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中,左孝佟沒有一官半職,只有「輔國公世子」這個頭餃,而輔國公如今在朝中地位遠不及敬國公。輔國公府與敬國公府皆是大夏開國功臣,可是到了第三代,兩家皆已從武轉文,唯有敬國公的弟弟榮熙明還手握兵權鎮守西北,單就這一點看來,敬國公的地位就在輔國公之上。
可是,在輔國公府和敬國公府的眾位子弟中,卻只有左孝佟進得了御書房。外人看來,倒不覺稀奇,左孝佟棋藝精湛,是少數幾位被皇上視為對手的棋友,每隔幾日召他進御書房下棋實屬平常,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一種掩護,其實左孝佟是皇上暗中設立的錦衣衛頭子,專門為皇上搜索罪證、打探消息。
京中權貴子弟眾多,左孝佟在眾人眼中一點都不值得注意,無關能力,主因幼年時,他在宮中為四皇子擋下一箭,因為箭上有毒,致使他挨了箭的左腳微微變形,走路微跛。本朝例,身子有殘缺是不能當官的,左孝佟的情況稱不上殘廢,但是在旁人看來,如同一塊美玉有了瑕疵,再難教人記掛,當然不會想到皇上因為他救了四皇子,順勢借著他建立長年在腦海構思的錦衣衛。話說回來,也多虧左孝佟被爭氣,硬是在嚴厲的訓練中堅持下來,錦衣衛建制從一開始的百名,如今已有千人了。
左孝佟每次進御書房,皇上總是拉著他先下一盤棋,毫無疑問,臣子不應該贏皇上,可是真要輸給皇上,皇上也不見得高興,尤其被皇上視為對手的棋友,因此他與皇上手談十之有九是和局。
「你如何做到不輸給朕?」皇上忍不住好奇的問。
「臣豈能左右輸贏?是皇上不願意贏了臣,臣能奈何?」
左孝佟在外人眼中總是冷冰冰的,可是在皇上面前他會適時扮演一個受寵的晚輩,這也是皇上對他的期待。當初若非他反應機靈,及時撲倒只有六歲的四皇子,四皇子很可能就活不下來了,而四皇子不但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更是皇上最喜愛的兒子,皇上對他當然會生出一份疼愛,若他在皇上面前過于嚴謹,倒顯得皇上與他不親近。
皇上瞪了他一眼,笑罵道︰「你這個小滑頭!」
「臣已經定了目標——十戰十和,日後還請皇上手下留情。」
「不要,朕真的讓你十戰十和,朕的面子還掛得住嗎?」
「臣記住了,十戰九和,不敢再妄求。」
「怎麼不罵朕小氣?」
「不敢。」
「小四說你膽子可大了。」
「臣年長四殿下兩歲,若在四殿下面前還畏畏縮縮,豈不是教四殿下笑話?」
皇上命總管太監高平收拾棋盤,換上兩盞龍井。
品著茶香,皇上彷佛閑聊似的道︰「汛期將至,朕已經決定讓小四隨工部去江南巡防,也讓小四查探當地官商勾結的情形。朕也知道,眾人盯著小四,小四什麼也查不到,此事還是得交給你。」
「是,只是皇上派四殿下去江南,會不會太冒險了?」四皇子看似溫文憨厚,實則敏銳深沉,不過終究還未成年,不清楚外面的爭斗凶險。
「你應該知道朕一直想解除海禁,為了這事,朝堂上正反兩派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了,朕為此也陸續派了幾個官員前去了解沿海情況,終于有人給朕上了這麼一道折子——沿海商人為了保住既得利益,不但勾結海盜危害沿海,還勾結官員上書表示海盜肆虐,不宜解除海禁。」皇上的眼神轉為銳利,顯然氣極了。「此事若是屬實,那也太可惡了,你不覺得小四應該藉此機會長點見識嗎?」
