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淑扮作下江南訪親的普通公子,一身淡灰色普通緞子書生袍,頭上戴了一木雕發冠,極為不現眼。
蘇繡等人倒不用特意打扮,她們平日里穿著亦是普通,唯一喬裝了一下的是小郭子,他扮作了女子,很是婀娜。
洗漱結束,天邊第一縷朝陽已穿過雲層鋪在大地上,用了早膳,趙淑折扇一展,出了客棧。
剛踏出客棧,便听一大漢道︰「貼皇榜了,听說霍大人頒布了新律法,于我等老百姓是大大有利。」
「又發了什麼?走走走,快去看看。」一扛著鋤頭,正準備下地的大爺道。
「霍大人派人在皇榜前念,若听不懂,還可問,那官差很是隨和,一點不凶。」大漢攜同大爺一起,再次折返去看皇榜去了。
趙淑搖了搖折扇,恰此時孫本先前來,抬手揖禮道︰「小人參見貴客,貨已上齊,再過半個時辰開船,不知貴客可還有事未處理?若此時方便,小人帶貴客上船。」
折扇打在左手掌心,含笑點點頭,示意道︰「多謝。」
孫本先明了,做了個請的手勢,「貴客請。」
趙淑抬腳走在前,他落後半步,與小郭子並肩,領著趙淑去渡口。
一路上,趙淑都看到有老百姓陸陸續續在議論皇榜的事,「江南和蜀中大水,我原還擔心朝廷又加稅,沒想到還減稅,老夫我活了大半輩子,從沒見過減稅的情況。皇上真是好皇上啊,霍大人也是好官。」
「以前。好些大戶人家,都不用交稅。朝廷的人日日來咱們這些窮得緊巴巴的人家催稅,每每我那婆子都要罵上了半天,到最後還是不得不把僅剩的口糧交上去。」一老頭大約已五十多了,因常年勞累,比實際年齡要顯老許多。
他挽著褲腳,頭戴草帽,肩上還扛著鋤頭,說完上句話,又喜笑顏開的接著說。「我大媳說,若今年朝廷再加稅,便將ど妹送到大戶人家去做丫鬟,雖簽了賣身契,入賤籍,但總比餓死強,我這心里痛啊,好好的孫女,怎能去給人做牛馬驅使呢?這下好了。不但不用加稅,還減稅,朝廷總算做了件好事。」
「是啊,只是不知江南、蜀中水患。朝廷要去哪里征糧來賑災,哎,不知又有多少良家兒女要給人為奴為婢咯。」走在他旁邊。年紀比之要小一些的男人道。
趙淑听到這里,不知為何哽咽了一下。淳樸的人民,如此的容易滿足。
「听村頭的二妮說。她妹妹在郭家給郭家庶出小姐做貼身丫鬟,每月二百文,起初倒是常給家里捎幾文,但過了幾月竟沒了音訊,二妮娘去尋,郭家卻說沒這個丫頭,二妮娘不信,花了一年的積蓄才從門房哪里打听到,那丫頭犯了事,被發賣去了窯子,你說,好好的良家姑娘不做,哎,可憐吶,那孩子我看著也是個老實的,哎。」說罷搖頭嘆息起來。
趙淑听了這話,輕笑一聲,問孫本先,「皇榜在何處,帶我去看看。」
「哎。」孫本先也豎著耳朵听,這幾日朝廷似乎大有作為了,一下子改了許多制度,都是有利于百姓民生。
貼皇榜的地方不遠,也不局限于貼在衙門門口或者城門口,而是在岔路口,平日里大家路過歇息的地方等都有。
孫本先尋了一平日里大家閑暇之時聚在一起瞎扯的地方,此處長了兩棵百年巨樹,綠蔭之下擺著幾張木長凳子,好些準備下地的百姓已圍在皇榜前听衙差念皇榜。
蘇繡等人為趙淑扒開人群,讓她得以看到皇榜上的內容,只見明黃錦帛貼在巨樹上,一帶刀衙差正在不耐其煩的回答問題。
「官爺,意思是說我們這些老百姓也可給皇上寫信舉報?」問話的是一年級十七八歲的少年,他肌膚黝黑,手里還拿著扁擔,像是要下地干活,但他舉止很有禮,眼眸不卑不亢,神情坦蕩自信,很是陽光。
官差二十出頭,是個俊俏小生,肌膚與方才問話的少年一樣,黝黑健康,他認真點頭,「是的,今日起,朝廷將在城門口設舉報箱,任何人,都有權舉報貪官污吏。」
「小哥,只能舉報貪官污吏?」一中年男人問,他像是讀過幾天書的樣子,身上穿了件書生袍,只是袍子有破損,原本玄色的袍子,已被洗成了灰白,手里還拿著鐮刀。
