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道理，死人這種東西，見多了真的會麻木，走在返程的路上就姜天維目光落在旁邊被玩家們抬著的三具尸體上，哪怕它們傷口還在滴著血，除了惋惜和稍微的反感之外，並不能讓他感受到太多東西。
他們的死因是黑色恐懼的三段弧光閃，依然是一閃一人命。
路邊有許多人，站著的坐著的，躺著的靠著牆的，沒有人在乎滿地的雪，沒有人發出歡呼，沒有人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他們茫然地看著這抬著死尸的隊伍，不明白為什麼要如此對待隨地可見的東西，在過去的那些日子里成天與尸體睡在一起，睜眼即見，閉眼還能聞到慢慢腐爛的味道，剩下的只有麻木。
突然間明媚的天空對他們來說有些刺眼，從手指縫里從新打量這個被破壞殆盡世界的樣貌。
曾經生活過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的城市幾乎化為廢墟，被W@皚皚白雪覆蓋，他們不知道何去何從。
怪物沒有了，壓迫應該會減少吧，也不用冒著生命危險被抓取引怪了，大概……自由了。
危險沒有了，不用再擠到連腳都沒地落下的地方昏睡等死，外面不再危險，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不怕被怪物襲擊，大概……自由了。
自由了，沒錯，自由了，但是這又如何呢?城市已經被毀滅，也許整個世界都是這個樣子，自由了又能怎樣?應該何去何從?
結果，對于相當一部分人來說，什麼都沒有改變。
也許與其被怪物吃掉，眼看著自己一天天消瘦、虛弱，被病痛、饑餓、月兌水折磨直至死亡來的更輕松直接，也說不定。
走到絕望之塔附近，氣氛才稍微有些松動，逐漸有了些活力，對于能自力更生的那部分玩家來說BOSS死亡絕對是個好消息。
「總覺得，心里有點難過啊。」
洛燈瑩小聲說道。
確實，在那樣的氣氛里待的時間長了絕對會被傳染的。
「現在應該高興，我可都五十級了，你們也不差多少，這在上面估計也算頂尖水平。」
「嗯！不過還是先把你的傷口好好處理一下，繃帶又松了。」
「好吧，听你的。」
熟悉的鋼索收放聲在耳邊響起，蔣千正就落在他們邊上，玩家們對這個嫻熟的立體機動裝置使用者充滿好奇。
「你們把BOSS殺了啊……」
「老蔣你跑哪去了?幾個小時都沒見你。」
蔣千正這就比較尷尬了，總不能說自己一時掉煙眼兒里了沒有及時自拔，花了幾個小時時間和任不屈兩個人掃蕩了全城絕大多數大佬的煙酒藏點吧?
「稍微有點事……」
「你就後悔吧你，看看我幾級了?」
蔣千正打開好友欄一瞅，頓時瞪大眼楮:「五十！?」
「那可不是，那BOSS可是相當的凶險啊……」
「得得得，別說了，越說我越覺得虧。」
一點都不虧，蔣千正心里想著，這下手里的煙一輩子都抽不完，區區五級刷一刷就回來了。
「別瑟啊！不許笑！傷口再裂了怎麼辦！」
「好好不笑不笑，我們先歇幾天休息休息好了。」
「同意同意。」
任不屈滿面喜色地冒出來附和道。
我知道一個地方，咱可以去歇歇」
…………
姜天維站在任不屈的住所窗邊看著外面的歡慶會，他不想和那些玩家們一起慶祝。
原本用來防衛種的隔離帶成了最佳的慶祝地點。
架起的火爐里赤焰升騰， 啪啪地冒著火星，大大小小桌子拼湊成的宴席里幾百人歡聲笑語，桌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食物，連從前上不了台面的各式零食都被擺了上來。
這樣一桌桌的東西要在從前出現在正式場合八成要被人噴到渣都不剩，但現在只會看直一群人的眼楮。
任不屈正在擺弄平板電腦，蔣千正站在他旁邊一起不知道看著什麼。
「話說任哥，你的平板電腦哪來的電啊?」
「我有個手搖式的充電寶，搖一下午大概能沖一千毫安左右吧，一點一點攢起來的。」