「也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不過,四皇子終究不曾遠行。」
「朕想讓你調動一支錦衣衛暗中保護,可行?」
這是不讓其他皇子知道的意思。左孝佟點了點頭,「臣可以派出五十名錦衣衛暗中保護,若是再多,很容易露了行蹤。」
「錦衣衛都是最頂尖的,五十名夠了。你比小四早一步出發,調查之後,別急著回來,就當出去游山玩水,暗中將消息送回來就好。」
「謹遵皇命。」
回到輔國公府,左孝佟已經累壞了,可是偏偏有人不識相,非挑在此時打擾他,害他連泡腳的時間都沒有,又匆匆來到專門招待客人的觀月閣。
「雖然知道你棋藝精湛,但是也沒見過哪個人像你一樣,隔著幾日就進宮一趟,你倒是比大部分的官員更有機會見到皇上。」
敬國公世子榮青雲與左孝佟同年,又同為國公世子,還一起被選入宮中跟皇子們讀書,兩人的情誼自然比旁人深厚。
左孝佟唇邊掠過一抹苦笑,若他知道自己在干什麼苦差事,這小子絕對不會羨慕。「你怎麼來了?」
榮青雲又羨慕又哀怨的心情立刻一掃而去,興高采烈的道︰「明兒個我們去福恩寺賞桃花吧。」
左孝佟微微挑起眉,「你不會無緣無故找我去賞桃花吧?」
榮青雲作怪的擠眉弄眼,「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不說清楚,我可不會跟著你胡鬧。」
「賞桃花又不是逛青樓,怎能說是胡鬧?」
「你胡鬧的事情可多著,要我一一列舉嗎?」
榮青雲孩子氣的噘嘴,「你真是無趣!」
「非要等我回來,拉著我明日去賞桃花,絕對不是好事。」左孝佟還不了解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嗎?向往江湖俠客的灑月兌自在,凡事只求隨性,今兒個見不到,明日再來,福恩寺的桃花林又跑不掉,如此堅持,必是有什麼事在後頭等著。
榮青雲靠過來,勾住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很好奇永寧侯府四姑娘生得如何?」
「不好奇。」
榮青雲瞪大眼楮,「你拐我!」
「她生得如何又如何?」
「見了若是不滿,你就趕緊想個法子將親事退了。」
堂堂一個國公府的世子爺卻定下庶女為妻,這對京城的權貴而言可謂匪夷所思,可偏偏是高人指點定下的婚約,想來他也只能認了——左孝佟五歲之前,一直病懨懨的,國公爺為了讓他強壯起來,甚至破例讓他習武,不過病了又好、好了又病,總教人擔心哪日就一病不起。
後來在天圓寺遇見一位高人,說他命貴卻氣弱,必須配一個八字合又能旺夫的女子補運。輔國公夫人又不能到處找姑娘合八字,索性讓高人給個能幫兒子補運的八字,尋了兩年,終于找到永寧侯家出生不久的庶女。
只是雖說是高人配合的姻緣,可是輔國公夫人總覺得是老輔國公夫人朱氏設計的,遲遲不肯定下這門親事,直到隔一年,左孝佟在宮中出了事,輔國公夫人才急忙去定下這門親事,兩家交換信物。
「你也知道這門親事緣于何故,我不會退親。」
「你真相信那種無稽之談?」
「不是相信,而是不願父母為我擔憂。」