如今這個時候,田里的莊家正是長的階段,家中的牛羊多是不能放出去的,會糟蹋莊家,家中若有牛羊,多是會上山割草,這中年男人像是要去割草。
官差含笑再次解釋,「自然不是,不孝不悌,企圖謀逆,殺人放火,強娶民女,欺男霸女,橫行霸道,總之一切不好的,都可舉報,且可匿名舉報。」
「哦,原來如此。」圍著皇榜的一眾人听罷點點頭,與相鄰之人談論起來。
趙淑面生,身邊又有人護著,通體氣質與他們格格不入,便也無人與她討論,只是見她模樣好,氣質佳,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處事原則,僅在心中贊一句,這後生好俊俏,便了事,並未多言。
不過倒是有人識得孫本先,知曉他是孫家在天津港管馬頭的管事,雖平日里比他們要富貴些,但士農工商,他們可是良籍,賤籍之人面前,心中自然而然便有股有優越感。
「孫管事,你也關心國事?」有老頭笑問。
孫本先知曉自己是賤籍,自是比不得良民,如今朝廷又改了法度,對他們更是寬厚,听說朝廷還辦了官學,由秋大人負責,教授擁有良民身份未滿十六周歲男子技藝和習字,不然這舉報箱設了,無人會寫字也無用。
听說是皇上是吃了一條烤魚。便決定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如今他雖得孫雲看重。但若子子孫孫都做下人,再出現一個孫鐘氏那樣的主子。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女兒孫女一犯事便被發賣去了窯子,又該如何是好?
他拱拱手,神色如常,並未表現出心中的羨慕,很是有禮的道︰「陪公子前來瞧瞧而已。」他朝著趙淑揖禮,回了那老頭的話。
那老頭借勢便與趙淑攀談起來,「不知公子出自哪家?」他活了幾十年,天津這個地方的大戶,便沒有他不知的。
趙淑含笑抬手揖禮。頗有幾分儒雅君子風範,回道︰「不才來自江南,游歷到京,如今便是要歸去了。」
老漢打量了他幾眼,又看蘇繡幾人不像好惹的,雖不害怕,卻不打算惹事,便揭過了,不去追問趙淑口音問題。而是指了指皇榜上的另幾條內容,道︰「如今朝廷規定,世家大族也需交田稅、商稅,且交多少。以收入比例而定,想必公子也是知曉的吧?」
他言語之間頗為得意,仿佛是終于揚眉吐氣了般。「昨日周家人不肯交,官爺便讓他補齊了十年的稅銀。若不補便抄家,最後周家當真是交齊了十年的稅。」
趙淑听罷。含笑不語,不交稅便抄家,這事霍白川干得出來,不過那家人必是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里。
霍白川必定是個講理的人。
「不才素來不問家中之事,自然國事亦是不感興趣,不過家父必定會響應朝廷號召,支持霍大人革新法度。」她頗有興致的與那老頭談論起來。
這般回答,老頭眼楮一亮,好奇的問︰「公子便不覺得朝廷有些不講理嗎?」。
「為何這般說?」趙淑見他欲要滔滔不絕高談闊論一番,恰好她也想知曉,當下是個什麼情況,便再次問道。
老頭個子比較高,他看了一眼周遭環境,對趙淑做了個請的手勢,「此處人多嘴雜,若公子不介意,可否換個地方?」
「好。」趙淑也做了個請的手勢,蘇繡等人開道,扒開人群,讓兩人從得以走出。
從人群中出來,老頭帶著趙淑在不遠處的長木凳子上坐定,卷著旱煙袋吸了一口,道︰「前兒小老兒的長孫從京城歸來,他得了一消息,說是霍大人要變法,楊大人不同意,兩位大人便當即吵了起來,把皇上都給氣病了。」
不是因為衛廷司滅了京城堂口,胡霖將大庸開國以來所有未破的案件都扣在堂口身上,明德帝龍顏大怒才病的嗎?
