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帝師」橫跨長空,帶起片片回音。
顧歇抓出去的手指頓住。
一頓之間她心里似冷似熱,想回頭又不敢,血管里都像有小蛇在爬動,爬到哪痛到哪,瞬間她心里激流涌動,那聲呼喊,若平地驚雷貼著她耳朵轟然炸響,于心上撞擊出隆隆回音。
而此刻,天邊也的確有驚雷聲劈落,轟隆隆的雷聲中,突然響起很不和諧的慘叫。
反攻的暗隱二衛破開祭壇下屬和葉瞬手下結成的陣勢,大肆屠戮著安國人,踩著他們的鮮血闖進最里層對峙的圈子里救主。
慘叫聲起,顧歇猛然回神,連冷笑都懶得,狠狠抓下。
然而她剎那的失神對于蘭傾旖來說已足夠逃跑,這一抓自然落空。
顧歇環顧四周,沖進來的人很多,但哪里有看到言曠的身影?此刻才知道被騙,不由怒火中燒,一掠而上直攻蘭傾旖。
聞人嵐崢將瓶瓶罐罐往沖到身邊的小隊長手里一扔,轉身就往顧歇那邊沖。
小隊長急忙找出解藥給容閎葉瞳嗅了,余下的轉頭迎上顧澹寧和顧歇。
顧澹寧臉色微變,突然倒掠而起,手中銀鞭一甩,銀光夭矯如龍,直擊聞人嵐崢天靈。
半空中鏗然一響,立即有分出來的隱衛改陣迎上拔劍而向,數十道劍光燦然明亮,交織成網,夾擊向那道銀光。
然而那卻是虛招,顧澹寧一鞭掃出到中途突然轉向,唰唰兩下甩開攔路的暗衛,腳踩銀鞭飛掠而過眾人頭頂,風雪中他回眸一笑,眉目清宛如梨,意味深長地深深看一眼聞人嵐崢和蘭傾旖,毫不猶豫,瞬間遠去。
暗衛們立即分出部分去追,另一部分去村口破陣接應三千軍。
而聞人嵐崢和蘭傾旖此時都無暇顧及走為上計的顧澹寧,專心致志對付顧歇。
蘭傾旖目光掠過顧歇的心口,注意到自己黑絲暗殺留下的傷口還在,心里冷笑。
知道遲早會和你對上,早就做過防備。明鐵打造成的武器,破一切真氣混元之體,中者必傷。
顧家這門武功,練到最後沒有弱點運轉自如,但不能受傷。一旦受傷,即使沒有傷在要害傷口不深,也會損傷整個真元。
顧歇修為極高,等閑的武器也傷害不了她,但明鐵打造的武器卻不在此列。
這滋味,如何?
顧家的巫術和武功,都是最適合本家子弟修習的,非顧家之人沒有那樣的血脈根本練不成甚至反而可能傷害自身。所以當年她拿走顧家的巫術武功典籍,他們也沒怎麼在意,只因篤定她拿走也沒用。
她雖可以學,卻因個人喜好不肯學,所以也不知道其中的隱秘。
但她還是犯了錯。
去年聞人既明被俘時,她還在月下山莊學巫術,原本不可能那麼快大成出關,但她掛心兒子安危急于求成走捷徑練了顧家的巫術。她血脈純粹收效明顯得以提前出關,但也因此留下無法擺月兌的隱患。
顧家能有今天的顯赫全靠顧歇,流傳的那些功法多半也是顧歇所創。而顧歇為更好地控制顧家,在功法上做過手腳——她可以輕易廢除他們的功力甚至讓他們走火入魔。
而這次顧歇能準確地堵住他們安排下這一切,也是因為她對這部分由她而來的巫術的熟悉感知。
難怪這女人百年來對顧家撒手不管還高枕無憂,她原來還奇怪怎麼漫長的百年里就沒有一個顧家人對她不利,怎麼都甘心當她的傀儡?原來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不能。
即使她屬于顧家巫術的那些力量不多,但這種高手過招的要命時刻,力量反噬都是代表著死期將近。
尤其她力量駁雜,學過兩種不兼容的巫術,這兩種力量還沒能徹底融合,其中一種造反另一種也跟著不安寧。
她十指連彈,數十道彩光連閃飛越,攢射向顧歇。
彩光在半空中四射延伸,宛若一朵完全綻放的彩蓮,將顧歇裹在其中。
顧歇臉色微變,仔仔細細看她兩眼,眼神中微微驚異︰自己在這個年紀時,還達不到這樣的修為,月下山莊這一代的繼承人,已這麼強了嗎?
隨後她五指一捏。
空氣中有細微的嗤嗤的捏爆的聲音,那團彩光被她隨意一捏捏薄,化成薄薄的紙。看她那樣似乎很想捏爆,可惜那薄薄的一層就是在她指間存在,微弱如螢火卻鮮明如天邊虹。
顧歇臉色微變,連忙縮手。
她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但還是遲了,手掌灼燒般的痛,她轉過手,掌心血肉模糊。
她怔怔地盯著掌心傷痕,有些不敢相信。
她已有多少年沒流過血?