「……」
一下午…一千毫安……?那不是也就平板四分之一不到的電嗎……
「別動！繃帶松了，胳膊抬著別動。」
洛燈瑩拿著一卷繃帶站在他背後一圈一圈地在傷口上纏繞。
「你這牧師啊，包扎都不會……」
「確實不會嘛…誰會去專門學那種東西……不過我有盡力在幫你包哦。」
「包扎啊，那個我會。」
任不屈把平板遞給蔣千正，自己走過來接過繃帶，三兩下利落地完成包扎，還順手系了個蝴蝶結。
天知道他怎麼用一根繩綁出蝴蝶結的。
「任哥你還真是什麼都會啊，咖啡泡得好，會修自行車電動車電腦，連包扎都會啊。」
「那都是大學時候的事兒啦，泡妹子的時候修電腦修車啊，跟著妹子一起蹭課啥的多少都學了點，我還會人工呼吸呢試試不?」
「免了免了，我可消受不起。」
「哈哈！」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任不屈一邊答應著一邊跑去門口，左手握上門把的時候右手已經把匕首藏到了背後。
「呀——各位好啊！」
來人是一個壯實的漢子，身後跟著個瘦高的青年，任不屈看到他們倒是有些意外:「你們怎麼找到這的?」
「這不是來看看大英雄嗎?一片就這亮著光估計八成就在這了。」
「對對，給您帶了些東西，今天可多虧了您啊。」
連稱謂都變了嗎，姜天維冷冷一笑，看著瘦高青年拎著的塞得滿滿當當一超市購物袋的東西。
「您看下面多熱鬧不如一起去樂呵樂呵怎麼樣?這慶功宴您可是主角啊！」
「不去。」
回答非常干脆利落，以至于來的兩個人笑容都僵在了臉上，原本一系列套關系的計劃也變成了泡影一樣。
「那個……為什麼不來呢?您看下面氣氛多好……」
「氣氛好?你竟然說氣氛好?」
「來來你過來，站在我旁邊。」
姜天維拉開窗戶指著下面問:「你看見了什麼?」
「……慶功宴席?」
「看旁邊！」
在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有許多畏畏縮縮的身影圍在周邊，看起來數量還不算少。
姜天維即使看不見，也能想想出來他們臉上渴望的表情，艱難地咽著口水看著吃的東西，站在雪地里瑟瑟發抖！
「那些都是往日受到你們壓迫的人！你告訴我這BOSS的攻略你們出沒出一點力氣?竟然好意思在這里大擺慶功宴！?」
「呃…可我們的食物不算很充足……這麼多人的話會不夠吃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姜天維會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而且好像還看得挺重。
「我才不信，這座城市所有的超市便利店倉庫全都被完全掃蕩一空，怎麼可能這麼點吃的都拿不出來?」
要知道雖然糧食這種流通速度還算比較快的東西一般不會儲存太多的量，但如果考慮到末日來臨的存活率，那麼多的食物短時間內肯定不會被活下來的人們吃光。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現在這個連鳥都沒有的地方根本無法大規模種植糧食，再說了他們也沒有相關的知識，糧食這東西目前真的是吃一點少一點的，多存一些以備不時之需，總是沒錯的。
「所以，能不能拿出一部分食物來讓他們一起吃一頓?你們連咖啡都弄出來給種了，口口聲聲說是同類的人在你們眼里地位連種都不如?」
「連半天之前還在互相廝殺的種都能坐在一起聊天打屁，卻把人類排擠在外！你們還有人性嗎！?」
「這樣說的話我很失望！這些吃的東西都是我們用命換回來的，又憑什麼免費發放給那些一有危險就只知道逃避躲起來的人?說到底你不過就是大學都沒畢業的小屁孩子！尊重你的實力強才來邀請你一起！別給臉不要臉！」
「我再說一遍！這個世界強者為尊！強者做出的決定弱者沒有資格抱怨！」
