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進宮謝個恩而已,能有多難?
偏偏上蒼看不順眼,非要插上一腳,平空丟個考驗下來,砸得人滿頭包,還不得不接下。
皇上在御書房接見漠北將軍及其妻,說得正興起時,一名面白無須的老太監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一臉驚恐,滿額虛汗,話還沒說先淚流滿面,高呼徐貴妃難產,快不行了。
皇上大驚,急于擺駕。
徐貴妃乃當朝太師之女,也是皇上最寵愛的女人之一,入宮七年無子,這胎是好不容易才懷上的,為了這孩子,她矯枉過正,整整臥床七個月。
就在眾人心急如焚之際,佟若善游神似的自說自話,「把肚子剖開將孩子抱出來不就得了,哪會一尸兩命。」
此話一出,連皇上在內的眾內侍都瞠大眼,一臉詭異的瞅著她,好像她突然長出兩只角,變成了妖怪,根本沒人相信剖月復能救人,畢竟那跟殺人沒兩樣。
皇上最後會答應讓佟若善跟著到徐貴妃所住的蘭漪宮,只因刑劍天肯定的一句話——她不是大夫,但她能救命。
徐貴妃的羊水都破了,但生了三個時辰孩子還是生不出來,天生嬌弱的她,如今已是出氣多,入氣少,面如金紙。
太醫群面色沉重地搖搖頭,領頭的那個還說︰「回天乏術了,請皇上節哀。」
佟若善沒好氣的想著,節什麼哀!明明還有氣。
皇上急了,指著佟若善吼道︰「你,你去!朕的愛妃和皇子要是救不回來,朕就砍你腦袋。」
佟若善反問道︰「臣婦若是讓母子平安呢?」
頭一回有人面見聖威不驚不懼,還和皇上討價還價,貴為九龍之尊的天子也為之一愕,差點被她的話給氣笑了。「賞,大大的封賞!」天下是他的,還給不了她富貴嗎?
「好。」佟若善應下了這件差事。
她命人回府取來她特制的醫藥箱,她先讓徐貴妃飲下麻沸散,降低疼痛感,而後用提煉最醇的烈酒消毒大得驚人的肚皮,然後戴上豬膜手套進行對她而言簡單到不行的小手術。
幾乎沒什麼出血,十分完美,三寸左右的刀口,一個血淋淋的嬰兒從月復中抱出,接著她察看月復內有無出血,取出胎衣,再做一次無缺失確認,她分兩次縫合傷口。
從劃刀到處理完畢,用不到半個時辰,母在兒健在。
小皇子足足有八斤六兩。
又過了約一個時辰,徐貴妃緩緩醒來,她一看肚皮是扁下去的,大胖的兒子躺在身邊,她驚訝不已自己居然沒死。
「你、你真的把徐貴妃的肚子給、給剖開來?!」佟仲陽驚愕的問,把人切開還能活嗎?
