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歲千千歲 第十二章 悄然來襲的思念

作者 ︰ 陳毓華

入冬的第一場雪無聲無息的落下,一夜起來,地上已是厚厚一層,北風卷著雪花鑽進廊里,新進的幾個下人不時清掃擦拭,仍有些濕滑。

屋子里架著暖暖的炭盆,姜凌波除了帶孩子就是做新衣,將尋來的棉花鋪得厚厚的,一件棉襖都能抵上兩件冬衣了。

日前,馬幫的喬野回到阮霄城,帶回來的除了常見的八角、茴香、桂皮、豆蔻、胡椒、麻椒、眾香子、葛縷子、花椒、丁香……各式各樣的香料,最珍貴的就數這些西域才有的、白白的棉花和棉布。

得到這麼些暖呼呼的棉花,姜凌波當仁不讓的給小包子做起新衣。

她頭也不抬的飛針走線,裹成一顆小粽子的包子安分的玩耍,屋里頭安靜得只偶而听見炭火的劈啪爆響,卻一點也影響不了這對母子。

一切好像都消停了下來了,其實也不過臘月前後的事。

折騰了一間宅子,還欠下還也還不了的人情,結果宋女吏和陳公公統共就來了三回,一入臘月就道皇宮里忙得不可開交,無法再來上課,姜凌波也趕緊打蛇隨棍上,說道茶藝一道,更多的心神領會是在自己動手煎煮里,只要他們勤于練習,必有所得。

拐彎抹角說半天,就是該看的也看夠了,該動手的也沒動手,以後能不能在自家主子面前混到什麼好,就各憑本事了。

兩人樂呵呵的又帶著她用鐵鍋燒出來、油吱吱的紅燒蹄膀和香氣噴薄的獅子頭回宮去了。

觀摩結束,姜凌波的賺錢路等于斷了,她不焦急嗎?

不,她沒說的是,到底還是托了那位王爺的福,她的財源就算年後也不至于沒了。

那些個剽悍的勛貴圈貴女們,風聞這位璽王殿下時不是出現在宜康坊這間宅子里,為的就是研究姜娘子的茶道。

這還得了,各方勢力紛紛打探,本來就已經小有名氣的姜凌波更被推上了風口尖浪,北武侯家的二娘子、安天伯府的嫡長女、南靖國公府的三房娘子……族繁不及備載,許多勛貴之家的小泵娘更是儼然全部熱衷于煎茶一道,好學極了!

最可怕的還有宮里頭幾位嬪妃的娘娘們也來摻上一腳,這種名人效應實在教人哭笑不得。

分成兩撥的貴人們,一撥很好猜,就是為了討聖上的好,皇後都派宋女吏來了,她們這些不論受不受寵的嬪妃當然希望獲得更多寵愛、更多恩澤,能投其所好的事干麼不做?自然爭先恐後的也跟著學了。

這麼簡單的道理,只要是宮中女子沒有人不懂的。

至于那些個嬌花般的小娘子們懷抱著什麼心思也不難猜,那位金尊玉貴的親王殿下高齡已經二十有三,身分高又得帝寵,早就過了該婚配的年齡,也不知是皇帝、太後縱容還是怎麼著,竟讓他的婚事拖延至今,也就是說,他的婚事便是一塊香脖餑,不說其他,單就璽王妃的位置,不知有多少只眼楮盯著瞧著注意著。

要姜凌波說,這嬪妃、貴女們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每府的娘子們有意無意的派了丫鬟、宮女和體面嬤嬤們來敲門要見她,說是要視察學習環境,她們要視察,她就大方的讓那些眼楮看個夠,慶幸的也許是她的容貌讓那些娘子們深覺不具威脅力,一個個都答應年後要過來上課,所以她的錢途還算有亮!

潤空言而有信,每隔三天就來替姜凌波用針,一開始她什麼感覺都沒有,幾回過去,漸漸覺得痛不欲生,每次行完針整個人就像從大水里撈出來一樣。

「這是經脈開通必有的過程,能忍嗎?」

姜凌波終于能夠體會潤空之前說的堅持是怎麼回事了。

沒有非常人的意志,也沒人能讓她哭爹喊娘的撒嬌,只能晈著牙忍耐,忍得胸腔都瘀血了!

但忍耐還是有價值的,不到三十天,姜凌波發現自己的腳趾有了知覺和痛覺,那天她緊緊的抱著小包子痛快的玩著他的小臉,玩得他快要翻臉,她訕訕的笑。

突然小包子把頭窩進她的胸口,「娘,您要真的疼得說不出話來,就捏善兒解氣吧!善兒不怕疼!」

在于必須只身奮戰,再多的寬慰也無法抵銷病魔的折磨疼痛時,她兒子那一抱簡直像及時甘霖,不只溫暖了她的心,也給了她繼續向前的動力。

有包子真好!

