這要讓人傳出去,小姑女乃女乃全家和他師父都不會放過他。他的命還要不要?

蒼摩的姿態其實算不上嫌棄,但聞人楚楚仍舊覺得自尊心有點受傷。不過還好,她剛剛經歷過深深的打擊,這點小事,不算啥。

「放我下來!」她強調。

蒼摩沒理她,拎著她大步流星走到屋檐下才放下她。聞人楚楚這才看清他手上拿著青布油紙傘,不由詫異,「有傘你怎麼不打還淋雨?」

蒼摩抬頭看屋瓦。「風大,打傘礙事,跑不快。」

「你是特意來找我的?」聞人楚楚听出不對味。

「不然呢?」蒼摩很沒好氣。風雨交加的深夜,傻子才不在家里睡覺反而跑出來淋雨,尤其他都睡下了,被師父的一紙傳書從被窩里挖起來找她,他容易嗎?

聞人楚楚不那麼自然地扯嘴角,笑到一半卻不得不無奈地承認自己笑不下去。

如果他真的擔心,為什麼不自己找出來非要派師兄來找?他在怕什麼?又在躲什麼?還是他忙著照顧殷鳳辰風花雪月壓根就沒空管她?

越想越灰心,她鼻子發癢發酸,連打兩個響亮的噴嚏。

蒼摩下意識去掏帕子,還好,沒濕,他連傘和斗篷一起塞給她。「看這雨短期內也不會停,你現在也不能回宮。去我家。」

他很聰明地沒提蘭台宮。不用說,這丫頭八成和師父鬧過別扭,不然兩人的反應怎麼都這麼奇怪?

不過話說回來,師父也真好意思。他多大?楚楚多大?他竟然也跟她計較,也不嫌丟人。難道跟小孩子走的近所以他自己也變得孩子氣?

聞人楚楚默不作聲地裹上斗篷,驚奇地發現這毛皮斗篷不僅暖和,而且過于滑溜的毛皮還有一定的防水功能,裹在身上也不用擔心衣著問題引來麻煩。

顯然這是蒼摩特意選的,方方面面都替她考慮好了。

她抿唇沉默,心里有感動,又有點異樣的復雜情緒。果然師兄不愧是他手把手嚴格教導的衣缽傳人,連心細如發考慮周全都和他一模一樣。

「你再看也不會變出朵花來,還不如關心腳下,前面有水窪。」蒼摩語氣涼涼。「這還是你爹的收藏,蒼家也就這一套。」

聞人楚楚生硬地轉道繞過水窪,沒敢吭聲。

蒼摩在半路上匯合下屬,給溫九簫報過平安,目光冷嗖嗖地掃過二門處伺候的下人,「今夜所見,如果泄露出半點風聲,你們自己知道後果!」

客院里早就生起火爐,侍女們來來往往忙著送干淨衣服姜湯熱水洗浴用品……忙得不可開交。

蒼摩換過衣服披著大氅,端著碗滾熱的姜湯站在聞人楚楚門外的走廊上,看著外頭的風雨邊出神邊喝姜湯。

他對聞人楚楚沒意思。但他太了解自家師妹和師父,這丫頭沒睡下前他別想睡,不然師父知道他沒照顧好她肯定不會給他好果子吃。

他喝完姜湯沒等多久,侍女們目不斜視地出來,悄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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