「好吧,就算不能退親,但是,你真的不好奇嗎?」
左孝佟推開榮青雲,反過來一問︰「你如何得知她明日會去福恩寺?」
「她不是去福恩寺,而是去大公主的桃花莊。」
「福恩寺離桃花莊可遠著,如何從福恩寺見到她?」
「我二妹妹與她交好,兩人如今常有書信往來,二妹妹一直想上福恩寺看桃花,我告訴她有個快捷方式可以從桃花莊上福恩寺,她便來了興致,直嚷著明日要拉著季四姑娘走一趟福恩寺。」
左孝佟伸手敲了一下榮青雲的腦袋瓜。「若她知道你在算計什麼,你就死定了。」
「我還不是為了你,你不會跑去向我二妹妹告狀吧?」
「過幾日我要去江南,明日不便跟你去福恩寺賞桃花。」
雖然這個家伙經常出遠門,榮青雲听到此事還是嚇了一跳。「為何要去江南?」
「我爹有意辦族學,讓我去江南幾個有名的書院考察一番。」
「伯父是不是覺得你太閑了,老是支使著你到處跑?」
左孝佟笑而不語。
榮青雲雙手一攤,「罷了,你都不在意她生得如何,我又何必替你操心?」
左孝佟拍了拍他的肩膀,「總之,謝了。」
「別擔心,總會有機會在成親之前讓你見到她。」
他不擔心好嗎?左孝佟懶得跟他廢話,趕緊將人打發走,他好回房休息,接下來要挑選此趟任務隨行的人,以及暗中保護四殿下的五十名人選,至于明日……
前世她死在福恩寺,重回這里,勢必會想起在死亡邊緣掙扎的一幕——死了,其實什麼感覺都沒有,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候生命一點一滴的消失。若是可以,她不願意踏進這里,可是她又覺得自個兒應該找機會來此處瞧瞧,或許能夠查到什麼蛛絲馬跡,正好大公主東方昭夕宴請幾家權貴夫人千金,到她位于福恩寺山下的桃花莊賞桃花,而在受邀之列的榮清寧硬是拉著她來湊熱鬧。
看著綠意環繞的桃花莊,季霏倌若非親眼所見,還真看不出這兒藏了一座莊園。
隨著引路的丫鬟一路深入莊子,季霏倌簡直被眼前的景色迷花了眼,看得出來大公主非常用心打理這兒,難怪受邀的就那麼幾家……這會兒她不得不擔憂了,拉了拉身邊的榮清寧,低聲問︰「大公主又沒邀請我,我來這里好嗎?」
「沒關系,大公主說了,我可以多邀請幾個閨中密友一起過來,我也約了然兒,可惜然兒今日有事。」
「大公主對妳真好。」
榮清寧用力點點頭,隨即又充滿了疑惑地道︰「我回京不久,只見過大公主一次,可是大公主彷佛見到多年好友似的,待我如火般熱情,嚇了我一跳。」
「大公主可能對妳一見如故吧。」
榮清寧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若說一見如故,我們連彼此的喜好都不清楚。」
若是如此,便有刻意交好之意了,何必?除非……「大公主看上妳某位哥哥了?」
「別鬧了,大公主都三十三歲了。」榮清寧左右瞥了一眼,將聲音壓得更低,「妳不知道大公主的事嗎?」
「什麼事?」
「大公主十三歲那一年,大夏和西夷終于結束長年爭戰,登基不到三年的皇上為了雙方和平,不得不將大公主送至西夷和親,可是不到三年,西夷因為內亂毀約,叛了我們大夏,大公主倉皇逃出西夷,經過三年方才回到京城。」
十三歲就被送去和親……季霏倌對這位大公主深表同情,皇上的女兒出身多麼尊貴,可是對婚姻的自主權比普通老百姓還小,甚至還被當成棋子擺布……生活在這樣的時代,就是九五至尊,許多時候也不得不妥協吧?!