那一夜,她摟著自家兒子睡得特別踏實。

尤三娘的飯館緊趕慢趕,終于趕在臘月初八前完成擴建裝修,,她和尤三娘討論的結果,飯館不急著開業,既然想要有番新氣象,不如年後初六再開張,一炮打紅飯館的生意。

因此,除了增加人手,飯館的菜色就變得無比重要。

「既然要賣暖鍋,就別等年後,過了年,天氣一暖,熱烘烘的鍋子誰還吃得下去?」尤三娘持不同意見。

「到了夏日,咱們就賣涼菜、熱炒,鍋子也是能賣的,只要改成清爽的配方就不上火,何況那五熟釜和鴛鴦鍋打制都要時間,我看鐵匠今年恐怕會忙得年都過不了了。」

她能體諒尤三娘急于賺錢的心態,光就擴建裝修四個字,這里頭要花的錢真的如流水一樣,但是她不怕,想賺錢總歸要先投資,她們要圖的是個長遠,穩打穩扎,何怕錢不來。

尤三娘想想也是,只得作罷。

初雪過後,太陽難得冒出了頭,天氣晴朗,因著轉眼就要過年了,姜凌波帶著阿紫阿奴去西市買年貨。

阿紫是新來的丫鬟,雖然有張鵝蛋臉,卻因為缺乏營養,整個人就像一根細柳條,明明五官不怎麼出色,可一笑起來眼楮卻像是要發光似的。

她和哥哥被姜凌波收編進來,哥哥徐景頂了大雁的位置,沉穩懂事的她就成了姜凌波身邊的二號大丫頭。

三個女人加上一個小包子,喊的自然是崔亮的車。

往西走三坊之地就是西市,到了地頭,姜凌波和崔亮約好日落前雙方再回到大榕樹的車馬行會合,這中間他要招攬到生意,徑自去便是了。

她知道到了年底,馬車生意並不壞,隨時都有人叫車,這馬車又不是她家的,總不能讓崔亮只做她一攤生意,太不劃算了。

崔亮咧著牙,深深覺得這位娘子是個體貼人。

市里包羅萬物,只要掏得出大錢,愛怎麼買,就怎麼買。

和坊里的鋪子不同,市集商鋪里擺出來的都是時興貨物,別處看不到的,綢緞衣帽肆的布料都是京里頭最流行的樣式,珠寶首飾行里的步搖釵鈿也是拔尖的,胭脂花粉鋪的香料口脂更是時時推陳出新,古玩鋪的擺件玩物也精致得讓人嘆息,胡人的貨物更是琳瑯滿目的舶來工藝品。

進了一間成衣鋪,盡避鋪面不大,看衣服的人還是不少,幾個伙計忙碌的招呼著客人。

「要過年了,你們也挑幾身喜歡的衣裳,不要客氣,盡量挑,我付帳!」大過年的,一身新衣是一定要的,阿紫就算剛來沒多久,她也不小氣的給予和阿奴同樣的待遇。

「怎麼能讓娘子花錢?!」阿奴雖然被鋪子里各種質料的衣服看花了眼,也不敢放開手腳的去挑,更遑論資歷還很新的阿紫了。

「嗯,阿紫也可以不用。」阿紫不敢相信主子會給她置辦新衣,她身上的衣服可還是賣身時人牙子給她置辦的,雖然不是很新,起碼一個補丁也沒有,這樣就很好了,真的很好!

爹娘相繼辭世後,她和哥哥一直流浪,有一餐沒一餐的,天熱的時候不打緊,喝水也能充混過去,天冷時,就算兄妹倆依偎著取暖也冷得發抖,哥哥很,踫著都是骨頭,臉色又青又白,饑餓寒冷讓她每天都擔心自己胡里胡涂的在哥哥的懷里睡著,第二天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哥哥。

為了有口飯吃,為了不知什麼時候她會失去哥哥,或是哥哥會失去她,在破廟里,她決定把自己賣給人牙子,能換取兄長比較好的生活。

哪知道哥哥知道她的決定後,模著她發黃的頭發說︰「哥哥應該照顧妹妹的,哪能讓你換錢給我一口飯吃……不如,我們一起賣吧,找一戶願意接納我們兄妹的人家,只求能在一起。」

