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悠遠,若有若無,音調空靈純美又不失大氣,听得出是箜篌獨奏,曲調意境闊大,有龍騰鳳舞之心,上遏行雲,感染力十足,听的人心里也跟著鼓動。不少女子已在不知不覺間紅暈上臉。
聞人嵐崢怔了怔,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家夫人早年作的曲譜《碧霄吟》。
一晃已有十年,隔著歲月洪流再來听這首曲子,感受她十年前的心境,別有一番傷感惆悵的意味,卻不知是在惆悵時光飛逝,還是在惆悵斯人遠在天涯。
潔白的絲綢飄散而落,由在旁伺候的宮女們撐起,拉成柔軟的舞台。
樂聲悠揚中,淡紫襦裙的少女仿若從天而降,落在雲錦白絲上,翩然起舞。
聞人嵐崢的瞳孔微微一縮。
雲錦白絲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看這女子的步伐,她也不會武功,還是她只學過輕功?
再仔細看,那女子只用腳尖點在絲綢上跳舞,身軀輕盈,步姿翩躚,劈叉、倒翻、甩臂、旋轉……諸般動作浮沉曼妙如錦帶絲絛,似指尖一招便可玲瓏作舞,無需任何輔助,僅僅一場舞蹈已足夠讓人心動。
這舞蹈風格,和某人也的確有些像,看來顧澹寧還確實費過不少苦心。
女子穿淡紫收腰振袖軟煙羅裙裝,長及腳踝的烏發潑墨般披散在身後,眉間一朵金色優曇花灼灼生艷,腕間淡粉披帛飄飛,宛若一朵迎風開放的重瓣芙蓉。
衣著風格和蘭傾旖也有五分相似,這時候如果他們還看不出顧澹寧的用意,就是白痴了。可他這麼做是想干什麼?送一個替身來?這麼幼稚的手段,不像顧澹寧會用的,還是他有其他目的?最重要的是,他篤定自己會收?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替身能相似到哪去?就是雙胞胎都還有區別,他就不信顧澹寧能不用面具就搞出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女子舞姿華艷,端莊嫵媚並存,妖艷寓于端莊之中,若隱若現反而比艷舞更動人心魄。迅疾的動作將她緊身衣裳包裹下的完美身材展現出來,的確是極為少見的好身材,美好得出奇的曲線,看得到又看不全,半掩半露更加引人矚目。
這女子的身姿曲線,並不是那種仿佛能夠噴薄而出的妖嬈,而是略微帶點處子般的青澀停頓,卻停頓得恰到好處,越發引人想入非非。
妖而清,媚而純。
奇異而矛盾的風格並存于一體,充滿了原始而韻味深藏的吸引力。
因其特別,反而更加極盡誘惑之能事。
而她明明身材展示得明顯,臉上卻戴著面紗,形成奇特的反比,更增加一份引人探索的情致。
聞人嵐崢居高臨下,將所有人的姿態神情都看在眼里,見底下無論男女,幾乎人人中招,不為所動的一只手能數完,心情不禁有點復雜。
心動?不可能。比這更大膽更暴露的他都遇到過不少,真要心動,現在宮中早就塞滿了,面前這個頂多也就是手段更高明三分,極擅調情,懂得利用一切方式發揮自身媚力。
生氣?沒必要。美人計他也不是沒用過,這招雖然俗了點但其實挺好用,坐懷不亂的畢竟是少數。
啼笑皆非是有的,顧澹寧怎麼玩來玩去都是同一種招數?還真是一招鮮吃遍天?他也不嫌膩的慌。
疑惑也有,顧澹寧是小看自己還是想侮辱自己或者侮辱蘭傾旖?自己就算腦子進水也不會對死對頭送來的東西沒防備,何況他以為搞個和蘭傾旖有幾分形似的自己就會上當會移情?自己有這麼蠢有這麼瞎眼嗎?
遺憾也是真的,這種不是艷舞勝似艷舞的舞某人是絕對不肯跳的,他想都不用想。
腦子里分神想了點別的,對周圍的情況的注意力都降低了,然後他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人一陣拉扯,回過神來就見到兒子正一臉不滿地盯著他,眼神和表情都陰惻惻的宛若烏雲罩頂。
聞人嵐崢一怔,這小子怎麼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還沒問,小子已先開口,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讓人覺得全身冷嗖嗖。
「您該不會是看人家心動,想給我找個後娘吧!」
聞人嵐崢的臉色頓時很有點不好看,用力盯了眼說話不經大腦的兒子,他神情也顯得陰森森,「我有這麼傻?」
就算他當真耐不住寂寞想移情別戀,他會傻到戀上顧澹寧送來的美女間諜?又不是嫌命長!