「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多得是,哪值得大驚小敝,你多到外頭走走就曉得了,還有一個地方的水是倒著流的呢!」少見多怪,把天下全走遍了,人才會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你幾時學得醫術的?」看著肖似母親的妹妹,他心中有著心疼,以及對自己的責備。
他怎麼可以放任她一個人在外吃苦受累,若是在府內還有他護著,即使梅氏肯定不會善待他們,但至少兩個人是在一起的,遇到事能彼此相依,而非孤伶伶的受盡屈辱。
在大弘國,醫、卜、星、相、算、數、推-測、流為九流,其中舉子、醫、地理、推、丹青、相、僧、道、琴棋為中九流,若非日子過不下去,稍有身家的人家是不會讓兒女去學醫,那是不入流的差事,除非有本事干到太醫。
尤其是侯府千金,那身分更是高貴,那根本是捧在手掌心的千金小姐,閑來彈琴,午後弄花,飲香茗,睡高枕,綾羅綢緞,有誰像她這般走街串巷,為幾兩銀子奔波。
佟若善垂下眼眸,笑看薄染蔻丹的瑩潤指甲片。「有個藍眼珠、金發的傳道士教我的,他來自大不列顛。」
她並沒有說謊,她的解剖學老師的確是英國籍的湯瑪士先生,七十高齡了還在教學,他教的是臨床實驗,讓人由實體去模索,探究病理,進而找出完美的解決之道。
來到這個年代時,她身邊只有青桐、青蟬和周嬤嬤三人,她在大病一場醒來後略有改變,她們是有感覺到,但是因為她的變化不大,她們習慣了也不覺得奇怪了。
其實她很小心翼翼地去改變周遭的人,先從看醫書開始,補足她已淡忘的中醫知識,一點一滴的蠶食,她試著開藥,拿受傷的小動物動刀,之後越玩越大,開始制成藥賣錢。
人的習慣很奇妙,相信親眼目睹,當她們看見她屢次的成功,藥不用熬煮直接吞服,便一臉敬畏的認為她天賦異稟,是華佗再世,對她的醫術信服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後來青絲來了,青芽也來了,那時她已是她們眼中神乎奇技的醫者,而且不論她會不會治病,她都是她們的小姐。
不過面對親大哥,她可不能隨便搪塞過去,他是男人,想法和內宅女子不同,不會因簡單的幾句話就相信,要拿出他查無可查卻確實存在的證據,才能消除他的疑心,不再追問前因後果。
「你遇到傳教士?」佟仲陽也看過傳教士,但他覺得他們說的話很奇怪,字也寫得歪七扭八,像毛毛蟲,毫不端正。
「大哥,建康是一座大城,又靠海,坐大船來的境外人十之八九會在附近上岸,他們到城里逛逛並不奇怪,倒是百姓們常常驚嚇得紛紛走避,大呼他們是藍眼怪物。」無知。
听她一說,他稍稍釋懷。「你這算是因禍得福,好在皇上是明理人,喜得龍子未怪罪于你,還封你為郡國夫人,賞皇家俸祿,是正三品,以後大哥見了你還得向你行禮呢!」說完,他不禁笑了出來。
明理?他還想砍我頭呢!佟若善無法認同的偷偷翻了個白眼。「你是侯府世子也不差呀,等你當上武寧侯,那是正二品,向你行禮的人更多了。」
「那也要梅氏不擋在前頭才行。」
一提到她,兄妹倆的臉上立即浮現一絲陰霾,目光也多了冷意。
過了一會兒,佟若善才打破沉默,「對了,我帶了銀票給你。」
「銀票?」上次佟仲陽拿到的一萬兩還花不到兩千兩,除了買些紙硯、徽筆外,用在人情交際上的並不多。
她將一迭銀票往他懷里塞。「我不是把娘的嫁妝充當我的陪嫁全部拉到將軍府了嗎?娘的嫁妝有一半是你的,所以我換成銀子折給你,一共兩萬兩。」
「不行,我不能拿,那是娘的嫁妝,本來就應該給你,大哥沒本事,不能為你添妝。」
他只送了兩副頭面和幾匹雲錦,古玩、擺件、玉石、皮毛她都有了,在娘的嫁妝里,再加上府里置辦的,還有將軍府送來的聘禮,滿滿當當一百二十台嫁妝,他想再塞些什麼也塞不下去。
天一亮就開始運嫁妝,運到晌午後才結束,還差點誤了花轎的時辰,可說是十里紅妝。
佟若善嗤哼一聲。「要不是不想留給那女人,我一樣也不會要,全給了你,你知不知道放嫁妝的庫房一打開,一大半庫房是空的,看得何老夫人都傻眼了,直問是不是開錯庫房了。」
那時梅氏臊得滿臉通紅,還真不要臉說開錯了,原本的鑰匙丟了,要再找一找再開正確的庫房,拖到第六天梅氏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東西還來,在何老夫人的見證下,兩人一一比對嫁妝單子。
其實有一半的東西是對不上的,十來年了,有些被用了,有些送人了,有些不慎摔壞了,佟若善也不跟梅氏客氣,少了什麼就拿等價的東西來抵,梅氏的私房因此被她搬空一半。
別人的錢不算錢,她這算是慷別人的慨,能拿為什麼不要,趁她理虛時趕緊搬,拿了便是自己的,想要回去……沒門!