後來,他們幸運的遇到娘子,娘子一起收了他們兄妹。

「阿奴,你搞定她。」她們還有許多地方要逛,阿紫這丫頭怕還需要一點教育,她就把人交給阿奴,她們年紀差不多,比較好說話。

阿奴看看她家娘子,再看看瘦瘦小小的阿紫,把膽怯的小丫頭拉到一旁去再教育了。

「還有,阿紫,別忘了也幫你哥挑兩身順眼的。」她說完一頭扎進衣服堆里,模模這件,看看那件,不管阿紫臉上是什麼表情了。

這幾個月家里每個人都忙得跟陀螺沒兩樣,除了她還能擠出一點時間替小包子裁上一件棉衣,其它人就顧不上了,遑論這兩個丫頭,想想要過年了,給她們買兩身衣服也是應該的。

店里的伙計見了,趕緊堆笑走過來。

這年頭很少有直接賣衣服的,基本都是扯上幾尺布自己動手做,手頭寬裕的人家有得是專門的裁縫和繡娘,就算不想自己動手做也能請鋪子的裁縫來替你量身裁衣,少有直接賣做好衣服的鋪子,因此這家成衣鋪生意著實不惡,就她站在這挑衣服的時間,店里頭已經來來去去好幾撥人馬,還人手大包小包的結帳。

「這位娘子,這套衣裳款式、剪裁、繡工和顏色都是京里頭最時新的款式,穿在你身上最襯皮膚不過。」

「好,包起來。」煙紫罩衫,掐腰長裙繡滿淺黃粉白的女敕菊,再搭上同色的絨夾襖,很適合尤三娘。

她也替自己買了件羊毛的襖子,立領上繡有幾枝芙蓉,她瞧著簡單保暖便買了。

結帳時,阿奴和阿紫喜氣洋洋的都替自己挑了喜歡的衣物,姜凌波發現,阿紫替徐景挑的衣物尤其用了心。

幾人提著大包小包,出了成衣鋪的門。

小包子是是男子漢,對女人那些娘娘腔的衣料飾品提不起興趣,在看過街上雜技百戲、拉琴賣唱、算命卜掛的新奇後,拉著姜凌波的手停在一間書肆門口,清晰的問明里面賣的是筆墨書冊,很大氣的說他要去挑書。

他還不到開蒙的年紀,書本什麼的對他來說還有點遙遠,姜凌波也沒有揠苗助長的想法,只是閑暇時會朗讀唱歌似的背誦著《弟子規》給他听。

她也不要求小包子听懂,也不知是他早慧還是小孩子的潛力本來就深不可測,小包子听著听著,浸yin日久,居然已經能將〈入則孝〉背得完完整整。

萬萬沒想到的是這粒包子竟語出驚人的想買書,還說想買《弟子規》。

孩子啊,你這不是跟娘過不去嗎?

你要知道這《弟子規》可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這玩意雖然是根據孔老夫子的《論語。學而篇》改來的,可是那改編者不在這年頭,她要去哪里生一本《弟子規》出來?

她輕掮自己的嘴,這就是自己挖洞給自己跳,活該咩!

心懷愧疚,她還是給兒子買了本幼兒的啟蒙《論語》,兩刀染黃紙和筆墨硯。

回家,看起來她得硬著頭皮奮發做手工了,嗚,說什麼也得把兒子想要的《弟子規》給「生」出來。

除了手寫一本書,又能如何?

所幸那《弟子規》全文也就三百六十句,共一千零八十個字……她把牙磨了又磨,她寫就是了!

年節一日日的接近,因著今年手頭寬裕了些,恰好能過一個熱鬧的好年。

雖然手頭上多得是要忙的事,在忙碌之余,姜凌波卻有些納悶,平常總不時在她身邊出沒的王爺殿下也隨著陳公公他們一起消失了。

是因為她把大雁公公遣回去,所以他生氣了?

他應該沒有那麼小肚雞腸。

可為什麼突然就不見了?

其實人家真的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塊,憑什麼要時不時的來看你的冷臉?

是啦,她還真沒給過天十三什麼好臉色,大多都是在想辦法怎麼去應付那只大型凶犬,可一回頭人家不來了,她卻惱記上了。

難道、莫非、也許、可能、會不會是……她喜歡上他了?

