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
濃濃的鼻音,軟軟的女敕腔,剛開始,忙著洗刷收拾善後的姊妹倆都沒發現。
「涼……」這回拉長了聲音,不依了,撒嬌委屈可憐的味道更重。
「呦,誰家的小團子?挺眼生的。」尤三娘抬起了頭。
隨著尤三娘的聲音姜凌波也瞧了過去,好個精致孩童,小豆丁的個子,圓滾滾的小臉蛋,小辦膊,小短腿,頭戴風帽,腳踩虎頭鞋,上衣下褲,頸項帶著一圈寶石瓔珞長命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不到三歲的孩童癟著嘴,口齒不清的朝姜凌波撲了過來,「涼,妳壞,都不理善兒了……」
這鬧的是哪一出?姜凌波怕他跌跤,下意識的放下手中的物什,將他接住,這手都還沒擦呢。
「涼,妳不回家,是因為善兒不乖嗎?」小子老實了一瞬間。這是非常嚴厲的指控,可含淚晶亮的眼里都是孺慕之情。
那感情麼看也不像假的。
「我不是你娘,你認錯人了。」飯可以亂吃,兒子哪能亂認,這可是要負責任的。
沒想到這下捅了馬蜂窩,小豆苗哇地開了水閘門似的放聲大哭,兩泡眼淚啪答啪答的和鼻涕齊流。
姜凌波求助的看著尤三娘,這種年紀的娃兒,她完全沒轍啊!
她徒勞無功的喊著「不哭不哭,隨便哭哭的人是小狽」,哪曉得完全沒用,小豆丁將鼻涕糊了她兩手。
以前他只要這麼嚎著,娘不都會趕緊將他抱在懷里哄嗎?可是這回怎麼一直坐在椅子里動也不動?
這下他心中更覺委屈,這是真的傷心了。
姜凌波只覺兩耳嗡嗡作響,傷害這樣純潔天真的孩子實在罪大惡極,心下一軟,從懷里拖出自己的帕子,將帕子對折成三角形,又卷成長條,三兩下折成一只兔子,最後修飾了長長的耳朵,沖著小家伙晃了晃。
小豆丁淚眼蒙的看著新鮮,伸手過來拿,然後忘形的一手拿著兔子,手腳並用爬上她腿,一屁|股坐下,低頭玩了起來。
「哎,妳的腿……」尤三娘大驚失色。
「不礙事。」小豆丁身上帶著淡淡的女乃香,雖然兩腿覺得有些吃重,但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況且,她不討厭這個小包子,尤其他眨巴著水潤潤的大眼,露出甜甜的笑容,就讓人忍不住想對他好。
許是嫌店里的人不夠多,門外輕飄飄的又跨進來一人。
他悶不吭聲的站定,完全無須適應店內的光線,目光掠過小豆丁、姜凌波的輪椅,便鎖在姜凌波的臉上不動了。
兩人四目相對,姜凌波無所謂的別開眼楮。
可看在尤三娘眼里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他的出現宛如在白紙上染上一抹濃墨艷彩,簡陋的小店都整個為之豐富了起來。
什麼叫蓬蓽生輝,這就是啊!她完全不敢直視對方,這根本是貴人才有的龐大氣場!
小豆丁的小臉凍結了,像耗子見到貓,低眉順眼的從姜凌波膝頭下來,怯怯的躲到輪椅後方,小胖手捏緊了兔子。
這是什麼情況?
那青年氣質如蓮,眼眉聰慧,額前還有道美人尖,可細看那細長的眸子像一泓冰湖,淡淡的光澤看似無害,實則讓人心中發寒,至于兩道眉,宛如兩把劍懸在那,加上身材高大,體型雖然偏瘦,看起來卻越發顯得肩寬腿長,穿著件雪白胭脂圓領直裾長袍,烏黑的發高束起在纏金絲銀線襆頭里,露出長年養尊處優的白皙臉龐。
這般雅白的人物一身矜貴,偏生氣勢強大,那種由內而外的威儀令人望而卻步。
這等人物不是該站在高處指點江山嗎?即便沒那魄力,或是臥看閑雲,或是笑看江山,怎麼會來到這里?