來的人也是被說到了氣頭上，指著姜天維鼻子就大聲對嚷，氣勢和之前完全不同，就像被撕破了微笑面具的小丑，張牙舞爪原形畢露。
「照你這麼說，我要是把東西全都搶過來，你們是不是也沒資格抱怨！?」
「天維你冷靜一點！你太偏激了！」
洛燈瑩跑到他面前:「冷靜一點，啊，冷靜一下……」
「哼！不識抬舉！」
「去你媽老子不識抬舉！?」
這句話徹底引爆了姜天維，根本不顧背後的傷口一套鎧甲就穿在了身上，把洛燈瑩撥到一邊，拎起紅薔薇就要刺出去，蔣千正趕緊拉住了他:「你今天怎麼了！情緒這麼不穩定！有話好好說先別動手！」
「媽的！」姜天維悻悻地後退兩步，看著謹慎地往後退了一截的兩個男人怒罵:「今天我們打黑色恐懼死了三個人！三條人命就因為一個疏忽，沒了！就一個瞬間！連參與了的兄弟們都還沒說擺什麼宴，你們這些坐享其成的膽小鬼有什麼資格！?我特麼看著就不爽！！」
「我們愛怎麼樣你管得著嗎！?神經病！」
說完兩個男人就走掉了，急切的步伐分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媽的智障。」姜天維坐到任不屈床邊上使勁搓了搓臉。
「唉……沖動了。」
「剛才嚇了一跳，你推我的時候還以為真的要打呢……」
「抱歉，沒事吧?」
「沒事，你先把鎧甲月兌了吧。」
剛扎完的繃帶整得亂七八糟，洛燈瑩埋怨道:「下次別這麼沖動啊……這回說實話你也有不好的地方。」
任不屈這人精一看氣氛，拉著蔣千正一起去外面抽煙，有些事男人勸男人效果確實不如女人勸男人好。
「我就是一時來氣，現在冷靜下來想想，只是覺得死的兄弟好不值。」
「那種時候的集結，能站出來的不一定實力最強，但我真的發自內心佩服他們，如果我的級別沒有這麼高，也會被黑色恐懼一擊秒殺的話，真的不一定有面對的勇氣。」
「雖然不敢說沒有我就無法完成攻略，但損失肯定會減小很多。」
「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蛀蟲，明明自己什麼都不做，克服不了恐懼不忍做出犧牲，還在別人用命拼出來個結果後比誰都開心，這不是很過分嗎。」
「…………」洛燈瑩靜靜地听他把話說完，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沒關系，想說什麼直接說出來就好，你的話我肯定能鎮定地听完。」
「啊……那我就說了啊。」
「嗯。」
「我感覺……我們的性格是不是都稍微有一些變化……」
突然听到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姜天維不解地看著她。
「呃……就是你看啊，你仔細回想一下剛才和最近干的事，總是站在一個居高臨下的正義角度去看問題，然後想要別人按照自己心中想的正義來執行問題，你原來是這樣的嗎?」
「還有，蔣叔殺人的時候動作手腳很麻利的，而且幾乎沒有什麼不忍，還有我，只要看到危難之中的人就有一種忍不住的沖動想去救他，然後帶著我們的職業聯想一下…………」
「就是說，我們的性格受到了職業的一定影響……是嗎?」
「這只是一個猜測，我也不確定的。」
「仔細想想的話……好像你說的確實沒錯。」
姜天維回憶了一下以前的自己，與大多數人井水不犯河水，喜歡獨來獨往，和別人有關的麻煩事多半是避之不及的，可現在竟然站在弱者的角度思考問題……
「還有呢，剛才的大叔說的話其實也有一些道理，有一句話你肯定听過，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種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話肯定有道理在里面的。」
「…………嗯，我知道了，下次會注意的。」
「這就對了嘛，我幫你整整繃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