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凝成尖刀,向著顧歇的眉心戳來。
而聞人嵐崢毫不猶豫,抱著蘭傾旖飛速暴退。
和顧歇這樣的瘋子拼什麼?趕緊跑先!
天地間風雪呼嘯,宛若深閨怨女正在哭泣。
顧歇卻連眼皮都沒抬,只淡淡一聲嘆息。
嘆息聲輕而柔,宛若脈脈春夜里太液池上流轉的微風,仿佛豆蔻梢頭佳人縴手中飛出的錦紗明絲,好似太液池里蕩漾著滿池蓮香的碧水,纏纏綿綿如一縷流連在明月樓頭芙蓉帳頂的月光。
她溫溫吞吞沒有任何殺氣,甚至還帶著淡淡的哀怨憂傷,宛若長夜里久候良人不至的怨女,但周圍的雪花,突然就被頓住。
不見她任何動作,只輕輕柔柔一聲嘆,雪花凝滯須臾,猛然倒轉,呼嘯著宛若巨石般砸向聞人嵐崢全身各大穴道和他懷里女子的天靈蓋,甚至招∼呼蘭傾旖的還多些。
風聲猛烈,呼嘯若哭。
雪花密集如天羅地網,封死他所有的退路,想逃也沒處逃。
當然,如果他肯放棄懷里的女子,扔下她獨自逃生,不說逃出村莊,至少這一招,是不會傷害到他的。
當然他不可能這麼做。
速度太快,來不及猶豫考慮,他手臂上抬,將她的頭一轉,埋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的身體蒙住她的腦袋。
半空中突然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雪白修長,五指縴縴,如春蔥如女敕筍如玉管,精致如藝術品。
那只手很靈巧,指尖輕輕一捏,一個奇特的手訣。
「疾!」
呼嘯如彈的雪花靜態,隨即再次呼嘯著奔回,速度比原來更快。
只不過這次的招呼重點變成顧澹寧。沖著顧歇而去,不過是擾敵。
顧澹寧想也不想冷笑揮手,白光微閃,天地間飛雪停滯似蒼空之怒,照著蘭傾旖狠狠砸來。
「轟隆」一聲,兩人竟然硬拼一記,千萬飛雪在半空中狠狠地撞上,竟然發出沉沉的巨響宛若悶雷。
漫天飛雪都似被靜止,這一刻連時光都似就此凝滯,夜空黑暗,都被這連綿的白光點亮,雪亮的光芒下,飄飛的衣袂也像被冰凍般靜止在半空。
千萬朵碎雪紛飛宛若破碎被風吹散的蒲公英落向四方,撞在實物上竟然發出錚錚微響,地上民居上磚瓦木石上都多出無數個凹凸不平的淺坑。
顧澹寧連退三步才穩住身形,他難以置信地抬頭,眼神震驚。
震驚自己以為足夠獨步天下的術法,竟然遭遇來自胞妹的阻攔,震驚她竟能接下這一擊。
怎麼可能?
他已不是十年前的他,閉關三年,純源體質的他已達到巫師的頂峰,這一招他用的是術,自信這世上除開師父,沒人能接下。
巨大的反作用力沖得兩人摔倒在地,聞人嵐崢抱著蘭傾旖就地一滾卸去沖力,女子頹然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面色蒼白目光卻清醒。
蘭傾旖咳半天才勉強緩過神,吃力地轉頭去看聞人嵐崢,絲毫不顧及近在咫尺的敵人。
一雙手飛快伸過來扶起她,聞人嵐崢沒什麼受傷,就是身上沾滿灰土看起來有點狼狽。
「沒事?」蘭傾旖忍著幾乎要炸裂的疼痛去探他的脈象。
「沒事。你怎麼樣?」聞人嵐崢語氣焦灼。
蘭傾旖緩緩地笑一下,聲音輕輕。「我也沒事。」
她的目光轉向顧歇,雙手一攤,「你的魂術,還是沒能控制我。」
顧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點點看得很仔細,仿佛她有透視的本事可以看見她的骨骼經脈。
她眼中有奇異的光彩一閃,嘆息聲里帶著幾分惋惜的味道。
「真是絕頂的好苗子,可惜,可惜……」
她一連兩個「可惜」,語氣依然溫吞,卻不復當初的沉靜,的的確確帶出幾分惋惜的意味。
「可惜沒能為你所用,所以不得不死在這里,對不對?」蘭傾旖笑嘻嘻看著她,神態懶散。
「梁悅壞我大事,你的資質非凡,本該是我這一派中最適合承我衣缽的人……」
顧澹寧眉心微動,梁悅,是他和她的生身母親。
「那幸好沒有,否則,我怕我在顧家那樣禽獸不如的鬼地方長大也會變得禽獸不如,況且,我也怕我會吐。」蘭傾旖唇角一抹冷笑憎惡恨絕,毫不客氣地做個惡心的動作。
「小輩放肆!」顧歇眼神微冷。
「我放肆又怎樣?」蘭傾旖淡淡瞟她,眼神滿滿的居高臨下,「你能指望你的敵人對你說什麼好听話?還是你靜心修煉太久把腦子練壞了?」
「拖延時間是沒用的。」顧歇的目光緩緩地掃過她和抱住她沉默不語的聞人嵐崢,眼神饒有興趣,「你們兩個小輩也的確很有本事,方寸之地竟能以泥土和碎磚瓦布成月殺陣,其中有一個似乎還不是宗門後代……如今的孩子,的確一個比一個了得。」
蘭傾旖心里默默地嘆氣,知道這時候再裝傻就是白痴。
