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赫連家。
地底密室里,赫連文慶輕輕展開一張紙條。
他面前有很多案卷,堆積如山,有明黃封條的,也有淡藍封套的,還有一些賬本,上書「嘉水北粵諸部消息匯總」,很多案卷上面都做有標記,插著羽毛,意為十萬火急,哪張看起來都比他手中的紙條重要。
他目光從紙條上掠過,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唇角弧度冷硬,微帶決絕。
手一揮,紙條碎裂成粉。
「你怎麼看?」他問身邊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的赫連無憂。
「陸航是做賊心虛。」赫連無憂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的蝴蝶繡紋,冷聲道︰「而今姐姐和他已沒有利益沖突,他完全沒必要對姐姐下殺手。唯一有可能威脅到他的,就是先帝的死因。他害怕姐姐有可能發現或已發現他的身世秘密,這才不顧一切先下手為強。」
「欲蓋彌彰!」赫連文慶眼中有淡淡不屑,冷笑道︰「他越是急急忙忙地遮掩,越是證明當年先帝的死別有玄機。」
「他肯定不會親自動手。」赫連文慶皺起眉,想到司徒畫衣莫名其妙的遲到,心里也有如墮冰窖的涼意,「女帥傳訊說陸航下令的時候有問題,他過問清羽軍的糧草軍餉,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異常,但這種關鍵時刻,沒有異常就是異常。」
「他那是在故意拖延時間。」赫連文慶唇角一抹笑意森然如刀,連聲音都顯得陰森森的,「他早知道若水會遇到襲擊,所以要把自己摘清。如果司徒畫衣正常到達,不管她救不救若水,都會把雲國把他牽扯進去。」
「可笑,他難道不知道即使他刻意營造不在場證明,聞人嵐崢依然不會放過他嗎?」。赫連無憂笑意譏誚,目光陰冷。
「要麼他抱有僥幸,要麼他有恃無恐,要麼他顧不得太多……誰知道呢?」赫連文慶眼神森冷,恨不得捏死陸航那養不熟的白眼狼。「若水向嘉水關求援,守軍不理,漠然旁觀……這樣的借口……呵!」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來表達這一刻心中的感受,只覺得淡淡的悲涼感充斥內心,像世界永夜落雪再無光明,人生萬象都就此荒蕪。
若水,你到底有多愛他呢?
赫連無憂嘆氣聲沉沉,此刻連話語都顯得多余。
恐怕陸航也未必會想到姐姐會向他求援吧!看來姐姐是真的恨上了陸航,連那樣的危機時刻都想要擺他一道為日後的滄海風雲做準備。
僅僅這個簡單的舉動,就把陸航陷于不義之地,陸航有理也要變沒理。既為聞人嵐崢秋後算賬的舉動做鋪墊,也向他們表示她的決心。
他們知道,她想報仇。
向陸航報當年被錯待被鳥盡弓藏之仇。
即使陸航說當時城中守軍換防防衛空虛不敢開城門支援,怕被有心人趁虛而入佔據嘉水關威脅城池安危也沒用。
邊軍換防不是想換就換的,一般都有固定的時限,早不換晚不換,偏偏在她姐姐回來時換,其中的用意誰看不出來?
邊軍換防防衛空虛?呵,一般為避免這種狀況,都是等接替的邊軍到達後,原來的邊軍才離開崗位。怎麼這一回接替的邊軍還沒到原來的邊軍就都走得一個不剩?難道真不怕有別國的軍隊趁虛而入?
怎麼就偏有這麼巧的事?
哄誰呢?
她那狡猾如狐的姐夫會放過這麼好的借口不用,她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月下山莊發來報平安的信,說若水還活著。」赫連文慶發呆半天,才恢復神智,勉強打起精神道︰「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只要活著就好,他們什麼都不求,只要她活著。
只要有命在,一切都有可能。
「可是……」赫連無憂憂心忡忡,想說什麼又覺得沒辦法說出口。
听說姐姐的情況很不好,她真的沒事嗎?
她想問,又不敢問,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結果。而不問,至少還能保存一個希望,有個念想。
是不是,聞人嵐崢也這麼覺得,才不向帝師詢問姐姐的情況,也不去月下山莊見她接她回去?
赫連文慶靜默片刻,才開始處理桌上堆積的文書,先看明黃封套。
這是聞人嵐崢發來的密信,簡單地交代他接下來的打算,平平淡淡的文字,他也沒有任何隱瞞,像在和人討論自己今天吃飯喝水的情況,而不是在圖謀一個國家。
他平淡地告訴他,他也平淡地看。
他不在乎國祚綿延,不在乎誰主天下,他只在乎自己的親人,在乎自己身邊的一隅之安。
誰若敢危及他這一隅之安……神來誅神,佛來**!