佟仲陽還是覺得受之有愧。「妹妹……」
她素腕一抬,阻止他爛情。「我之所以把娘的嫁妝帶走,只是因為你拿不到,梅氏會一點一點的搬光,變成她的私房,到時再給你一些破銅爛鐵充當陳年舊物,而你毫無辦法。」
若是梅氏一口咬定那些爛東西是前夫人之物,程素娘這個死去多年的人就會平白被潑污水,人家會笑話意興伯府竟這般作派,看似富貴卻一肚子陳谷子爛芝麻,這樣的嫁妝也拿得出手。
身為亡母之子,佟仲陽無可辯白,一個是生母,一個是繼母,基于孝道,兩個都是母親,誰的是非也說不得,唯有吞下苦水暗自認了。
梅氏便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緊扣著嫁妝不放,從中私取從不手軟,她已經把程素娘的嫁妝看作私有物,任其取用。
「我呢,則是拿得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女兒嫁人了嘛,不拿親娘的嫁妝還跟繼母要嗎?她不能攔著我,否則名聲一傳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梅氏的親生女兒還等著議親,她不可能壞了女兒的親事。
「壞人你在做,教大哥于心何安?這些銀票你還是拿回去吧,大哥這邊還夠用。」他真的不需要用錢。
佟若善面色一正,目光深沉的盯著他。「大哥,不是夠不夠用的問題,而是你想不想要武寧侯府。」
佟仲陽的面容跟著一肅。「什麼意思?」
「這些是給你收買人心還有在外置產用的,以後我還會再送一些,你要用在刀口上,目前你雖是世子,可是那女人會讓你一直坐在這位置上嗎?她有兒子,而且會長大,再過個五、六年,她一家獨大的侯府豈有你容身之地?」
「這……」他不是沒想過,但是爹還健在,她應該不敢以次奪長,廢長立幼。
「你認為她做不出來嗎?」人一有野心,那可是拉都拉不回來的。
佟仲陽沉默不語,但心中已有了回答,她會。
「听說她為你談了一門親?」那女人不存好心。
一提到正名說合的婚事,他眼露苦澀。「對方今年十六,是她遠房族妹的女兒,結兩家之好。」
「放心,這事我會攪黃它,高娶低嫁,一個九品主簿的女兒也敢說給你,我的大哥這般的好人品,配個縣君都綽綽有余,誰要角旮旯掃出來的灰塵,太瞧不起人了。」
佟仲陽難為情的撓撓耳朵,妹妹把他說得太好了,可是有這麼一個全心維護他的妹妹,他又覺得很高興。「妹妹,你都嫁人了,不要再為大哥操心,好好和妹婿過日子就好。」
「妹妹有銀子,不怕……」男人靠不住,銀子才是好朋友。「你別瞪我,我說的是大實話,沒听過財大氣粗嗎?有銀子就能砸死人,啊!忘了一件事,常和、常安。」
「在。」兩名小廝打扮的小子如影子般現身。
「妹呀!你這是……」還有隨身小廝,她會不會太夸張?
「我向你妹婿要來的,別看他們年紀不大,可是從軍中來的,手上都沾過血,讓他們跟在你身邊,你知道的,防人之心不可無,有備無患,好過事到臨頭才來後悔。」她喜歡預做準備,不管用不用得到,存糧防饑呀!
