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楠業自然也注意到了袁熹明臉上的神色,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自然也瞧見了門邊處沒藏好的裙角,原本還憋著的聲音,一下子突然變得大聲起來。
他夸張地嚷著,「我說你啊,要做點大事也跟人家事主說一聲吧,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希罕你這麼雞婆。我要是女人,我也不愛什麼話都憋在心里,連個響動都沒有的男人,那種甜言蜜語、妙語如珠的俊俏男兒才最討人喜歡,而且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臉都長得不討喜了,還想當什麼無名大俠啊!」
「別說了!」袁熹明一下子就猜出他的用意,臉色一變,連忙喝止他。
只不過霍楠業這人就是一股拗性子,你越是不讓他做什麼,他就偏偏要做什麼,要不然也不會一家子武將就出了他一個讀書人。雖然他對讀書也有一點興趣,但也不能否認這和他喜歡和人反著來的古怪性子有關。
要是袁熹明不喝止他,霍楠業看兩個人都沒動靜,說不定就這麼算了,可被袁熹明這麼一喝,他反而更加來勁了。
「我哪兒說錯了?你自己說說,你要是真能躲過蘭育成的眼線,會一出京就讓人給盯上,還被砍傷在這荒山野地里?你以為蘭育成那人會相信那些不可靠的手下?他是怎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只要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那就什麼都不是!
「你本來就被勒令不準出京,偷溜出來已經違背聖意,要是驚動了人,讓蘭育成那老賊抓到你還活著的證據,那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把柄送進他手里!包別說你們兩個的仇用不共戴天來形容也不為過,你又怎麼知道那老賊會不會干脆心一狠,又派人在回京的路上,直接對你痛下殺手。還有……」
「你說完了沒有!」
「你說他要去做什麼?」
一男一女的聲音同時出現,霍楠業得意的笑了起來,涂千雪板著臉,遮掩她的著急,袁熹明則是喜憂參半的看著她。
「還不是……」
「不準說!」袁熹明瞪了霍楠業一眼。
涂千雪臉色淡淡地瞟了袁熹明一眼,轉頭瞥向霍楠業,「說!你最好想想你現在是在吃誰家的飯!」
霍楠業就是不看在飯菜,也得看在自家兄弟未來的幸福生活而倒向涂千雪這邊。他像個狗腿子一樣,一下子就把袁熹明昨天悄悄透露給他的話全都抖了出來。
「還不是他說那趙家酒鋪一直盯著嫂子你的藥酒方子不放,這次家里又死了人,肯定不會善罷干休的,所以想要趁今天晚上酒鋪出貨之前,悄悄潛入酒鋪後頭看看,要是幸運抓了個把柄,那以後就不用愁了。
「可我昨天來的時候,瞧見酒鋪邊上突然多了不少高頭大馬的壯漢守著,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一個鄉下地方的酒鋪,就是要送酒上京城,那也太費工夫了,就怕里頭有鬼,等著我這兄弟去自投羅網!」
雖說霍楠業也不認為趙家酒鋪真有這個狗膽子,但現在顯而易見的是,那酒鋪背後的靠山不簡單,袁熹明現在就該什麼都不做,安安分分的跟他一起回京城,這才是正經事,而不是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被感情沖昏了理智。
霍楠業是不大想說,但他這兄弟之前才在女人跟前栽過一次跟頭,難道這回又要為了一個女人犯同樣的錯嗎?
他把這事鬧了出來,一部分是想讓涂千雪心疼一下他兄弟的付出,一部分也是提點袁熹明可別又犯傻,在全然的付出後,結果又落得跟之前一樣的下場。
馮玳貞那樣的女人,絕對不會是空前,也不可能絕後。
其實霍楠業很害怕,怕眼前這個女人也跟馮玳卣(一樣,表面上不在意,背後里又捅人一刀。
有時候,看不出來不代表沒心機,只能代表那人隱藏得夠深。
以前他對荀志高這句話嗤之以鼻,但打從馮玳貞那件事後,他對這句話是特別深信不疑。
霍楠業那一點心思,涂千雪看出來了沒有,沒人知道,但袁熹明卻看得清清楚楚。
難怪昨日霍楠業對涂千雪會那麼熱情,還以為霍楠業是因為看了他信里那些話,也因為他直接挑明了,說她是他的救命恩人的關系,沒想到那不是霍楠業由衷展現出的熱情,而是想用這天然、沒心眼的樣子,讓人放下戒心。
「你不要說話,讓他自己說。」涂千雪瞪了一直想繼續說話的霍楠業一眼後,冷眼看向不再說話的袁熹明。
從昨日的糾結到現在被霍楠業一口氣揭露的消息中,涂千雪只覺得她幾乎一夜沒睡的腦子快要炸開了。
她向來不喜歡這些彎彎繞繞,即使許多時候,她不得不和人應酬周旋,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抗拒這樣的生活。但在遇見他之後,她早在不知不覺中,往最復雜的生活靠近了。
她望著袁熹明,軟糯的嗓音吐出飽含憤怒、壓抑的語句,「趙家酒鋪那里,你不是跟我說再看看嗎,為什麼急著去做這麼危險的事?如果你出了什麼事,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
看著她直勾勾的眼神,袁熹明有些苦澀的道︰「我不用你的感激,我只是不想在我離開後,留下什麼後顧之憂,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讓涂千雪冷冰冰的聲音給打斷,「既然你都要走了,還管我們做什麼?你如果要報恩,上回你救我一次,就算扯平了,你不用做這些事情,我們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系。」
這話又嗆又硬,旁觀者听了都不舒服,更別提處于靶心的袁熹明了。只不過一听見這話,他反而淡淡一笑,讓霍楠業差點就想要敲開他的腦子,看看是不是正常的。
這女人說話嗆成這樣,他還能笑得出來?這不是腦子有病又是什麼?