「朱紫薇。」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如低音和弦。
白瓷臉兒,不染半點胭脂,琥珀色眼眸,杏眼幽深,發間的飾物就一根玳瑁簪子,白衫淡綠裙兒,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風貌,一時間他細長優雅的眸子閃過像被雷擊後極其復雜的情感,但轉瞬即掩去。
小店里鴉雀無聲。
尤三娘和姜凌波心中不約而同浮起「他喊的是誰」這疑問。
天十三負手而立,因為沒有得到響應,微微瞇起了眼。
「不知這位郎君喚的是何人?這里沒有郎君所謂的朱娘子,郎君可能認錯人了。」人家眼睜睜看的是她那妹子,說的是誰不言可喻了,她這身為人家阿姊的怎能不出面緩頰一下。
「哼,認錯?她就算化成灰,本……爺也認得。」
這話兒怎麼听起來還含著恨意?
尤三娘有些僵了,但仍硬著頭皮開口,「說來這孩子也是天可憐見的,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凶險的活過來,卻忘了很多事情,問她親人家事,什麼都不記得了,其實要小熬人說,不管這孩子是不是記得前塵都是小問題,畢竟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這就該知足了。」
天十三的臉開始結冰。
尤三娘這會兒連手都不知道要擺哪了。干麼,她說錯了什麼嗎?
這位郎君通身氣派、貴不可言,她只能不停的朝姜凌波遞眼色,希望這尊瘟神能趕緊送走就趕緊……
這市井婦人的話他壓根不信,他要自己確認。
「朱紫薇妳不認得本郎君了?」他的聲音已經由試探中帶了些許警告意味,那幽深冷黑的眼尤其令人發怵。
姜凌波繼續三緘其口,她又不是那個什麼朱娘子,干麼應他?
「涼,干爹這是喊妳呢,妳怎麼不應他?」連善兒都感受到了天十三可怕的冷氣團,那眼神像只被遺棄的小狽,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包子開口閉口喊她娘,卻喊男人干爹,莫非孩子的娘親和他真是舊人?
不過這男人,端著腔,拿著勢是想做什麼?嚇唬孩子嗎?也不瞧瞧那孩子被他嚇成什麼樣子了。
姜凌波不高興了,決定澈底漠視他。
她把小包子招到跟前,模模他的頭,「你娘和姨長得一個樣?」
把那「姨」字堅決推出腦海,他水潤潤的眼里有了茫然,「善兒不知道,可是涼有涼的味道。」
小包子循著味道找娘親,這是小狽找肉包子才會有的舉動啊。「善兒的娘也坐輪椅?」
小團子也才幾歲大,哪記得這許多,回不了姜凌波的問話,咬著唇,掙扎了下,驀地,嘩——兩串眼淚刷地滑下來,他扳著輪椅的扶手哀哀痛哭了,「善兒要涼。」
他一嗓子嚎出來,那悲切的哭聲實在讓人不忍,姜凌波抬眼望去,一個兩個三個,全是責難的眼神。
這關我什麼事?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妳的心腸竟變得冷硬至此,妳說妳不叫朱紫薇,這會叫什麼?」天十三卻不打算放過她,咄咄逼人得很。
「女子閨名哪能輕易示人,郎君逾越了,還有在問人名字之前不是該先報上自己的姓名?」她應付一個包子已經夠手忙腳亂的了,他就別來摻和了,哪邊涼快哪邊去!
只是這一大一小這麼堅定的認定她是他們在找的人,更無言的是這身子還跟某個男人滾過床單生了娃……這位姑娘啊,妳的人際關系是有多復雜?
天十三看她替陸善抹淚的動作溫柔又細致,小小的臉蛋上充滿莫可奈何,眼角余光再掠過她遮蓋在薄毯下的腿,那口橫堵在胸口許久不順的氣忽然就沒那麼強硬了。
是的,那市井婦人說對了一件事,她至少活了過來,還有什麼比這件事還要重要!
他尋了矮凳落坐,抬眼是牆上的菜牌子。
「妳愛叫什麼就叫什麼,不過上門是客,生進二十四氣餛飩嗎?去做一份上來本……爺嘗嘗。」
「郎君,小店……」尤三娘還是沒能得到貴人施舍一眼,聲音也越發的軟弱無力。
拜托,誰來听听她的話,好歹她是店家……小店打烊了啊,明日請早不行嗎?
