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卿情 第七十六章  剖明

作者 ︰ 塵色傾渺

安國土地上帶著硝煙的風,吹不到繁花似錦的山莊。

湖水澄碧如鏡,綠草茵茵如綿毯,開遍草地的花如錦繡上連綿的繡紋,飄搖招展在溫暖的清風中。花叢里還有許多悠閑漫步的鹿,淡紅的鹿角若隱若現,如淡淡的軟雲掠過海棠紅裙裾。

裙裾被風吹起,蒲公英一樣悠悠散開,拂過肌膚的感覺輕柔清涼,宛若夏夜蓮池邊做過的夢。

聞人楚楚停住腳步,看著不遠處默然佇立的白發男子,意態躊躇不決,想上前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詢問。

顧歇的死訊傳來時他正在月亮崖上觀星,沉默很久也沒有說什麼,聞人楚楚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卻覺得他似乎在瞬間老去,當然老的不是容貌,而是心。

也許他在凡塵里翻滾掙扎太久,一旦唯一的心願完成,這輩子也就要走到盡頭。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滿是不祥的預感,但又不敢和師父皇兄他們說,很多疑問想找他解惑,但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猶猶豫豫到現在,心里依然是一團亂麻。

「站這麼久你也不嫌累的慌?」言曠轉過頭,眉目間嬉笑放縱的不羈都已收起,看她的眼神很溫暖,但那樣的暖里,又滿是漫不經心的味道,整個人都宛若山間的一抹微雲,似乎隨時都可以消失在眼前。

聞人楚楚沉默須臾,決定什麼都不問了,她伸手,指尖拎著一方精致的玉牌。

那玉質晶瑩透明,上面沒有任何雕刻,轉動時卻能在其中看到層雲樓閣,旭日東升,其間白龍翻騰于雲海之上,五爪間金光閃閃,山河日月,玉宇瓊樓,都被它踏于爪下,昂首矯視,神形怒威。圖騰在閃現的光芒中,若隱若現,頗有繁花暗隱的美。

言曠一眼看見那個令牌,怔住。

不僅是他,剛到這邊準備來詢問情況的四個殿主也怔住。

騰龍密令。

伏闕宮宮主的傳承印鑒。

「這東西……」朱籬有點呆,不明白眼前這是在鬧哪出,他傻傻地伸手指著那方玉牌,茫然地轉頭看向聞人楚楚,「這什麼意思?」

「皇兄說,原物奉還。」聞人楚楚壓根不看他,眼楮只盯著言曠,語氣淡漠如山間飄散的煙嵐。「當年老宮主本來就是想在三個徒弟中選一個做繼承人,比試中最後的勝者自然是新宮主。如今只剩您一個,這東西理所當然是您的。」

言曠的目光落在玉牌上,想著千里之外說這句話的年輕人可能會有的神態心理,不由失笑,倒也是個驕傲的人。

「他拿到了就是他的。何況這東西原本也不屬于我。」他擺手,語氣雖淡,卻有一種讓人無法反抗的威嚴。

聞人楚楚默然良久,收回手。

「皇嫂怎麼樣?」

「一個月內不會有事,顧家如今自顧不暇,哪里有空找其他人麻煩?」言曠的目光落在天邊雲彩上,眼神遙遠如雲天之間的星辰。

聞人楚楚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提出去照顧她的要求。

她現在也沒什麼需要她照顧的,只希望皇兄在一個月內能殺掉顧澹寧,她相信他能做到。

她在這邊思考安國詭異莫測的局勢,擔心皇兄和顧澹寧最後一戰的結果時,那邊的顧澹寧已日夜兼程趕回安國京城。

無名村莊那夜,他跑得太早,後面的很多事都沒看見,聞人嵐崢又下令封鎖消息,所以他至今不知道騰龍密令和伏闕宮已開始合並的事,只以為顧歇被月下山莊的人圍攻致死。

即使知道女王的突然病重另有蹊蹺,他也不得不趕回來,就像聞人嵐崢預料的那樣——他舍不得。

在此時丟下湖州戰場,可想而知安國會遭到怎樣的損失,甚至還會在盟友之間引發不滿和後患,然而他別無選擇。

此時的安國京城里,已可以看見淡淡的春意,即使兵荒馬亂戰火紛飛,也擋不住自然的勃勃生機和生命的美麗。

然而看在那些滿月復心事的人眼里,誰也沒空欣賞。

夜色中有淡淡的杏花香飄來,月光不算特別亮,但很清,水光般落在道路上洗亮眼楮,連路邊的花木都顯得格外鮮亮,風吹過臉頰,有淡淡的風撫過臉頰,攜來芬芳馥郁的香氣,如絲如緞。

