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散的沉水香氣味清淡,在鼻間縈繞如絲,縱橫交錯如天羅地網,將她籠罩其中,密密麻麻沒有任何遺漏。
千絲,千思。
橫也是思,豎也是思。
她沒辦法回絕這樣簡單卻意義深遠的理由。
照這樣談下去,他們大概談不出結果。她有些無奈地想。
心里有淺淺的喜悅,她干脆走過去直接坐在他腿上抱住他脖子,四目相對,兩人幾乎要臉貼臉,她在他眼眸深處看見自己,眉梢眼角都寫滿春風般飛揚的笑意,明亮的眸子里閃爍著歡喜的光。而他烏黑的眼眸里泛著星辰般明亮的光彩,浸透夜色的迷離寫盡風流,如今滿滿的只倒映她一人容顏。
「你這算是美人計?」他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鼻子,眼中蘊滿笑意,語氣柔和宛若吹開二月淺草的春風,「不過我告訴你,這件事我不會退讓。∼」
蘭傾旖唇角微抿,「我也沒打算問你這件事,就是想討好你一下再套個話。」
「哦?」他很有意思地看她,「那你想知道什麼?」
「你老實告訴我,段明斐恰好死在你我成親前,和你有沒有關系?」蘭傾旖神態認真。
「我要有那樣的本事,早在十年前就出兵打進安國了。」聞人嵐崢沒好氣地搖頭。
「可那件東西,你是怎麼得來的?莫非是從顧家弄的?」蘭傾旖想不通。
「那是十多年前我偶然得到的。」聞人嵐崢嘆氣,神態惋惜,「可惜那時不知道你萬蠱闢易,生死蠱用在你身上也沒用。」
蘭傾旖氣結,瞪著他半晌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怎麼以前就沒看出來這人這麼惡劣?
她心里酸酸的,又有些陌生的甜意,氣憤的同時又覺得無奈、認命、喜悅……各種情緒交織如網,她也不知道如何掙月兌,半晌才勉強平靜下心緒,盯著他的眼楮,認真地道︰「你不用生死蠱,我一樣會和你同生共死。」
「那時候怕你會跑會出事,而且我也覺得不甘心。」他坦然答︰「所以給你用蠱,不管相隔多遠,只要其中一個死了,另一個也會同時停止呼吸。」
蘭傾旖默然,「那你現在可以放心了。」
「至少也要等顧澹寧死後啊!」他嘆氣,覺得自己也挺不容易的,這女人怎麼就不能讓人省點心呢?
思索片刻,他淡淡道︰「對付顧澹寧,你可以考慮從段靈歌下手。要對付段靈歌,重點在蘇廣韜。」
嗯?蘭傾旖的眼楮頓時瞪得滾圓。
極度的震驚中,她幾乎找不回自己的反應力,微微張開的雙唇柔美如粉潤薔薇,宛若無聲的邀請。
他毫不猶豫地親上去,甜美的味道一如既往,清涼芬芳的香氣在身邊縈繞,芳香之海里他很快忘記所思所想,輾轉流連于淡月夜伊人香。溫暖濕軟的觸感很快擴散,他懶得管其他,抱起她起身,袖風微卷,錯金長窗緊緊關閉,連窺人的明月都被阻攔在外,紅羅帳里有誰粲然微笑,心海翻騰。
「你的意思是顧澹寧喜歡段靈歌?這怎麼可能?」擁被而坐,蘭傾旖長發披散在榻上如錦,臉上紅暈未褪,正仔細思考他話中含義,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這種意思最合理。
難道安國的最高統治者之間,還是個古怪的三角?還是搖搖欲墜絞擰扭曲的三角?
「怎麼不可能?」聞人嵐崢靠在床頭含笑看她,背部線條優美流暢如絕品玉瓶,肌膚晶瑩剔透如有華光,黑發雪膚的鮮明對比更有一種美到入眼入心的吸引力。
「他們一看就完全沒可能。」蘭傾旖回頭看他,衣領松松未系,衣襟半敞,精致的鎖骨如筆致驚艷的「一」,一線優美的如玉頸項自衣領間延伸出世間最風雅的妙筆丹青也難以描畫的曲線。
她無奈地湊上前給他攏好衣襟,諄諄勸導,「我說夫君,這個季節要注意照顧好自己,衣裳要穿好,可別著涼。」
聞人嵐崢握住她的手拉她在身邊躺下,「沒可能不代表不喜歡。」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蘭傾旖還是想不通,這樣的事自己全然沒得到半點風聲,可想而知顧澹寧的心思藏得有多深,他是從什麼渠道知道的?