「爹的情況怎麼樣?」他眉宇冷凝,神情冷硬如鐵石,眼底殺機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顧澹寧下的是死手,即使帝師親至,也無力回天。」赫連無憂面無表情,看不出半分悲傷或恨意,仿佛戴著完美的面具,只掩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掐得掌心滲出一線微紅。
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但听到這消息的赫連文慶還是覺得心底發涼,像隆冬天氣被人為地往胸口塞進一把冰雪,將心底所有的光明和熱度都驅散干淨。
他深深地閉上眼楮,眼角晶光閃動,赫連無憂當沒看見。
「娘的情況也很不好。」她提醒他此時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有時候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種無法企及的奢侈。
「她和爹這麼多年……」她嘆氣。
想到爹娘,想到姐姐和姐夫,她覺得心口生痛無法思考。
如果夫妻之間的感情已深厚到能跨越時空的界限,心神互通,無需言語,那麼其中一方逝去後,另一方會是怎樣的絕望?
「讓幾個小的去鬧鬧她。」赫連文慶說話的語速緩慢,思考沉吟也像在下決定,從無任何猶豫和不確定。「而且若水還沒痊愈,誰也說不準她會不會……娘不會舍得在這時隨爹而去的。」
至于以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眼前的事就有大堆,他也沒辦法想那麼遠,畢竟變數太多。
「白瑞祺是什麼態度?你如今還是要把他放在首位,別太逞強。」
「放心。」赫連無憂答得簡潔,「如今朝中看似風平浪靜,內里早已危機四伏腐朽墮落。連鐘毓晟都保持沉默,何況是他?任何事都是有比較才有結果。」
赫連文慶沉默。
「有些事恐怕還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麼簡單。」赫連無憂翻著宗卷,想起平康之亂也覺得心有余悸,當年宮城之下覆滅過多少亡魂恐怕沒人能說清楚,平康王死了,可楊婉卉和陸航還活著,這件事就還沒完。
「顧澹寧大概已經知道姐姐就是當年的蘭七七。」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水她是帝師培養的繼承人。」赫連文慶合上封套,心想百年大比上這兩人還有一番龍爭虎斗,若水應該不會告訴聞人嵐崢百年大比的事,但他們必須要搶在那之前殺了顧澹寧。
當然,顧澹寧肯定也是在打著相同的主意,不然不會下這麼大的血本不顧一切來殺若水。
「如今姐姐在月下山莊,別說顧澹寧,就算是顧歇親自前來,也沒把握能取走姐姐的性命。等到她痊愈出山,她和顧澹寧的較量就都要回到原點。我們等等也是值得的。反正距離百年大比還有六年,時間長得夠我們應付。」赫連無憂掐指計算時間,神情平靜。
赫連文慶點頭,打開淡藍封套,這才是真正重要的。
騰龍密令現世……
他只看完第一行字便覺得心跳聲急促如擂鼓,他啪的一聲合上封套不敢再看,指尖都在微微發抖。他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心里油然生出一種風起雲涌的感覺。
世外宗門,皇權爭霸,所有的事糾結在一起,像找不到線頭的線團,有人能破開這僵局嗎?
他手心里都是汗,想到當初平康之亂爆發,朝廷大軍節節敗退,若水下定決心千里奇襲釜底抽薪是多大的勇氣,如今輪到他,百年基業托付于一朝,難道真是天意嗎?要讓這百年恩怨,一夕解決?
他沉下心緒,拿起嘉水關和北粵關送來的情報,「宋汝鵬早已調到嘉水關,看著也很老實,最近和平國公頻繁聯系獻媚于陸航?他想干什麼?」
「我已派出暗部仔細調查,結果很快就會送來。」赫連無憂目光陰沉,對這人始終沒好感,她可沒忘記當初這人求娶姐姐給她引來多大的麻煩。
「曲岩和北粵關相隔不遠,他想有什麼異動也要問問司徒畫衣同不同意,而嘉水關就不同,他自然覺得那里更合心意。」赫連文慶冷笑,「慕忘上次送來的密報,說司徒在那邊已在準備秘密擴軍,要我們打好掩護,你明天和王御史秘密打個招呼,務必要把這件事掩住,不然別說若水,就是慕忘都不會好說話。」
「這還用你說?」赫連無憂沒好氣地翻他一個白眼,「這種事宜早不宜遲,我等下就去。」
「也好。你……」他的聲音頓住,轉頭看向身邊震動的金鈴,仔細分辨那頻率,他臉色大變,唰地起身沖出去。
門外,眼眶通紅的書童來回地焦急踱步,見到他出來,表情頓時轉變為驚喜,滿眼都是見到救星找到主心骨的安心。「大少爺,二小姐,您兩位趕緊去看看吧!老爺他剛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