「皇家的女兒想再嫁人也不難吧?」
榮清寧同意的點點頭,「當時大公主不到二十,嫁人不難,可是嫁誰豈能由著她?皇上若是再將她嫁給不喜歡的人,還不如不嫁,沒想到就拖延至今了。」
此時,她們已隨著引路丫鬟走至湖邊的听雨閣,接著守在外面的丫鬟便高喊——
「敬國公府二姑娘到,永寧侯府四姑娘到。」
樓閣里面立刻走出一名丫鬟,帶著她們來到大公主面前,兩人立刻行禮問安。
「快起來吧,過來給本宮瞧瞧。」大公主親熱的向她們招了招手。
榮清寧和季霏倌一前一後起身上前,大公主歡喜的拉著榮清寧的手,接著轉頭看著季霏倌,當她看清楚季霏倌的容貌,臉色不由得一變,不過轉眼之間,又回復原來艷麗的笑容,教人不得不懷疑剛剛是一時錯覺。
「本宮還是第一次見到永寧侯府四姑娘,真是個美人兒。」
坐在大公主下首的夫人看了季霏倌一眼,笑道︰「永寧侯府的姑娘都像老永寧侯。」雖然永寧侯是個美男子,但比起上一代的永寧侯還是遜色了一截,更別說如今的永寧侯只出了一個女兒,而季霏倌的五官未見他的影子。
「原來如此。」不過,大公主顯然有些急于打發她們的拍了拍榮清寧的手,「妳們年輕人待在這兒一定覺得很悶,去外面找其他姑娘玩吧。」
「是。」兩人行禮告退。
「大公主今日好像不樂意見到我。」榮清寧不解的嘀咕道。
季霏倌若有所思的輕蹙柳眉,那是什麼味道?為何有一種相識的感覺?穿越之後,若問這副身子有何種特質令她驚艷,那就是異常靈敏的嗅覺,只要人的身上有使用香料,即使是多種香料混在一起,她也可以從味道認出此人。
「一開始見到我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間……」榮清寧突然想到季霏倌,接著發現旁邊的人不知道神游何處,連忙拍了她一下,「妳在想什麼?」
「沒事,我是在想,不知道今日來不來得及去一趟福恩寺?」
轉眼之間,榮清寧就將剛剛的煩惱拋至腦後。「我也正想問妳,妳能不能陪我去福恩寺看桃花林?听說福恩寺有京城最美的桃花林。」
「福恩寺的桃花林確實很美。」
「妳見過?」
「沒有,只是听人提過,不過從這兒到福恩寺,就是坐馬車只怕也要半個時辰。」
「不必,大哥哥告訴我一條快捷方式,妳跟我走。」
榮清寧揮退引路的丫鬟,帶著季霏倌按著榮青雲提供的提示,一路走到桃花莊的後門,穿過後門,爬上蜿蜒而上的階梯,竟然就到了福恩寺後山的桃花林。
「沒想到桃花莊離福恩寺竟然如此近!」
因為**對**,而兩處的佔地又相當廣闊,以至于會產生錯覺……難怪前世她在福恩寺的時候,不曾發現桃花莊的存在。
「回去得好好謝謝大哥哥,若非他指出快捷方式,今日絕對來不成福恩寺。」
走進桃花林,季霏倌很自然的走在前頭,帶著榮清寧來到那一夜她與左孝佟下棋的涼亭,沒想到涼亭的石桌上正擺著一盤棋,黑棋、白棋羅列分布……很可能先前有人在這兒下棋,或者是某人擺出來的殘局。
「哇!這兒的桃花林猶如仙境。」
榮清寧感覺整個人三魂七魄彷佛都被勾走,瞬間化成一只彩蝶穿越在桃花林間,季霏倌見了一笑,目光不自覺再度落在棋盤上,仔細琢磨了起來。
「看到這些桃花,我突然想到桃花釀……不行不行,如此美景,我怎能只想到口月復之欲呢?我這個嘴饞的壞習慣真應該改一改……咦,妳在看什麼?」榮清寧終于發現某人的心思完全飛走了。
「隨便看看……我們該走了,還沒向大公主辭行,我們不能在這兒待太久。」
轉身走出涼亭之前,季霏倌忍不住手癢,順手拿起一枚白色棋子落下,然後才上前勾住榮清寧的手,拉著她走人。
當她們走出桃花林,左孝佟從涼亭左側的石碑後方走出來,踏進涼亭,看著石桌上的棋局,唇角不由得一揚,不過一會兒功夫,她竟將先生引以為傲的殘局解了……她,再一次令他驚喜,不知道下一次再見到她,她又會以何種樣貌呈現在他眼前?他已經開始期待他們的下一次相遇。
從踏上湘州之行,季霏倌心情始終難以平靜,且越接近宜津,她像是著魔似的頻頻喊熱,搭船時,就站上甲板上吹風,坐馬車時,就卷起車簾吹風,巴掌大的臉兒吹得涼颼颼的,可是那雙眼楮更顯清亮了。
「小姐會著涼的。」如意都不知道自個兒嘮叨多少回了。這種暮春時節,天氣乍暖還冷,最易受風寒了。