「推斷出來的。」聞人嵐崢不想和她說太多,「我是男人,我懂。」
蘭傾旖拉被子的手頓住,轉過頭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眼楮,然而無論她怎麼努力也看不清他眼里的天地,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光彩瀲灩,她卻看不清那樣的光彩里有多少空洞的傷痕。
半晌,她的手指痙攣般的抓緊被褥,力道大得指關節微白,似在借此平定自己的激烈的情緒,抓過被子給他蓋好,她握緊他的手。
聞人嵐崢沖她一笑,「你不信?」
「我就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蘭傾旖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想半天才勉強想到一個相對貼切的詞。
「如果不是有心上人,以顧澹寧的身份地位,會至今未婚?」聞人嵐崢搖頭,「這本來就不正常。」
蘭傾旖點頭,大祭司女性絕緣體的名頭她也知道。
「可他和女王即使兩情相悅也不大可能,何況還是單相思?」蘭傾旖覺得自己有點明白顧澹寧那種獨有的溫柔與陰冷並存的矛盾氣質是怎麼來的了。
他明明擁有很多,眼神卻疲倦蕭索似懷抱空城,那個只手遮天權勢滔天的人如此寂寞,大概也是因為他真的一無所有。
「明明當初倒霉的是我,怎麼我現在卻會覺得自己佔有他所有的福分?我什麼時候這麼心軟?還是真的應了那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蘭傾旖搖頭,似要甩開這一刻心頭漫起的感同身受的寂寥。
下意識抱緊身邊許她一生的男人,她安心地閉上眼。
「別想太多,會好的。」他溫存地撫著她的發。「凡事有我。」
……
在對外擴張上,聞人嵐崢最近采取的政策是「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行」。
他沒打算管顧澹寧和韋憬赴聯手壓上雲岩山的消息真假,直接命令在濮陽城的駐軍先向安國開戰。
當連綿戰火點燃在安國土地上時,聞人嵐崢正陪著蘭傾旖進行她的衣錦還鄉之旅,玉京這次沒讓太子監國重臣輔政,而是留下替身布置出帝後仍在宮中的假象掩人耳目,至于到底能不能瞞住又能瞞住多久,就很難說了。
臨走前兩人不放心,諄諄教導再三告誡兩小孩千萬不要輕易出宮,更不能在同一個坑里跌倒兩次,另安排大批人手保護,這才秘密離開。
趕路的日子其實很無聊,但兩人都很會放松自己,也不著急,一路上看山看水看風景,全當是出門游山玩水散心。
但散心的人,明顯興致不高。
蘭傾旖在小河邊蹲下,窮極無聊地玩水,她雙手拍打著河水濺起晶亮的水花,眼楮緊盯著水面,似要從中看見自己思念的那兩張臉。
他們趁夜離開不辭而別,兩個小家伙會不會難過?
既明的性格相對內斂沉穩,大概生氣難過也不會流露,只會在暗中憋著勁等他們回去報復。知昧大概會踩爛御書房的奏折破口大罵他們,等他們回去後死命地鬧一場。
但又能怎麼樣?
團聚的滋味如此短暫,而人生離別漫長難盡,我只希望你們平安。
「別擔心,兩孩子不會有事的。」聞人嵐崢拍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
「咱們孩子那麼強悍,肯定能保護好自己,可知道也難免擔心。」蘭傾旖嘆氣,轉頭看向他,「你怎麼那麼確定顧澹寧會去湖州?」
「哦!」聞人嵐崢慢吞吞地應了聲。目光十分溫和地凝視著她在陽光中晶瑩若有光的面容,笑意淺淡。「我沒告訴過你嗎?帝師大人有信來。」
蘭傾旖的眼楮刷的瞪大,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師父有信給你?」
怎麼可能?到底誰是他老人家的徒弟?他怎麼會不通知自己反而通知他?
「帝師說,他和蠱王糾纏百年的恩怨也該結束了,只要他出現,顧歇必然會跟著出現,至于其他的,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她下達命令後,不管顧澹寧願不願意,都必須听從。」聞人嵐崢笑容清淡,掩住所有洶涌澎湃的情緒。
蘭傾旖默然,這一刻心里大夢哀涼,她什麼都不想理,只想放縱自己化為清風,將一生悲喜愛恨通通放縱。
很多人到此結束,很多人才剛剛開始。
宿命般的人生,是誰說,我們最初已知道結果?
「溫九簫呢?」良久,她淡淡問。
內心知道答案,卻有些想笑。
他們都知道,卻唯獨瞞著她一個人,為什麼?怕她承受不住?不會的,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會有今天的。
死亡是終結,也是開始。
「他送楚楚和兒女們回山莊,安排好他們自然會來和我們匯合。」聞人嵐崢答得淡漠,而這個答案,也在她預料之中。
她抬頭看天,知道這是最後的也是最精美的盛宴。
盛世將歇,浮華將散。
一個故事即將臨近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