顧澹寧看著遠處熟悉的宮殿,眼神里有微微的疲倦笑意,那笑意遙遠而恍惚,照亮他一生鏡花水月的無望追逐。

他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怎樣的結果,然而他的腳步從容而堅定,沒有任何猶豫。

前方,清陽宮朱門在望。

他淡淡嘆口氣,上前敲門,聲音徐徐散開在二月晚風里。

出乎意料的,開門的人是蘇廣韜。

蘇廣韜當門而立,天水碧的衣袍在風中翻飛,像一朵深山里浸透雲霧的煙光,隨時都可以飛走般。他面色略顯蒼白,神態卻極淡定,目光極亮地掃過顧澹寧,見慣大風大浪無所畏懼的大祭司,竟在這樣的目光里感覺自己心口一窒。

「進來吧!」蘇廣韜讓開路。

顧澹寧怔住。

想過很多種情況,卻唯獨這種情況不在他考慮範圍里。

他們之間從來都是敵人——不管公私。然而如今他這麼大方……

他心里茫然飄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門的,然而當他進去聞到那股濃濃的藥味後,他的神智已迅速歸位,快步走進去挽起重重垂落的珠簾,一眼就看到昏迷不醒的女子。

傳說中的容顏絕世傾國傾城,如今已和落霜的紙枯萎的花沒什麼區別,蒼白憔悴得看上去至少要比實際年齡大十歲。

「她……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顧澹寧面色微冷,猛的轉頭盯住蘇廣韜,眼神凌厲,藏著隨時要吃人的妖魔。

蘇廣韜淡淡看他一眼,眼神漠然如對路邊石頭,壓根懶得搭話。

他還好意思問?他還有臉問出口?

還不是拜顧家所賜拜他所賜?

他們打來打去爭來爭去,最後倒霉的永遠都是女王。

心口有沉沉的壓抑的憤怒涌上來,讓他覺得呼吸都困難,他漠然轉身往外走,關緊內殿的門,確認兩人不會吵到段靈歌,他才冷冷道︰「我沒有權力要求你為靈歌去死,也不想這樣要求你,你這樣的人,哪里配讓她記住你?解掉她身上的術,我帶她走!你一直想要的皇位可以拿走,從此這皇權爭霸再和她無關。」

「你休想!」顧澹寧語氣獰狠。

「那你想怎麼樣?」蘇廣韜轉頭盯緊他的眼楮,冷笑如刀,凌遲人心。「顧澹寧,你口口聲聲說愛她,可你給過她什麼?你殺她父搶她權給她用毒害她病危讓她吃盡苦頭……這就是你的愛?」

顧澹寧心口一窒,下意識要爭辯,還沒開口,蘇廣韜已抬手指住他鼻梁,搶先一步冷冷開口。

「你不要和我說什麼是為她好,怕她被顧家其他人傷害,你裝什麼無辜?顧家能壓制你的有誰?只有顧歇!可顧歇根本就不想要也不能要皇位,其他人,包括你那個爹,論城府手段誰會是你的對手?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真的能壓制你,就憑你是顧歇選定的繼承人,也沒人敢把你怎麼樣,頂多剝奪你在顧家的權力,給你在顧家的地位帶來隱患。可你舍不得!顧澹寧,你想要的太多!」蘇廣韜心里的怒火早就足夠填滿十萬個顧澹寧,裝那麼一幅情深意重的惡心樣想給誰看?他要是真的情深意重也就算了,可他的情意也就那麼點。

宗門、皇權、天下、美人……他什麼都想要,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他聲聲冷笑,言辭犀利如刀。「顧歇弟子帶來的只是宗門權力,你覺得這不夠,你還想要世俗中的政治權力,所以你想要顧家的家主位,你不能將你們那些權欲燻心的族人長老得罪狠了,你甚至想要皇位!但顧歇還在,她再離經叛道,也嚴格遵守不染指皇權的規定,所以你只能安分地當大祭司當家主,所以你讓靈歌半死不活地吊著命好讓你做實際上的皇帝!說什麼退讓什麼付出……你騙誰?若非你閉關時無暇顧及朝政,你會讓靈歌有機會解除實權?還裝一副為她付出良多故意相讓成全的樣子,你以為我會像她一樣心軟上當?你以為這樣細水長流點滴滲透,她就會逐漸對你生出情意?你做夢!」

這些話他憋在心里很久了,始終沒機會說出口,今天可算痛快了!

這壓抑的深宮高牆,困住他十年毀掉他半生的地方,以後再也不能攔住他,從此他將獲得自由。這些話,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他想自己的命大概快要到盡頭。

他不可能是顧澹寧的對手——當然,這是指武力。幼年顧家對他下暗手後留下病根是真的,但那病根不是智力受損,而是這一生再不可能學武習術,他這輩子再聰慧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可那又怎樣?

這一生他是過客也是歸人,他見識過這世間最美麗的傳說,他經歷過這滄海翻覆雲涌風起的輝煌,他擁有過世間最平凡也最溫暖的一切,他即使活得短暫,卻一生幸福圓滿,比起那些即使登臨絕頂也人生殘缺的人要幸運太多。

顧澹寧。

這一生,注定你永遠比不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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