「你真是……讓人無言以對。」佟仲陽苦笑道。
「好了,咱們也甭瞎磕牙,把你妹婿晾在正廳和咱們爹冷面對老臉,相信他也很不耐煩了,走吧,省得他回府後給我甩臉子。」
佟若善一招手,兩名在遠處望風的丫鬟走了過來,面上的表情只比清冷多一點溫度,平靜得像做慣了這種事。
三日回門,在兵部無事瞎轉的刑劍天也陪同妻子回侯府,他有半個月的婚假,這段時間不用上朝,他決定用來好好看著妻子。
果不其然,他才一錯眼沒把人捉在身邊,她一句「我和大哥聊點私事」就把他丟在大廳,讓他面對不知該說什麼的岳父,以及笑得像要把人的皮剝下來的岳母,一股不快的郁氣打心底升起。
還有那個女的是怎麼回事,據說還是他妻子的妹妹,叫什麼明珠的,那雙明明不圓的眼楮一見到他出現就定住了,不會轉動,眨也不眨,活似魔怔了。
「你來了?」看到佟若善回到大廳,刑劍天沒好氣的道。
「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像……很累。」他表情真的很疲備。
跟著佟若善身後進來的是眼神清正的佟仲陽,他一入內就走向父親的下首,將坐在他位置的弟弟佟仲景挎到下一個座位。
他已經開始在宣示主權,確立世子之實,讓府里的人了解誰才是下一任武寧侯,不要站錯邊。
梅氏見狀,眼眸微微眯了下,怒在心中而未現于外。
倒是佟若善非常滿意,朝他投去一個贊許的眼光。
「沒什麼,茶水喝多了。」話不投機半句多。
武寧侯是文職,棣太僕寺,刑劍天是武將,拿的是刀劍,文官遇到帶兵地,那還真是鴨子遇到雷,什麼也不必說了,你談詩情歌賦,他說金戈鐵馬,文不對題呀!
除了梅氏偶爾插上兩句外,場面是冷到極點,相對無語,唯有干笑,沒有回門的熱鬧。
「你跟大舅子聊了很久。」大舅子雖是兄長卻也是男人。
刑劍天的嗓音很輕,但佟若善一听就知道他在吃味,她笑著睞他一眼,回道︰「沒你和大嫂聊得久。」
他一噎,神色微沉。「她只是對我的決定有些見解,我花了點時間說服她你還不至于柔弱到不禁風雨。」
那日決定將理家之權交給佟若善時,隨後陸婉柔便找上刑劍天,以他大哥之名訴說掌家的困難,又言佟若善方年十五,年幼又少見世面,能力不足,尚且她帶一段時日方可放手,幼鳥學飛也不是一蹴可幾。
這一談就談了一個多時辰,她就是不肯放人,找著各種理由留人,直到佟若善去找人,她才一副「你搶我男人」的神情讓人離開,為此佟若善更想從她手中拿回掌家大權。
人不能縱容,一縱容得寸進尺。
「我和我大哥聊的是家常瑣事,他很感謝你送他的人。」得意吧!我替你和大舅子打好關系。
刑劍天一听,嘴角噙笑。「不客氣。」
「做這麼點小事就神氣。」他也太容易滿足了。
「讓妻子對我崇拜有加,我還不能得意一下。」要從她口中得一句好話可不簡單,小氣得很。
「誰崇拜你了,臉皮還在不在。」佟若善捏了捏他的臉皮,兀自地笑了,夫妻間的小情趣難以與外人道。
兩人旁若無人的小動作,看得在場其它人嘴角一抽一抽的,這是感情好還是不把他們放在眼里,未免太張狂了,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我說善姐兒呀,你好歹是侯府千金,如今的將軍夫人,舉止要端莊,不可丟了兩家的分寸,我沒教過你,但是一本《女誡》還給得起。」
看到女兒失神的模樣,梅氏打心底有氣,這個對妻子憐愛的好女婿原本是屬于明珠的,她卻因為刑克之名而讓出去,平白讓喪家敗德的小賤蹄子給拾了去。
「她很好。」刑劍天以丈夫的身分維護道,更以不善的表情告訴想挑起是非的人,妻子是他的,他滿意就好,無關緊要的人少來指手劃腳,管好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即可。
梅氏這臉被打得響亮,卻不好當下失了形象,看著佟若善微微扯動嘴角,已有細紋的美麗臉孔顯得有些猙獰扭曲。「你嫁了個好丈夫。」
「是母親待女兒好,有好親事不忘留給女兒,不辭千里之遙接女兒回府,女兒感激在心。」佟若善笑著回道,但看著她的眼神卻在說︰是你自個兒不要的,也不許別人過得好嗎?