「不是听說顧家那什麼……在這方面特別有心得有本事嗎?」。聞人既明很無辜地為自己辯護,「我這不是怕你一失足成千古恨嗎?」。
聞人嵐崢臉色有點青,覺得自己引以為傲的修養在崩潰,「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他兒子今年才七歲好不好?這開竅也太早了吧!到底是誰告訴他這種少兒不宜的東西的?教壞小孩子怎麼辦?
必須把這人找出來,處死!
臭小子面不改色,開始禍水東引,「我前段時間問姑父,知不知道我母後和顧家到底有什麼過節,想看看顧家到底是用什麼手段害我母後的,等我學好本事去給母後報仇……」
聞人嵐崢眉毛抖了抖,想起自己新婚次日楚楚那丫頭好像還關心過自己新婚夜的經歷,頓時覺得新仇舊恨齊齊涌上心頭,某些混帳的確欠教訓。
「溫九簫!!!」他陰森森磨牙,小眼神陰惻惻的充滿殺氣,看得臭小子悄悄打了個冷戰。
底下正和女兒討論晚上煙花的溫九簫忽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做過壞事的臭小子神色很正經很端莊很理直氣壯,開始漫無目的地轉移話題,企圖把他偉大的爹的注意力拉回來。
「父皇,想不到這次你的生辰,前來慶賀的使臣還挺不少。」他用杯子擋住嘴,轉過頭望向自家笑意不達眼底的父親,壓低聲音道。
聞人嵐崢瞟他一眼,想著平日里教給兒子的帝王心術天下大局似乎起了作用,這娃在想什麼?他對當前局勢又是怎麼看的?他能看懂幾分?
看著兒子臉上那淡漠的笑容,他眼底光芒柔和,緩緩舉杯,沉聲道︰「既明,我也敬你一杯。」
「哦?父皇,我還是個孩子,不能喝酒!這對我的身體不好,我還在長身體,長身體你懂嗎?玉瓊姨媽會罵的!」聞人既明一本正經地拒絕老爹的敬酒,神態純潔表情誠懇地對老爹諄諄教導,唯恐授人藝業態度不夠真誠。
聞人嵐崢無語片刻,瞅了眼兒子手中的杯子,表情很有幾分不敢苟同,「你這桌上的酒壺里,似乎都是我特意讓人給你裝的清水。」
「啥?」聞人既明目光呆滯地看向杯子里的「酒」,喃喃道︰「難怪我喝了半天一直都沒有酒味。我還以為是像玉瓊姨媽說的那樣,尋常的酒和水也差不多,酒味淡度數低,喝暈的人不是喝醉而是喝撐,只有我娘釀的烈酒才是真正的酒。原來真是水!」
聞人嵐崢微笑。
兒子苦逼地看著杯中水——喝多了會不會出恭?
父子兩人相視微笑。
聞人既明單手托腮,表情很天真地看他爹,笑眯眯道︰「在這風雨飄搖之際,這些友邦道還敢前來慶賀,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他們的勇氣。不過我料想,這次盛宴恐怕也不簡單,自父皇你打下雲國後,另外三方恐怕都擔憂得睡不著覺,雖然明面上他們也不敢造次,不過,暗地里他們肯定不會這麼安分,父皇有沒有興趣看看這次又會上演怎樣的好戲呢?」
「他們要演就讓他們演,在咱們的地盤上,還怕他們玩出什麼花招來不成?沒道理人家客人都不怕,咱們做主人的卻先怯了場。」
「我很期待啊!」聞人既明笑眯眯的,「就說眼前的這個婆……」
後一個「婆」字尚未出口,已被忽然拔高的箜篌聲打斷,小子眉毛微皺,正好看見蘇廣韜正目不轉楮地盯著他,心里一怔,想說的話也咽在喉嚨里,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將目光移到底下的舞蹈上。
眼前的舞蹈已到了尾聲,他一眼掠過,沒在意。
最後一個動作是觀音指路的造型,女子旋轉的身影定格,恰好此刻她臉上的面紗掉落,眾人都以為是巧合,再看才發現不是。
——那女子柔軟紅潤的雙唇間,正餃著一朵粉色薔薇,明眸如水,眉如遠黛,與她清麗如畫的容顏相映襯,越發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沒有人鼓掌,也沒有人歡呼贊嘆,所有人都怔在當場,仔細看神情僵硬,臉上都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氣氛瞬間凝窒。
一種極度的震驚帶來的僵硬的凝窒。
太後瞪大眼楮,難以置信地盯著底下的舞姬,抓住座位扶手的手指微微發抖。
聞人嵐崢一直掛在臉上的漫不經心的笑意凝在唇角,像只突然發傻的狐狸,再仔細看會發現他的臉色似乎有點僵。
聞人既明失手打翻桌上的杯子都沒發現,他似乎要站起來,但又發現不對勁,只能用力抓緊寶座扶手,克制住自己的失態。
大殿里頓時靜了下來,詭異得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