不過霍楠業是怎麼看他的,袁熹明認為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涂千雪終于有原諒他的意思了。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清楚嗎?她的性子就是這麼別扭。有時候一句好話,也會讓她感覺像要找人吵架的樣子,若不是熟悉她的人肯定會有所誤會。如今她這樣直接地說出來,就代表她已經將他放在心上了。
如果袁熹明這番腦補讓霍楠業給听見了,肯定只想對他翻個白眼,並送他四個字——有病得治!
不過先不管霍楠業的想法為何,涂千雪看見他這一笑,眉頭一皺,「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你明明就要走了,為什麼還要做這種多余的事情?」
涂千雪是真的很怕他要做什麼傻事,尤其她發現,在這個環境下,最值錢和最不值錢的東西都是人命。
她一點也不希望他因為要逞一時的英雄義氣,進而受傷或者是犧牲。
「只要是你的事情就不多余。」他淡淡一笑,眼里的寵溺無邊無際,讓人看了也要沉溺其中。
一旁的霍楠業一听見這話,猛地抖了抖身子,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石頭,說起情話來也是這般甜死人不償命,讓他忍不住雞皮疙瘩掉滿地,而看著涂千雪的反應,顯然這麼想的不是只有他一個。
就見涂千雪蒼白的臉龐像山上的晨光慢慢染紅山頭,紅暈淺淺的爬上雙頰,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透著少女的嬌羞,讓她如冰一樣的氣息,宛如春暖花開一樣快速融化著。
「你、你胡說什麼!我又不是問這個。而且你、你一直看我做什麼?現在是在說你的事,你就不能正經一點?!」
涂千雪忽然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他雖然沒有打斷她的話,但從剛剛開始,他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好像她只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溫柔的包容她每一個小脾氣。
「我很正經。」正經的看著你。這句話袁熹明很識相的沒說出來。
眼前的女人就像是飽滿的、被緊緊包裹的棉花果實,只要輕輕一踫,就會整個爆開,吐出里頭柔軟的棉花內芯。
「你好好說話。」涂千雪神色惱怒的嬌嗔著,「這可是攸關你的事,你自己都不上心了,還有誰會為你著急,你就不能認真一點?」
「誰說沒有人會替我著急?你不就正在為我著急嗎?千雪,我真的很高興,沒想到你生著氣還願意關心我。」
涂千雪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氣急敗壞的解釋著,「誰為你著急了?我這是……我這是……」
「承認為我著急不好嗎?千雪,我就要走了。」這次,袁熹明不讓她再打斷他的話,兀自說著,「京城離這里就算沒有千里之遠,也有百里之遙,我離開後,或許這一輩子我們就是天涯一方,再也不會見面了。我走之前只有一個願望,原諒我。讓我們像以前一樣,或許吵吵鬧鬧,但別再不理會我,這就是我最後的願望,好嗎?」
涂千雪看著他深邃的眼眸,對于他透露出來的渴求,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下意識的咬住嘴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短暫的沉默後,袁熹明沒有逼她,只是朝她淡淡一笑,笑里全是化不開的苦澀。「沒關系的。」他不再看她,轉身就往外走去。
涂千雪忍不住喊住他,「你非要去趙家酒鋪不可嗎?」
袁熹明沒有回頭,腳步輕輕頓了下,最後嘆息一聲,繼續往前走。
涂千雪沒再喊他,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心里越來越亂,當他就這樣孤單的消失在小路的盡頭,消失在自己可見的視線後,她依舊無法收回目光,怔怔的佇立在那里,不肯離開。
是原諒他並追上去,還是固守著回憶?一個看似簡單的選擇題,卻因為過往的傷害而無法跨出那簡單的一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過矯情了,但她只是不想讓心再次受傷害而已……
霍楠業看她像望夫石一樣站在那,眉頭也輕輕擰起,在心中輕輕嘆息,情之一字果然就跟白馬寺住持說的禪書一樣,總是讓人參不透,望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