「你……」梅氏恨不得抓花那張帶笑的臉。
「女兒回門不能在娘家待太久,快點吩咐廚房把熱菜送上桌,我和女婿好好喝一杯,歡歡喜喜的聚一聚。」佟子非終于找到了話題,面露喜色。
刑劍天笑道︰「好的,岳父,小婿陪你喝一壇。」
「一壇?」佟子非驚訝的一瞠目,隨即哈哈大笑,「好、好,一壇,看誰先趴下,老夫可是酒中英豪……」
「娘,他真是刑克男嗎,怎麼和傳聞中的完全不一樣?既不粗魯,又不嚇人,更不是茹毛飲血的野人,是誰把他傳得那麼糟糕,讓人以為誰嫁他都活不過三日。」
相反地,傳說中的刑克男比她見過的每一個男人都好看,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稱的樓鶴月都及不上他,那墨黑的眼深如湖潭,鼻若懸膽,唇如蟬翼地抿起,玉面如畫,星眉朗目地輕輕一挑,她的心就化開了,她想,她是愛上他了。
用膳時看著俊美無儔的他溫柔地替佟若善剝著蝦殼,佟明珠覺得她的心口瞬間熱了起來,她想和佟若善交換位子,與那人你濃我濃的相依偎,握著他溫暖的手訴說衷情。
可他離她好近又好遠,明明就在眼前,她那一步卻跨不過去,只能眼睜睜地看人家展現濃情密意,她暗自飲酸吃味。
「明珠,收起你那份不該有的心思,他已經是你的姊夫了,再出色也與你無關,不要犯下教人恥笑的錯。」女兒是自個兒生的,梅氏還會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嗎?女兒眼珠兒一轉,她便曉得女兒在犯什麼癲癥。
被說破心事的佟明珠嬌嗔道︰「娘,這個男人原本是我的,我為什麼要讓給那個不知哪兒來的大小姐?」
武寧侯府只有一位大小姐,那就是她,她打小便是獨一份的寵愛,沒人敢和她搶,沒理由到頭來還要她讓。
在梅氏刻意的操縱下,武寧侯府上下漸漸忘了府里還有元配所出的大小姐,老人大多被打發出府,新進的下人根本不曉得佟若善是誰,他們以為佟明珠就是大小姐。
而當慣大小姐的佟明珠也在眾人的吹捧中繼續以大小姐自居,雖然她知道有佟若善這麼一個人,但在母親的嬌慣下,她已養成驕蠻習性,全然不在意他人。
忽然有一天佟若善回來了,屈尊于二小姐的她非常不甘心,為了不嫁刑克男她才忍著,想著等佟若善被克死了,她還是武寧侯府的大小姐,照樣能橫著走,嫁給舉世無雙的好夫婿。
可是她不想嫁的男人卻與傳說不符,不僅人長得俊俏,而且沒有半絲的魯莽,對妻子處處維護,好得令人眼紅,哪是會要人命的煞星,分明是女子夢寐以求的好夫君。
「你胡涂了呀!咱們沒和他沾上半點邊是咱們的福氣,瞧瞧他先前那三個妻子,哪一個有命留下。」梅氏絕不會讓女兒去冒險,要死讓別人去死。
一收到指婚的消息,聖旨還沒下她就派人去建康接人了,長女未議婚,次女怎可先嫁,一個沒用的丫頭拿來做擋箭牌最好,親娘死了,親爹又不上心,不死她還能死誰。
誰知招來的是禍星,不只把她氣得心窩揪痛,還讓她把吃進去的都吐出來,挖心挖肺的挖走她的銀子,末了還要笑著送人出門,讓她十數年的作為成為一個最大的諷刺。
現在連被她壓得不敢出聲的小子都冒出頭了,對著她也敢橫眉豎目,更甚者擺出兄長的姿態教訓她兒子。
「可是佟若善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一點也沒被克的跡象,比我們還滋潤地被男人寵著。」如果嫁過去的人是她,今日的一切就全是她的!