「哦?然後呢?」這顯然是另外一個版本,她很想知曉。
這老頭平日里八成嘴碎,趙淑一問,便恨不得將腦子里知曉的那點子事統統說出來。
「然後楊大人身體又不好,家中後輩還不爭氣,听說楊大人家的佷子,把林大學生家的孫女給欺負了,哎,這世家子弟也真是夠荒唐的,前幾年日日說永王殿下荒唐,現如今以老夫看來,永王才不荒唐,他才是最聰明的。」
他說罷吸了一口老旱煙,慢條斯理的吐一口白霧,繼續道︰「扯遠了,方才說到哪兒了?」
蘇繡幾人對視一眼,都覺著這老頭與郡主說話,也太不講究了。
趙淑卻並未在意,依然笑吟吟的,「說到楊家的子弟將林家的姑娘欺負了。」
「哦,對對對。」老頭立馬接話,又恢復了村口講故事老爺爺的做派,「公子可莫要學那楊公子,欺負了人還不主動求娶,而林家姑娘被人欺負了也不找家里人做主,後來出門去茶樓喝茶暈倒了,恰好有太醫經過,一查,竟有了身孕,你說荒不荒唐?荒不荒唐,這小姑娘心毒啊,不知要禍害誰呢。」
趙淑忍住笑,最後沒忍住噗呲笑出了聲,「她大概想著尋一比楊公子還要好的夫婿罷,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乃常情。」
老頭顯然知曉趙淑話里的意思非是好話,也跟著笑起來,「真沒想到,滿月復經綸的楊大人與林大學生,竟能教出這樣不爭氣的後輩,真是祖宗不佑哦。」
「這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偶爾出一兩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也不足為奇。」趙淑忍得著實辛苦,便扯了句話站起來,揖禮與老頭告別,「船怕是不等人,不才告辭。」
「公子慢走,公子切莫學那楊公子。」他古道熱腸,揮手作別之時,也不忘再三叮囑。
孫本先拿余光瞧了趙淑一眼,見她心情比之初見時好上許多,就連小郭子臉上也笑容滿面的,不知為何如此開懷。
趙淑腦子里一直在想方才那老者的話,林秀雪懷孕了,這麼大的丑聞,定夠林家月兌層皮的,加之楊時禤又被打上楊家的標簽,又霍家、謝家等在背後推波助瀾,這丑聞別想壓下去,難怪自百花宴後,這兩位便沒了消息,原來是為了這一天,只是百花宴過去不久,林秀雪竟有了身孕,時間似乎對不上。
沒等想明白,便到了,孫本先指著前方停在水上的大船道︰「貴客,到了。」
給趙淑準備的船是孫家在天津港最大的貨船,長三十多丈,寬十五丈左右,有八桅,極為壯觀龐大。
左右看了一圈,並未見到衛廷司,想來他有自己的船,只是不是說好在馬頭等她的嗎?為何未見到人?
又環顧了一周,乃是沒發現,不過一只艄公從小舟上下來,像是匆忙歸家,走路也不大看路,撞了小郭子一下。
「不長眼的嗎?」。小郭子妖嬈的嗔罵。
罵完,嫌棄的拍了拍被撞的地方,跺了跺腳走近趙淑,「公子,此處好髒啊,咱們快些走吧。」他手做蘭花指放在鼻尖,施了厚厚胭脂的臉矯揉造作的撒嬌。
別人看他這副樣子,惡心的別過了頭。
便是在這空擋,一張紙條被塞進趙淑手里,她若無其事的打開折扇,同時也將紙條展開看了起來。
上面字不多,僅有三個字而已,‘有危險。’
難道消息這麼快便走漏了?趙淑一凜,雙眼銳利的看了四周幾眼,馬頭上人很多,每一個看著都像是敵人般,趙淑後退一步,蘇繡幾人孫家把她包圍了起來。
而,此時,京城,大內皇宮,霍白川走過長長的宮道,踩著一地霞輝,出現在皇子們念書的上書房。
「你應該覺得榮幸,因為你的對手是我。」他說得極為平常,卻又有股不容忽視的力量,以及猶如溪流淌過河床,順其自然,理所當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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