她全身不寒而栗,只覺得心髒被什麼東西死死掐住。

她以為一直把自己的心管得好好的,哪里知道這麼輕易就丟……不不不,她深深的呼吸,把心里的紊亂壓下去。

人都是感情的動物,她會俗氣的想念他肯定是兩人之前太過頻繁的踫頭,一旦不見,就會生出思念的感慨和錯覺,以為自己心動,喜歡上那個人了。

如此,是人之常情。

她按下自己的胡思亂想,凝神給小包子默寫《弟子規》。

她寫不來娟秀的簪花小楷,也不知是不是前世被她老爸養歪了個性,就連字也跟著大剌剌的,她是不介意什麼的,只是教授她書法的老師曾贊美她的字遒健堡穩、端莊厚重,為了老師輕飄飄的贊美,她發憤要寫一手好字,因此勤練不輟。

來到這里,為了生計苦熬,哪來的閑情逸致拿筆,這會兒得空,趕緊把墨磨得濃濃的,起先有些生疏的手腕經過一筆一劃的勾勒,慢慢找回手感,也越來越見蠶頭雁尾的意趣。

她剛寫到一個段落,阿奴拿了茶盅過來。

「娘子,尤姊讓奴婢給您送甜湯過來。」

姜凌波收起筆,擱到筆架上,就著盆架上的清水淨了手,拭干後接過阿奴呈上來的甜湯喝了。

「娘子,璽王殿下那麼久沒來,奴婢剛才听說王爺是進宮去了,到現在都還未離宮。」

姜凌波喝了幾口甜湯就放下來,阿奴趕緊拿了帕子給她擦嘴。

思索了一會兒,姜凌波便道︰「王爺是皇家多麼尊貴的存在,又深得帝寵,宮里留宿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只是他一個成年皇子,在宮里一待好幾天,總是容易讓朝臣詬病,撇去這個不說,已然開府的親王,那些年節多如牛毛的送往迎來,雖然不用他親自處理,可也離不開吧,自然是不會有時間往這里溜達了。

她咬了咬唇,想這麼多做什麼呢?

是了,雖然和他都站在同一塊土地上,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再說人都是健忘的,也許不用過上一陣子他就會忘記她是誰,所以,她又何必惦記著他。

府里掛上了新桃符,還有紅咚咚的大紅燈籠,團聚的年夜飯,姜凌波把所有的人叫上,圍了整整一個大圓桌,阿奴倒是沒半句話,新進的丫頭和僕役卻是不肯也不敢的,他們來得遲,還不知姜凌波的性子,沒膽。

姜凌波也不勉強,另外給他們安排了一席,好讓他們吃得自在些。

年夜飯很是豐盛,有她耗費大半天以干貝、鮑魚等珍貴食材,層層鋪進砂鍋里,慢炖細熬的佛跳牆,為了營養均衡,放了大量冬季吃不到的蔬菜的麻辣鍋、金錢魚餅、通花軟牛腸、臘味肝腸、整只雞煨出來的老雞湯、五香肴肉、八冷盤,甜點則是糖槳已經凝結在上面,一團團金黃金黃的拔絲隻果,還有面皮里裹著各種餡料的餃子。

除了年夜飯的菜色,炸年糕、炸湯圓、炸米粑、炸油果子、炸油豆腐……準備足夠的年貨讓大家隨手都有零嘴吃。

這整治出來的年夜飯得到上上下下的好評,零嘴更是得到大大小小的歡喜,姜凌波趁著大家都高興的當頭發放了月俸和年終考核獎金,她告訴這些新人,只要忠心誠懇辦事,年年都會有這樣的獎金。

這下更是樂得這些完全沒拿過紅包的老實人感恩戴德,下定決心在未來的每一年都要好好表現,以謀求主子的喜愛和更多的福利。

至于小包子的壓歲錢,姜凌波不知道旁人有沒有,可她家兒子是肯定絕對要有的。

她刻意去櫃房換了小魚和葉子造型的金錁子,用香囊裝好,果然小包子瞧著可愛,直嚷著要放在枕頭下陪他睡覺。

吃過年夜飯,大街上多得是納祥慶福的活動,尤其是驅儺賽會,無論老少自然都要去湊個熱鬧。

這里的人相信「年」這玩意是一種怪獸,因此除夕有驅儺賽會,也就是驅逐瘟疫的活動,可保平安祥瑞。

自然這一天平民百姓天黑出門亂逛是不犯夜禁的,更難得的是驅儺的人群可以一直跳進皇宮,去替皇帝嬪妃們驅除魍魎。

想當然耳,皇宮門衛森嚴,哪可能真的放一群百姓進到里面去,不過是放到外圍的宮殿熱鬧熱鬧,意思意思罷了。

小包子年紀太小,即使玩心大,也只能干巴巴的瞧著這些吹拉談唱的人群過去,他看著看著就不耐煩了。

快到子時的時候,到處都是爆竹聲響,他可是看到徐景帶著幾個人拖了一大堆竹子放在家里的空地角落,他想去扔竹竿。

這年代還沒有鞭炮,是靠燃燒竹節發出的聲響嚇退年獸,許多人家會在院子里生火,往里面投入竹竿。

姜凌波攔不住他,只好讓阿奴和徐景看顧著,吩咐下去只要不危害到自身就讓他玩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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