佟明珠有些瘋魔了,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她比佟若善更有福氣,她才是刑劍天的天賜良緣。
女兒一說,梅氏不免也有些遲疑。「才過了三天哪做得了準,第一任將軍夫人熬過了半個月。」
「那一個月後呢?」佟明珠就不信她是無福之人。
梅氏眼神復雜的瞅著女兒。「你想干什麼?」
「我要當他的妻子。」佟明珠不害臊的道。
「他是你的姊夫。」梅氏並不贊同女兒的痴狂,適合佟若善的不一定適合她,人各有異。
「也有小姨子頂替『死去的』的姊姊代為照顧姊夫,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蔚為美談。」佟明珠想要獨佔刑劍天一人,她也相信憑她從母親那兒繼承而來的美貌,足以令他神魂顛倒。
「你想她死?」梅氏初時難免駭然,但隨即心里涌上女兒真像她的驕傲。
當年她是不容人的,三番兩次挑釁,把身子原本小恙的程素娘氣出重病,再氣得她連連咳血,身子骨越來越弱,最後被她氣嘔了一口心頭血,沒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娘難道想要她活?」佟明珠反問。
梅氏其實也容不下佟若善,畢竟那小丫頭把她當傻子耍得團團轉,還一再踩她的痛腳,可是……「別忘了你正在跟趙府議親,趙天人的表姊是三皇子的側妃,攀上這層關系,你日後可是富貴榮華享用不盡。」
「退了唄,三皇子側妃比得上有個靖王外公嗎?皇上見到靖王還得有禮地喊聲皇叔呢!」這才是正經的皇親國戚,況且側妃算什麼,太子妃才是東宮主子,佟明珠心高了。
「靖王……」梅氏也有些被女兒說動了。
「何況等我嫁進將軍府,佟若善的嫁妝不就是我的了嗎?她從你那兒拿走多少,就得還我多少,娘,我是你的親生女兒,給了我不跟給了你一樣嗎?」佟明珠拉著母親的手晃啊晃的,把未來想得很美好。
梅氏被女兒的話逗樂了,她最想做的便是討回一口氣。「呿!呿!呿!別撒嬌了,多大的人了還嬌氣,你大姊是個厲害的,可不好對付。」
「娘,又不是做不到,只是多費點心思罷了,況且我只有一個嫡親的弟弟,以後拱他當世子。」佟明珠知曉,唯有娘家強勢,她才能在夫家站得住腳,親弟弟當侯爺才能確保一本萬利,給她當靠山。
「呵……好,那我們就等著看她能活多久,死了是她福薄,活了嘛,你的機會就來了。」她的女兒就該配個好夫婿,那個命賤的實在不配。
這會兒母女倆滿心歡欣的算計別人的婚姻,也不想想人家看不看得上。
此時在漠北將軍府里,剛淋灕酣戰一回的小兩口正氣喘吁吁的依偎著。
佟若善渾身乏力的趴在丈夫寬厚的胸膛上,微閉起眼眸,被吻腫的小嘴兒輕喘著氣。
兩人都很滿意小夫妻的閨房之樂,而且對于那件事越做越合拍,琢磨出趣味了,對彼此的身體也越發了解。
「你就不能輕點,每次都撞得我骨頭都快散了,瞧瞧你那熊一般的個頭,再瞅瞅我沒三兩肉的小鳥體型,我不指望你會寫憐香惜玉四個字,但起碼像個人。」這一暢快了,她又得腰酸一整天,佝個身子像個小老太婆。