「不會的。」她就是要著涼,不過,單是這樣子吹風,還不見得會生病,晚上還要不時踢被子,總之,唯有生病,她方能借著養病之由留在宜津驛館,才有法子打探十四年前發生在這兒的事。
「我都听見小姐在咳了。」
「有嗎?」
「小姐別想騙我,我听得可清楚。」
「好了,我會當心,我的身體自個兒最清楚了,妳不必擔心。」這副身體每次感冒都是先從咳嗽開始,接下來會發燒……距離宜津只剩一日的車程,若是在進入宜津之前就出現發燒的癥狀,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留下來。
計劃倒也順利,進入宜津之後,她果然出現發燒癥狀,夜里更是高燒不退,因為大夫嚴令不宜繼續趕路,季老夫人決定在宜津停留,待她身子好轉,她們再上路。
但季霏倌當然不同意,若是祖母跟著留下來,難免造成她的不便,因此即便病得昏沉沉的,她還是不忘了催促祖母先行上路。
「我可以自個兒留在這兒養病,祖母先起程去湘州吧。」
「別擔心,我們又不急。我瞧妳平日身子可好得很,為何一出門就生病了?」
她們確實不急,因為季老夫人年紀大了,且多年未曾返回季氏老宅,這一趟足足提早三個月,如此一來,可以讓祖母跟許久未見的妯娌敘舊,而她也能夠藉此機會隨季家各房堂兄弟姊妹一覽湘州風光。
「這要怪我太過粗心了,沒留意北方與南方天氣差異,以至于招了涼,教祖母操心,真是對不住。雖說我們不急,可是老家那邊只怕等祖母等得很心急,祖母還是先起程去湘州。祖母留在這兒陪我折騰,萬一累著祖母了,我豈不是罪過?祖母也不必擔心我,這兒離湘州只有三日車程,所經之處皆為熱鬧城鎮,實在不放心,就留下兩名侍衛給我。」
這兒確實離湘州不遠,季老夫人也知道自己留在這兒幫不上忙,便同意了,最後,留下四名侍衛。
季老夫人一離開,季霏倌就讓如葉暗中打探消息,而自個兒當個安分的病人,彷佛兩耳不聞窗外事。
「小姐,如葉又跑不見人影了,妳再不說說她,我真擔心她在外頭惹出麻煩。」這一兩個月,如萍已經感覺到如葉有取自己而代之的跡象,她雖心急,架不住小姐就是喜歡如葉,什麼貼身伺候的活計都交給她辦,還常跟她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麼,這會兒人也不知跑哪里去,真是仗著主子寵,沒了規矩。
「她年紀小,玩心重,將她拘在驛館,可能會悶出病來。」這趟她最不想帶在身邊的是如萍,可是在府里眾人眼中,如萍是大丫鬟,過去她也一向倚重如萍,突然不帶如萍出門,難免教人多想。
「小姐為何將如葉帶來?」如萍隱隱約約有窺探之意。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小姐好像隱瞞什麼事,可是三番兩次試著從如意口中套話,卻不見任何異樣。
如意聞言忍不住皺眉,道︰「小姐想帶誰出門就帶誰出門,妳多嘴問什麼。」
如萍可憐兮兮的咬著下唇,「我只是擔心如葉貪玩不懂分寸,惹出麻煩。」
「如葉是貪玩了一點,但不至于不懂分寸,更不會逞強。」
如意同意的點點頭,「如葉可機靈了,打不過人家,她溜得比誰都快。」
季霏倌噗哧一笑,「依妳之言,如葉還真是沒出息。」
如意急忙搖手,「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如葉很識時務。」
「是啊,認清楚自個兒的身分,就會知道何事該做,何事不該做。」
季霏倌無意藉此暗示什麼,可是如萍近來遭到冷待,忍不住對號入座,認為小姐在指責她沒有當丫鬟的自覺。
如萍真是委屈極了,小姐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實在不懂哪兒惹小姐不開心,先是將她的差事分了,接著不時暗示她,她是一個不守本分的丫鬟,為此,她想了又想,始終想不明白,問小姐,小姐卻道︰教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都懵了,不是一直如此嗎?