她對顧家壓根懶得提,故意那麼說只是想激怒他們逼他們走近而已,可惜人家一眼就看穿她的用意,在這老妖婆面前,他們的機變武功幾乎沒用,這女人的確很強大,不愧是和師父齊名百年的人物。
拖延時間也的確是。
顧歇用魂術控制她的神志。她的確中了術,雖然以強大的意志清醒,但那種痛苦的確很難忍受,尤其痛的還是腦袋,這很影響她的思維和反應。
意念控制的術法對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效果,她這種內心有很多秘密心傷的人比心思單純的人要容易中招得多。
「我們夫妻身份尊貴,我要求和身份相匹配的待遇。」蘭傾旖坦然自若地迎上顧歇暗含陰冷的眼神,笑嘻嘻道︰「大牢里的死囚在臨死前還能吃頓好的,我們想做明白鬼,這要求不過分吧!」
顧歇卻不肯成全她,手一抬,指尖七彩光芒流轉濃郁,向著她的天靈蓋狠狠劈下。
蘭傾旖急退,她身姿輕盈,退起來的速度飛快,宛若一道光一抹雲,退的同時,她指尖光芒一閃,同樣是迷離的七彩之光,沒有顧歇指尖的那麼濃郁,卻顏色純正瑩瑩清亮,向著顧歇飛舞而去。
銀光一閃,聞人嵐崢已一刀劈向顧澹寧。
兩道七彩光芒相互流轉撞上,很詭異地仿佛有生命般攪扭成一團,相互消磨著要將對方吞噬,卻一時半會哪方也佔不到上風,就那麼僵持著。
「怎麼會……」顧歇終于無法維持她的淡定,震驚地瞪大眼楮。
蘭傾旖沖她好溫柔地一笑,「怎麼不會?」
「你也是純源體質。」顧歇很快反應過來,眼中冷光一閃,緩緩向她走近,「身為我顧氏子孫,卻向敵人效命?」
「我真是痛恨身體里流淌著你們顧家骯髒惡心的血。」蘭傾旖淡淡道︰「打架就打架,廢話那麼多干什麼?」
顧歇突然伸手一招,那團七彩光芒有意識般飛回她手中,她抬手,也不見到任何動作,蘭傾旖便覺得眉心生痛,有尖銳之物抵住她要害。
一節冰劍。
說劍也不合適,因為那是顧歇隨手弄出來的玩意,招手時漫天飛雪在她手心聚攏成劍形凍成冰指住她。
「別在我面前玩花樣,你該知道,在絕對實力面前,什麼花樣都是白搭。」
「那你為什麼不殺我?」蘭傾旖握緊掌心的七彩光芒似在取暖,抬頭看著她冷笑,面容蒼白,形容狼狽,神態卻睥睨淡定,仿佛自己不是跪倒在地無力還手的階下囚,而是在神壇上接受萬民膜拜的帝王。
「因為你覺得丟人!」見顧歇不答,她冷笑接話,「對一個年齡足夠做你曾曾孫女在你眼里還是孩子的小輩下手,你覺得丟人。當然,也有可能因為我是宗門弟子,你對師父心存顧忌罷了。」
她像眉心間的利器不存在般,無所謂地轉頭去看聞人嵐崢。
那邊兩人的斗爭正難解難分,顧澹寧武功不如聞人嵐崢,卻可以靠層出不窮的古怪巫術來彌補,但聞人嵐崢用過那半顆內丹,本身又吃過巫術的虧有防備經驗,一時間兩人分不出勝負。
然而眼見她受制于人,聞人嵐崢招式一變,出手越發凌厲,絲毫不管顧澹寧袖中飛撲向自己面門的本命蠱,刀光如雪直沖對方心髒,完全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拼命打法。
顧澹寧自然不肯和他拼命,銀鞭橫掃卷向刀光,手下的動作略微一頓。
很短暫的一頓。僅僅一瞬。
然而高手過招,從來都不能慢上一瞬。
那一瞬間刀鋒直插心髒,帶起一溜鮮紅血花,打濕天際飄雪。
鮮血飄飛時聞人嵐崢踢起土塊,四散的泥土浸透血液被他抬手卷入衣袖,隨即他抬手制住顧澹寧要害,整個人往他身後一躲,推著他往顧歇方向沖去。
那邊蘭傾旖已毫不顧忌眉心處輕而易舉就能穿透她腦袋的冰劍,整個人都惡狠狠用力向前一撲,看上去就像要撲上冰劍把自己腦袋扎個對穿一樣。
她毫不在乎,顧歇反而一怔,似沒想到對方竟會這麼傻地送死。
她怔住。很短暫的一怔。
顧歇少年時的確武功不錯,然而她多年閉關鑽研巫蠱,即使殺人也多半用巫蠱,多年來不容人近身也沒人敢于近身,武功長久不用早已生疏,被人靠近竟一時沒反應過來該用什麼招數將她推開。
這一怔之間,一樣細細的漆黑的鐵絲樣的東西已從蘭傾旖發間飛出,直戳顧歇的心髒。
這一招很大膽,她如果用在顧澹寧身上,絕對是自尋死路,然而用在顧歇身上。卻是很正確的做法。
看剛才顧歇的出手,她就知道這老妖婆對巫蠱很依賴,術士多半都是如此。
畢竟術武雙修的人很少,先不提學兩樣要花去更多的時間精力,有那功夫還不如專攻一樣學到最精,何況僅說天賦就很難有人達到。貪多嚼不爛是很愚蠢的行為。
像顧澹寧這樣的絕對是少數。因為安國的特殊政治環境造就出他術士身份,但五國爭雄的時代環境又迫使他不得不接觸武功。
但顧歇不關心政治,也沒有必要不斷練武,武功招式在歲月流逝中生疏幾乎是必然。
「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