一听她又說他像熊,刑劍天發出渾厚笑聲,胸口隨之震動起伏。「一踫到你我就克制不住,想讓我停,比老虎吃素還難。」
「借口。」佟若善氣惱的揪拔他的胸毛。
這丫頭呀,越來越囂張跋扈了。他寵溺的一笑。「我心悅你,阿善,能娶到你,是我一生所願。」
聞言,她身子一僵,隨即又放軟了嬌軀,雙手輕擁著他的腰。「說,皇上賜婚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怕我不點頭,所以霸王硬上弓。」
「你發覺了?」刑劍天低聲悶笑。
「廢話,你娘子我可不笨,只要稍微用腦子想一下便能明澈通達。」
皇上再昏庸也不會不曉得武寧侯府有幾個嫡女,他在聖旨中特意注明嫡長女便是最大的陷阱,意味著他誑了梅氏母女倆。
武寧侯府對外只有佟明珠一個嫡女,哪來分嫡長、嫡次,皇上此舉是逼侯府帶真正的嫡長女回京,而後又捉住佟明珠怕死的心態,壓得她不敢欺壓歸來的姊姊,若把人氣回建康了,那麼坐上花轎的人便是她。
刑克之名的確好用,把人嚇得不敢動彈,刑劍天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一舉數得的穩住君王的猜測,同時娶進想要的女人,更能擺月兌別人以關心為名的箝制。
「是,我家阿善最聰明了,我得知皇上有意賜婚,對象是皇上最小也最刁蠻的女兒明月公主,皇上就是想借機奪我的兵權,讓我成為手上無兵的將軍。」
歷朝的規矩,一旦尚主的駙馬便不能在朝中擔任重職,只能掛個無實權的虛職,以免謀朝竄反,一呼百諾。
「所以你就將計就計,讓人在皇上耳邊掮動,武寧侯生性平庸,在朝廷上沒什麼大作為,為人又是個憊瀨的,掀不起什麼大風浪,挑他的女兒好過公主,而且沒有岳家的助力,你能蹦到哪兒去。」頂多雷聲大,雨點小。
「你說的沒錯,但是你不曉得要改變皇上的原意有多難,我外公靖王和寧陽長公主輪流出馬,旁敲側擊地把皇上的注意力引開,再讓其它人不經意的提起此事……」
那時他沒把握她肯不肯點頭嫁給他,礙于刑克之名,很少女子不聞名色變,退避三舍,他只好先斬後奏,順皇上的心意行利己之舉,先把這行事乖張的丫頭給拿下。
行軍布陣就是要出其不意,制敵機先方可一舉成擒,打仗帶兵講究的是先攻散對方的防守,先鋒先行,兩翼夾攻,後衛再補上,使其退無可退,全軍覆沒。
一度他也猶豫過要不要將她扯進他這灘渾水里,可是看她神采飛揚的和他討價還價,沉穩自信的她說她不是大夫卻能救人于危難,骨頭都砍不斷的小刀刃她拿得宛如和手臂合而為一,一刀劃下又穩又迅速,傷口噴賤的污血連個大男人見了都心驚,可是她面不改色的剔骨去肉。
他怎麼也不願錯過她,此生有她為伴,了無遺憾,即使他有刑克之名,他還是要把她拖進絕谷深淵。
「皇上寵愛徐貴妃,你救了她和小皇子,皇上龍心大悅,最近對我的顧忌松散了不少,我讓周藏七和燕無道守著邊關,若無北契叩關,我便能一直留在京城陪你。」為君者最忌擁兵自重,能得到皇上信任皆是皇上近臣。