「……小熬人來就是了,拌料都還有,郎君請稍候。」好吧、好吧,息事寧人是開門做生意的規則,和氣生財。
然而讓她心中淚流滿面,目中無人的主卻開口了——
「誰讓妳自作主張的,她去。」
被訓斥了,尤三娘僵在那,看著天十三恍若來自幽冥的眼神。
她自作主張、她自作主張……尤三娘十分氣悶,忍字頭上一把刀,今日時運不好,一個兩個都是來找碴的。
姜凌波瞧見尤三娘跳動的眼瞼和捏起的拳頭,知道這是她暴走的前兆,不禁嘆了口氣道︰「我來吧。」
指使她,行,避其鋒芒,卸其銳氣便是,她好女不與男斗。
這是獨門獨戶的院子,就一進。
一個身穿灰色襦裙的十七歲小娘子慌張的在門口處眺望,許是見到尤三娘推著姜凌波的輪椅,飛奔過來很順手的接替了尤三娘。「娘子,今兒個怎麼這麼遲?」
「等很久了?怎麼過來了,家里不也許多活要做?」
這丫頭叫彌兒,是房東的長女,尤三娘撿到姜凌波那會子除了要照看不醒人事的病人,店門也不能不開,一堆活兒加上屋里奄奄一息的病人,蠟燭兩頭燒的厲害,房東看在眼里,征得尤三娘同意,說好以一天十個銅板的錢讓女兒來幫忙,一來二去的,姜凌波清醒後竟和她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後來,姜凌波身子越來越好,彌兒只要得空仍會拿個針線筐過來串門子,要是兩人忙不過來,也會幫忙她們拾掇家務,燒水、煮頓飯啊什麼的,只不過回去少不了要捱頓房東太太的罵。
「我娘今日燒了一鍋梅干扣肉,讓我端一碗過來,我等了又等,都過飯點了,就是不見大娘子領著小娘子歸家,心里可急了。」她身量不高,但眉清目秀,一笑,一個小梨渦就在臉上閃來閃去,甜蜜得很。
「就客人多了些。」唆了些,要求多了些。
這一唆,耽擱了她們的午飯和休憩時間,實在太沒禮貌了!
彌兒有些不解,怎麼小娘子語氣里有點埋怨客人多了的嫌疑?開門做生意不是來客越多越好?
再看兩人面上都有疲色,難道今天客人多到難以負荷?早就說她們該再請個幫手了。
「的確是耽誤了,進去再說吧。」姜凌波俏皮的拍拍彌兒,對她一笑。
「不了,妳們回來我就心安了,再不回去,我娘又有得嘮叨了。」
彌兒吐著小舌,一臉受不了的苦表情,惹得兩人莞爾。
包大嬸重男輕女,家里所有的活兒都要靠她做,只要從外頭回來不見女兒就會破口大罵。
這會兒讓女兒送肉過來,這是又到繳租子的時間了嗎?
彌兒將姜凌波推進灶間,又替她倒了水,這才拿著針線筐子從邊邊的角門回家去。
這一進屋子很簡單,三間矮房列在東側,采光不是很理想,但朝向好,干燥溫暖,一間更為低矮的灶房綴在尾側,小院有口井,竹竿上晾著曝曬的衣物,一人多高的土牆倒是夯得結實,租金每月要八百文。
讓姜凌波比較詬病的是凹凸不平的地面,尤其一下雨,路面泥濘難行,輪椅鞋襪都會濕到底,非常的不舒服,至于南邊是兩家互通的木門,門上漆色掉落,可見很有年歲了。
最後是西南角用三面木板圍攏著留下簡陋小門的茅房。比起一下雨就寸步難行的地面,姜凌波最不習慣的就是屋外的茅廁,沒有草紙,用的還是廁籌,三更半夜,只要她起夜,不說要連累尤三娘,那廁籌更是……等她有錢,頭一件要改良的就是茅廁質量。
她說服自己,夜壺和馬桶伴著睡眠的低級質量很快就會過去。
嗚,她想念她前世的智能型自動感應馬桶,什麼叫相思成疾,這就是。
堂屋和灶台是連在一起的,兩人的起居多在灶房里,這會子尤三娘打水讓兩人洗了手臉,看見灶膛里有余火,灶上的鐵鍋還不住的冒著氤氳的熱氣,揭開鍋蓋一看,蒸籠里除了彌兒送來的兩塊肉——她和尤姊分了也只能各得一塊的肥肉,還有早餐吃剩的一碟蒸餅。
老實說她還真不愛吃肥肉,偏偏這里的人缺油少腥,以肥肉為美,房東太太給的暗示還真夠明顯的。
三娘看了那碗肥肉沒吭聲,過了半晌忍不住嘟囔著,「又沒缺過她房租,怎麼就鑽在錢眼里了呢?!」
姜凌波不予置評。
她麻利的在火灶里又放上幾根柴火,瓦罐里放上香蒜、板豆腐和一把秋葵,炖了一鍋蔬菜湯,起鍋後,兩人就著灶台邊吃起遲來的午飯。
這頓飯,兩人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尤三娘更是頻頻放下碗箸欲言又止。
姜凌波見狀咬著筷子。「尤姊,有事就直說吧。」
「那孩子真是妳的?」既然要她直說,她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這種事情擱在肚子里連飯都吃不香了。
能忍到家門才問出口,還真是苦了向來有話直說的尤三娘。
姜凌波沉默了下,舌忝舌忝唇。「實話說,我也不知道。」
理智上來說不是,直覺有七成假不了,不是說血親之間自有常人不可及的牽絆?那包子給她的感覺就是這麼回事。
果然是對前塵往事全無記憶的反應,可她也想知道,「到底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一個母親會把自己的孩子托給別人?」
要不是有過不去的難關,身為母親的誰願意這麼做,如果她有孩子抵死也不會把孩子送出去!