季霏倌多少了解如萍的心情,可是她又不能挑明了說︰妳的胃口已經被我養大了,即使在妳看來,妳很守本分,卻完全沒意識到妳的本分已經超越丫鬟的界線。她希望如萍能夠看透這一點,她們的關系就不會走向決裂……
無聲一嘆,她擺了擺手道︰「我倦了,妳們出去吧。」
如意上前伺候季霏倌躺下,便拉著滿心不甘的如萍退了出去。
季霏倌並沒有急著追問如葉打探的結果如何,十四年實在太長了,想查到深入的消息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好在竊賊闖入驛館算是大事,在人們記憶中留下的痕跡相對深刻,或多或少還能挖到一點消息。
精神一轉好,她便帶著如意和如萍上街逛逛、上茶館坐坐,既然來到宜津,理當一覽這兒的風光,不過,最重要的是听听八卦流言,說不定會有意外發現……當然,這種機會微乎其微,她並不抱太大希望。
眼看病好了,若不趕緊離開宜津前往湘州,可能會招來懷疑,季霏倌正準備喚如葉前來問話,如葉倒是先來了。
「妳已經知道我們要離開宜津嗎?」
如葉搖搖頭,「今日終于有發現了。」
季霏倌兩眼一亮。「有何發現?」
「時隔十四年,驛館又曾經走水,當時留宿官員或其家眷的冊子已經尋不到了,不過那時候發生的這件竊盜案鬧得太大了,許多人還記得,甚至有人記得事後湘州華陽書院的山長夫人來打探消息。」
「湘州華陽書院的山長夫人?」
「是,只是年代已久,真的想不起那山長姓啥名誰,也沒人曉得那位官夫人的來歷。」
「沒關系,我們到了湘州,走一趟華陽書院,就可以知道那山長是誰了。」
原本還擔心打听到的消息幫助不大,沒想到竟是大有斬獲,如葉頓時覺得數日來的辛苦都沒了。「這麼說來,就可以找到那位官夫人了嗎?」
季霏倌笑著點點頭,即使如今華陽書院的山長已非十四年的那位山長,還是很容易查到對方的身分。不過,經由此人最終只能查到那位官夫人,並不能證明與她有血緣上的關系。「我不是讓妳去查當初的接生婆,查得如何?」
「我只找到其中一位接生婆,她並不知道當時兩位夫人的身分,不過倒是知道兩位夫人都生了女兒,且都是早產兒,只是另外一位接生婆接生的孩子還算安好,她接生的瘦弱得像只貓兒,她心想孩子只怕活不了。」
「可知她接生的是誰的孩子?」
「她不清楚兩位夫人的身分,當然不知道接生的是誰的孩子。」
若按照這位接生婆所言,其中一個孩子很可能早就死了,也就是說,她是存活下來的那個孩子,至于她是誰的孩子,唯有找到那位山長夫人,查到那位官夫人的身分,才能進一步查探。
「累了幾日,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就離開宜津。」
「是,我去休息了,小姐也早一點安置了。」
送走如葉,季霏倌失神的面對緊閉的房門片刻,魂不守舍的轉身走回榻邊,可是剛剛坐下,強逼自個兒靜下心來,她就聞到一股不該出現在此的味道……
房里有人!她全身寒毛一豎,下一刻便跳起身,接著往房門沖去,不過還來不及踫到房門,她就被強烈的男性氣息包圍住了,接著嘴巴被對方從身後捂住。
「對不起,我無意嚇妳,可是我需要妳引開外面的人。」
左孝佟?季霏倌轉頭看著他,為何他會出現在此?
