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桃花橋,卻未見桃花林,蘇岩在車中笑道︰「這桃花名不副實啊。」
林曉幽搖頭,幫綺羅掩了口,道︰「倒也不是,蘇大人瞧。」
挑開簾子,卻見天色已近黃昏,桃花色的雲綃翻卷天際,雖不見花朵艷艷,卻依稀能聞見清幽香味若有似無。
車子停下,蘇岩先下,林曉幽扶著綺羅在後。
只見一枝欲綻不綻的桃花自花牆青瓦間斜曳而出,地上花瓣逶迤一片。松開綺羅手臂,林曉幽仰面看了看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丁府。
嘿嘿,這藥商,倒是有些意趣。
只是……林曉幽低頭,此時是夏末,何來桃花?
環顧四周,只見朱門緊緊閉著,但似乎是一個無底的黑洞,兩邊是鎮宅的貔貅一類東西,氣勢莊重,這門面氣勢磅礡固然能讓林曉幽剎那聯想到內宅爭斗血雨腥風,卻不知這大宅埋著多少秘密,正想著,門自開了。有兩個丫鬟打扮的人從內迎了出來。
兩人都是十四五年紀,青裙白襖,少女發式,不同處是一個五官平平毫無特色,一個卻是格外風流,舉手投足,自有一種靈巧活潑。
同是丫鬟,一個明顯壓住了另外一個。
蘇岩上前拱手笑道︰「綺羅小姐說要回家看看,一道前來拜見丁老爺老夫人,拜托兩位姑娘了。」
說話間綺羅已將面紗遮上,安安靜靜立在蘇岩一側,渾是一個深閨小姐模樣,林曉幽想,身份階級,她果然還是在乎的,丁家綺羅之死絕對瞞不過丁家僕役,這丫鬟必然也知道不是真小姐才敢如此失禮。
畢竟,連聲小姐都沒喚。
其中姿色平平的丫鬟見到蘇岩清風秀骨的一個書生帶著綺羅回來略有驚訝,面帶不快的掃了他幾眼,道︰「隨我來吧。」
好大架子。
林曉幽與蘇岩無奈,跟了她就進去,夕陽斜照,庭院幽徊,樹木蔥蘢,一路之上林曉幽想探听幾句,但普通丫鬟卻是木訥至極連句話也不回,雖那靈活丫鬟眉眼俏麗似乎有話要說,但又是忌憚什麼。
林曉幽覺得無趣的很。
丁家老爺夫人會客的「影月小築」相當安靜,月牙雕窗,紅木家具,綠藤繞牆。三人進了屋將東西放下,就被告知老爺夫人在看戲要等一會兒。
蘇岩不解,問道︰「哪個戲文這般精彩,比女兒回家還重要?」
兩人沉默一會兒,還是那靈巧丫鬟先說話,支支吾吾。「是,是《西廂記》……」
林曉幽凝望她,心中默念,一、二、三。
眼珠子烏黑透亮,但轉動頻率太快,且往右上方看,垂在腰際兩側的手指節顫抖頻率不正常,胸口起伏不定,說出戲文名字時候聲量和聲調不自覺地拔高,還有,手模了一下鼻子。
林曉幽笑了。
心虛,撒謊,緊張。
再看另外一個,低頭,斂目,面部肌肉收縮,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緊緊,露出拳頭頂端。
哦,她在生氣?
露出一個溫和笑容,林曉幽看著那靈巧丫鬟的眼楮,把頭垂微微向一邊,斜靠著,手松松地靠著椅把手,這是最為親厚的審問姿勢︰「別怕,我不會說的,你主子想溜出去玩兒的事兒你不用擔著……」
笑容細致,話也細致。
一邊那個面目平平一直低頭搓腳尖兒的丫鬟身子登時一陣顫抖,抬起頭面帶驚愕︰「你說什麼?」如遭雷擊模樣叫林曉幽甚覺可憐。
但又如何?騙就是騙。
走過去手指撫上青絲,順著發髻來到耳垂,低頭,正看見少女微微揚起的下頜,到底是青春年少,肌膚濕漉漉泛著玉色光澤,一雙秀氣的眉如黛色青煙,雖然容色一般,但氣質絕好。
所以,她絕非丫鬟。「小姐若是要出去,可要藏好了這對耳環,太好看的東西,會遭賊人覬覦,不要雪上加霜。」她暗示。
綺羅已死,丁府不能承受再一次悲劇。
金珠茄子耳環伏在手掌,墜子搖曳。
僵持半晌,終于女孩示弱,一把抓過耳墜恨恨道︰「我回去了,你們不許說,翠濃,去叫老爺夫人,說是那個……回來了。」
依舊未說綺羅名字。
林曉幽與蘇岩皆是一愣,這女子,與綺羅莫非有何冤孽?
但還是見到丁家家長要緊,那小姐走了,留下翠濃丫鬟,丫鬟無需威逼利誘就說了大概,丁府家大業大,自然著重子嗣,除了夫人尚有三房妾侍,卻不是具有孩子的,只是大夫人生的獨女綺羅小姐最受老爺歡喜,剛才那個是二女乃女乃的女兒均瑤,除了此二女,三女乃女乃生有一個少爺,四女乃女乃無子嗣,但年輕,老爺最喜歡。
蘇岩模模下巴︰「家大業大,倒也合情合理,就是煩了些。」被林曉幽白了一眼。
這陣仗,活月兌月兌宅斗大戲標配。
想到綺羅死後種種慘狀,她就不能平靜,對一個美貌少女行那般殘忍之事,怕是國仇家恨也不為過了。
斷手斷腳!
「那個,若無事要問,翠濃便去請老爺夫人了。」低眉順目,翠濃是個合格丫鬟。
「好。」蘇岩剛要關門,綺羅手探過來擋住他手指,「大人,我去花園走走。」
蘇岩一愣,心想這女子真是玲瓏七巧的心,知道自己這是要談案子了避嫌,就笑︰「沒事,你听著好了。」
綺羅搖頭︰「誘餌罷了,不該知道。」說完離開,蘇岩在背後看她,裙擺大幅曳展,碎花點綴其上,如垂落點點心傷。
嘆一口氣,關門。
白日里不點燈,關了門窗屋內光線變得幽暗,林曉幽思考完畢抬頭,恰好看見蘇岩側臉曲線靠近,一驚︰「你干嘛?」
蘇岩輕笑︰「怕什麼,又不吃你,隔牆有耳,問你事兒呢。」
閑閑口氣,倒是輕松。
林曉幽鼻孔一哼︰「那就問吧。」
蘇岩低聲︰「丁家小姐死狀慘不忍睹,你我都是見到的,所以,你能想到什麼?」現場狀況除了凶手也許只有他們見過,綺羅不在自然可以毫無壓力說出,如此看來,綺羅若真不走,還確實有麻煩。
出現在凶案現場這事,絕對不能給第三人知道。
共同的秘密。
沉默半晌,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人彘!」
隨即目光具是一暗。人彘乃是呂後獨創酷刑,斷手足,去眼,烷耳,飲喑藥,使居廁中,是宮廷爭斗中女子最毒辣手段之集大成。
人彘,女子對付情敵最殘酷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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