「那你就休息休息,趁機好好調養一番,我知道幾道藥膳對男人很補……」他身上新傷舊疤滿布,戰場上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地方,擁有十足的體力才是救命關鍵。
刑劍天忽地翻身壓住她,大手在她玲瓏有致的嬌軀上游走。「娘子這是在暗示為夫在床笫間不夠努力嗎?」說完,他低頭一吮。
「你……你不許再來了,我承不住呀!你這頭野獸……」老是不知饜的獸性大發。
「兵痞子都是餓的,你模模我這腰腿,是不是瘦得不見肉?」他笑著捉起她的手,往自個兒扎實的小骯模去。
佟若善又羞又惱的紅了雙頰。「禽獸,你就不能消停一下?」
「它要你。」與他無關,他只是順從心底的。
她沒好氣的往他硬邦邦的肩頭一咬。「和你說件事,你听了不要動怒,要心平氣和、要冷靜。」
「什麼事?」刑劍天邊響應邊吻,繼續他蹂躪無道的獸性,身下的娘子嬌女敕多汁,采擷不完。
佟若善有意無意的推著他,用帶著嬌吟的嗓音道︰「我晌午過後想吃炸糯米團子解解饞,可是青絲發現裹團子的芝麻里摻了些顏色、大小幾乎無異的蓖麻子。」有心人動作還真快,還把心思動到她的飲食中。
「蓖麻子?」芝麻的一種?刑劍天上下游移的手明顯慢下來,分心听她說話。
「蓖麻子辛甘,性善收,也善走,能開通諸竅經絡,追膿拔毒,敷瘰 惡瘡,也是良好的瀉劑,外敷對腫毒、外痣、皮膚病、腳氣病有效,服用蓖麻者終身不得食炒豆……」
他听她說著蓖麻子的種種功效,以為她又要用蓖麻子做新藥,他的心思不免又全都專注在嬌妻的玉胴上。
佟若善真搞不懂他怎麼這麼不專心。「但是它有毒。」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有毒?!」刑劍天瞬間像置身冰天雪地中,全身為之凍結,他倏地坐起,目光冷銳如出土的千年寒鐵,毫不掩飾他的憤怒。
居然有人敢對他的妻子下毒,他斬人無數的刀是鈍的嗎?
「蓖麻的干燥根用量在一兩左右,蓖麻子則一到五粒,體弱者最多三粒,多了便是過量,以摻和的數量來看中毒的嚴重。」她跟著坐起身,苦笑著撫撫他繃緊的臂膀。
「我捧了一把的芝麻察看,其中有一半是蓖麻子,以一顆棗子大小的炸糯米團子的裹粉量來看,我大概食兩粒便會毒發身亡。」
「阿善……」刑劍天後怕地緊緊抱住她,他挺立于天地無所畏懼的身體,忍不住微微發抖。
「不是我危言聳听,你最好去查查你前頭三個妻子的死因,那只隱藏在暗處的黑手,既然會對我下手,想必她們也難逃毒手,只是不確定那個人針對的是你,還是你的妻子們。」佟若善自認人還不錯,能避開的愛恨情仇從不摻和,這一世她只想平平順順的過完,但既然有人不想她好過,她也不是個好商量的。
「我做了防備,還在你四周布下暗衛……」為的就是預防萬一,沒想到事情還是發生了,而且還是她自個兒發現的,要是她沒發現……想到這兒,他把她抱得更緊。
她輕輕拍撫著他的背,安撫道︰「哪府的後宅沒有一、兩件陰私事,哪家的下人絕對忠心,無法收買,只要許下重利,略微威恫利誘,很難有人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