「妳會幫我是嗎?」他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與她相遇,可是又很高興此時遇見的是她。很奇怪,他就是有一種感覺,她不會對他袖手旁觀。
季霏倌微微挑起眉,彷佛在問他︰我為何要幫你?
「妳認識我不是嗎?」
季霏倌還來不及推開他的手,回答他的問題,外面就傳來一陣騷動聲。
左孝佟看了她一眼,自動松開手,轉身隱藏到屏風後面。
季霏倌深呼吸了一口氣,準備打開房門,可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連忙跑到放置箱籠的地方,從一個匣子里取出一個香包,再跑到屏風後面,塞給左孝佟。「這個香味可以蓋過你身上的氣息。」她隨即又轉身跑了出去,打開房門走出去。
「怎麼了?」季霏倌大聲喊道。
早在院子亂成一團的幾個丫鬟和婆子匆匆來到她身邊,如萍神色慌張的道︰「不知道,如意去瞧瞧發生什麼事了。」
下一刻,她們就見到如意帶著幾名侍衛走進來。
「他們說有竊賊闖進驛館,想要搜查房間。」
季霏倌臉色一沉,「我可是千金之軀,豈能由著你們隨意闖進我房間?」
帶頭的侍衛上前拱手道︰「小姐,雖然失禮,但為了安全,請容我們搜查是否有竊賊。小姐放心,我們只在外面看一眼,不會踏進房內一步。」
季霏倌似乎猶豫不決,如萍不安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姐,這也是為了安全,還是讓他們在房門外看一眼吧。」
半晌,季霏倌點了點頭。
幾名侍衛見了立刻散開來,分別在各個房門口徘徊窺探了一會兒,這才又退回院子,帶頭的侍衛再次向季霏倌拱手行禮道︰「打擾小姐,請小姐見諒。」
季霏倌不予理會,轉身回房,同時對丫鬟婆子們下達命令,「都去安置了。」
當房門再度關上,季霏倌才知道自個兒剛剛有多緊張,心髒怦怦怦跳得好快,真擔心他們會硬闖進房里。
「謝謝妳。」左孝佟已經悄然無聲地站在她面前。
「你還是趕緊走吧。」雖然他們有婚約,可是若教人發現他在這兒,這也會毀了她的名聲。
「妳不問嗎?」
季霏倌真的很想賞他一個白眼。「你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里,而這種會遭人當竊賊追捕的事必然很隱密,我還是少知道為妙,免得危及性命。」
左孝佟低聲笑了,「妳知道我是誰?」
季霏倌忍不住瞪他。「你剛剛不是還很有自信,說我認識你嗎?」
「妳見過我,當然認識我,但是我不確定,妳是否知道我的身分。」
為何她有一種被拐的感覺?若非前世之故,今生她只是見過他一面,並不知道他的身分。
「我是否知道你的身分並不重要,你趕緊離開,別為我招來麻煩。」
「妳的眼神告訴我,妳很清楚我的身分,不過,我還是想親口告訴妳——我是輔國公世子左孝佟。」
他轉眼之間已經退回屏風後面,接著從後方的窗子離開。
季霏倌懊惱的拍一下腦袋瓜,將來若他問起,她如何在匆匆見一面的情況下就知道他的身分,她如何回答?
好吧,她好像有點杞人憂天,也許他永遠不會關心這個問題,或者,待他們再次相遇,他已經忘了這個問題……
不想這些了,不過,為何他會落難至此?就前世的記憶,她會在湘州遇到他,可是因為她刻意的漠視,關于他的事她恨不得將耳朵塞住,除了輔國公世子這個身分,只知道他棋藝精湛,還因此得以進入御書房陪皇上下棋……對他的事不清不楚的,其實這也不是壞事,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並不想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