要知道多少父母想要孩子而求不得,就算擁有了,要如何把那嬌弱的孩子養大都不容易,那叫善兒的孩子多可愛,粉粉女敕女敕不說,笑起來甜得人心都酥軟了。
姜凌波手一攤,來個一問三不知的表情。
別瞪她,她真的不知道啊!
世人都說爹娘好,也都說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可天下不負責任的父母也多了去,是否因為不得已的苦衷把孩子托給他人?又或許那「朱紫薇」就是個不負責任的娘親,問她,她真的沒答案。
她是接收了人家的身子,可並沒有接收到人家的記憶,最後只能穩下心,過好眼前日子,萬萬沒想到,安穩日子過沒多久,人家就追債來了。
「那娃兒開口閉口叫妳娘,妳瞧他要走時那哭得淅瀝嘩啦的樣子,說不是妳的孩子,沒人能信。」
好吧,就算那孩子是「她」的,難道她就非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去認回來?
不是她冷血,那孩子看起來穿得好,吃的應該也不差,跟著她這冒名頂替的娘,她兩條不能動彈的腿,自身都難保了,拿什麼讓他過好日子?難道要他跟著自己吃苦受罪才叫愛?
「要不,我們先去把孩子領回來吧,那位郎君一準認定妳是孩子的娘,還撂下話說過時不候,我看妳抓緊時間趕緊梳洗梳洗走一趟,姊陪妳去,免得夜長夢多。」
想到天十三那嚇人的眼光,尤三娘整個人都不好了。
姜凌波撇撇嘴。他是她什麼人,還命令指使著她習慣了,干麼非要她收拾「前人」留下來的爛攤子?她真是比竇娥還冤。
「那位郎君的底細我們不清楚,容我再想想吧。」姜凌波快吐血了,前世她全無心機,總以為她不害人,也不會有人來害她,哪知結局卻是被最親近的人害了。
這種椎心刺骨的痛,一想起來便痛不欲生,這一世,無論她要做什麼之前,都會告訴自己,無論人、事、物都要多留個心眼,以免不留神就著了人家的道。
那男人若是真心想替孩子找娘,直接把小包子留下來就是了,要錢一句話,她去籌,要人情,她更可以設法去還,雖然他那模樣看起來也不像缺錢的人。
也對,他看起來就像那種位高權重、隨便拿捏人生死的那種人,那……她憑什麼對人家愛理不理?自己是仰仗了什麼?是腦袋被熱血灌了?
要知道在強權面前,她渺小得跟螞蟻沒兩樣。
叫她去領人,還逾時不候,有錢有權的人家是不是都這麼蠻不講理?事實證明,這就是血淋淋的事實。
「妳考慮的也對,不如姊去向包大嬸打听打听,她人面廣見識多,定能知道那位郎君是不是個騙子!」
不說包家三代是地道的京城人,彌兒的娘又是專業媒婆,這附近待字閨中的小娘子還是準備娶妻的適齡郎君,都在她的眼皮下,夸張一點說,半座京城沒有她不認識的人,要問人,找她就是了。
尤三娘開門做生意,這些年也看了不少人,那位郎君氣度非凡,把他和江湖騙子扯在一塊未免不敬,這樣的人自恃身分,不願自報家門是自然,但她和妹妹是社會最底層的小百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把人家的底探清楚了,有了眉目,再來商計,小心駛得萬年船總不會有錯。
她想起妹妹剛清醒那會子,腦袋胡里胡涂的,從她嘴里無論如何都問不出來她的身世或出身,所以她便自作主張替她尋親,但找來找去都石沉大海,日子久了,也不抱希望,只打定主意她要真是個孤兒,就當作自己的親妹子照看,這會兒卻有人尋來,最令人傻眼的是她這妹子不止嫁過人還生了娃咧!這人生一步跨得委實有夠豪邁的。
她替妹妹高興,但是對一個完全不記得過往的女子來說,認了這親,對她來說是好,還是壞?