最近一次,也是在四十年前出手對付謝凌川,僥幸殺了他,但也被他打到重傷。
想不到,如今竟被個孩子逼到這地步。
她心頭火起,五指一轉地面上的碎石大塊大塊地飛起,在半空呼嘯飛轉,帶起嗚嗚風聲,對著蘭傾旖當頭砸下。
蘭傾旖眉毛微擰,知道這石頭覆蓋的面積太大,自己想跑也跑不掉。
她軟劍橫拍,濛濛劍氣如月光流轉,在她身邊劃出扇形圓弧,飛旋如天神巨杵,比這一刻映上她面容的雪光還亮,颶風一轉直直迎上。
她別無選擇,只能硬接這一招。
「轟!」
半空中兩道轟然巨響,灰白兩道光幕悍然相撞,撞擊剎那各自微微一頓,隨即直濺四射,打在地上頓時多出無數深深淺淺大小不一的坑,四下驚呼,一片哀鳴聲。
不少人躲閃不及,被飛散的碎石屑打到身上,頓時覺得被打到的部位灼然生痛,抬手模模臉頰,已模到一手鮮紅血痕。
巨大的反震力如重錘擊中心口,蘭傾旖用力咬緊牙關,感覺自己牙齒都沁出血來,卻依然沒能忍住,一口血灑落塵埃,已隱隱發黑。
她被震飛出去,跌落在飛撲上來接住她的聞人嵐崢懷里,他連退三步才穩住身形。
這一招顧歇完全沒留手,蘭傾旖接得費力,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被震散。
這老妖婆可真行!
顧歇眼中冷光一閃,剛想上來給她補一招,身後風聲忽響,已有人飛速接近,照著她後腦勺就是狠狠的一掌。
人影飛閃,容閎沖天而起,淡金掌力一閃,照著她腦袋用力拍下。
左後側金刺掛風聲響起,葉瞳飛速襲擊而來,長劍橫掃,直接橫腰一斬。
兩人都知道對付絕頂強者,什麼機變武功花哨假動作都沒用,只有快,比快更快,以無法躲避的速度和力量,拼著上前砍她一刀是一刀。
這道理他們明白,沖上來護主的護衛們也明白,身影連閃,不斷有人一掠而上。
蘭傾旖頭暈眼花看不清眼前景致,只憑著熟悉的溫度和氣息感覺到抱住自己的人是誰,心下稍安,當下想也不想,反手抓住他衣襟用力扯向自己。
聞人嵐崢剛穩住身形不防她這一扯,一時沒站穩,砰地一聲兩人相擁著摔倒在地,倒地時他連忙翻身滾開免得壓到她,剛停下滾勢蘭傾旖已跟著過來,欺身而上壓住他,毫不猶豫低頭便親。
這下連聞人嵐崢都怔住,搞不懂她這突然一手是想干嘛,臨別贈吻?不像她的個性啊!
腦子里還在發懵,舌尖已嘗到灼熱微腥的觸感,似有什麼東西滑進喉嚨,口腔里全是那樣微腥的氣息。
他臉色大變,知道那是血。
他掙扎著想推開她想拒絕,然而那女子似乎把所有的力氣都用上,死死地壓住他不準他動,她齒間微動,光芒一現又隱,一團潔白光暈渡進他口中。
若換在十年前,她絕不敢給他這些本源巫力。他沒學過術,沒有任何底子,這樣的力量渡給他,會將他的內腑撐爆。然而從在婷妃手中屢屢吃巫術的虧後,他也悄悄地學起術法,但時間太短開始太晚難有大成,可他學的是伏闕宮里最頂級也最純正的術,和她在月下山莊學到的那些本就同出一源。
與其讓這些力量留在自己身體里和顧家巫力打架折騰死自己,還不如給他。
本源術力和內力一樣向內儲存,向外硬生生逆行拔除,五髒六腑都像要跟著被拔出來一樣,氣血翻騰,體內翻江倒海,如怒龍狂卷。
喉嚨發甜,她知道那是內腑受傷流出的血,她也不強忍,沾著自己鮮血的手指用力點在他眉心,指尖淡紅的光暈一閃。
那邊顧歇一眼看見這點變化,臉色大變,竟半分不顧葉瞳和容閎的襲擊,硬挨兩人一掌一劍,踹開兩個護衛,飛掠過來。
森冷的感覺壓下頭頂,蘭傾旖翻身推開聞人嵐崢,就地一滾避過顧歇當頭一拳,地面被她一拳砸出深坑,濺起的石頭塵土落滿她臉頰,她卻滿不在乎,對上顧歇明亮的眼楮,笑得輕蔑。
「看不出來你對這小子倒是痴情,連數十年的心血都說給就給。」顧歇眼神微微厭惡,手掌抬起,指尖七彩光芒一閃,對著她天靈蓋劈下。
這個距離,即使離她最近的聞人嵐崢也來不及。
驚呼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