「那我在家等妳消息。」姜凌波口中稱是。
尤三娘不由得嘆了口氣,得了、得了,自己這牽腸掛肚的,才會該不該的都煩惱上了,瞧著妹妹那沒心沒肺的笑容,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憐的孩子!
不得不說姜凌波的接受力極其強大,她想的沒尤三娘那麼復雜。
人家都說孩子是她的,孩子也一口一個娘的喊她,模著良心說,那孩子著實招人疼,倘若他非要跟著她過日子,領回來就是了。
「對了,這是前些日子下來的戶帖,我一忙就忘了,妳好生收著。」尤三娘從供奉祖先牌位的香爐下抽出一張紙,攤開紙張,里面是蓋著府衙大印的戶帖。
所謂的戶帖算是百姓的身分證明,有這東西才能落地生根,買房置產,不然就是個黑戶。
為了這張戶帖,尤三娘還真把衙門當灶房跑了,不只使了錢,還央了人,才把事情辦妥。
「尤姊……」姜凌波一口氣沖上喉嚨,不知怎麼眼眶就濕了。
救命的恩情,照顧的恩情,那脈脈溫情這般可貴。
當妳嘗過死亡最害怕的感覺之後,這世上便沒有什麼事能讓妳害怕,但是溫情會讓人害怕,害怕不知如何回報,害怕不知如何對她好。
「我向衙門的衙差說妳是我遠房來投親的表妹,往後妳就跟著我住,其他就別說了。」尤三娘俏皮的眨眨眼,拿了家中僅有的半斤騎火茶葉和房租錢,穿過南邊小門去了彌兒家。
凌波將那紙頭對折又對折,放進自己的荷包里,再把碗盤仔細收拾了,她曾經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別說煮飯要不要放水這等高深的學問,也以為豬就超市里一條一條的長相,這一穿越過來,所有的認知完全顛覆她以前的認知,幸好瑣碎的家事經過一番模索,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難。
回到房里,她這樣的身子是無法睡席的,用雙掌撐起自己的身子,有些笨拙的把自己一寸寸移到胡床上,然後重重的喘了口氣。
不管她多努力的打拳運動,這身體還是比不上平常人那般利落,就連簡單的上下起身都吃力,但她還是不斷鼓勵自己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只要持之以恆,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闔上眼。
吃過飯後姜凌波通常會午睡一會兒,這是她從上輩子帶來的習慣,下午精神會好上許多。
只是今日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好不容易困神來了,卻听見尤三娘在外面喊了聲,「妹子,妳可在?」
「我醒著呢。」
尤三娘掀了簾子,神色匆匆的跨進來。
這屋子隔音不佳,只要聲響大上一點,真的是隔牆有耳就能听得仔細,想要什麼隱私,真的沒有。
不過這會兒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妹子,妳知道阿姊問到了什麼?!那郎君不是普通人,他是璽王,當今皇上陛下唯一胞弟,太後最疼愛的小兒子。」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尤三娘只見姜凌波臉上掠過一抹了然之後便沒有了下文。
「所以?」
「咱們明天一早去接孩子吧。」她們這樣的人真遇到事,只能退讓,只能妥協,就是任人魚肉的命。
加上天昊皇朝是有宵禁的,太陽下山後,所有城門和坊門一起關閉,一入夜就有侍衛在三十八條主要街道巡邏,禁止平民百姓走動,但是各處坊門一關,坊里內部倒不是那麼嚴格。
那些達官貴人們在府上通宵達旦、飲宴作樂;住客棧的客人在同坊酒樓食肆里喝點小酒,跟侍酒的胡姬調調情也是被允許的。
此時雖然離天黑還有段時間,但是她們人小勢微,出了坊門再趕到貴人住的地方,無論怎麼趕都來不及在時間內回來,要犯了夜禁,巡邏侍衛可是沒得商量,先抽一頓再說。
怕了吧?
遭皮肉痛,誰不怕!
反正也就一晚,那郎君雖說過時不候,並沒說不讓人睡覺!
不過想想這朱紫薇也夠有本事的,竟然能讓堂堂一個王爺替她當保母看孩子,本事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