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冥界,白玉樓閣。
這是屬于幽靈的世界。
冥界是沒有陽光的,但是萬事萬物都散發著屬于自己的光芒,與陽光下一般無二。
在這里的東西能讓人所見的,是未經陽光修飾,未經陰影浸染的,屬于事物最原本的色彩。
就像是……靈魂一般的世界。
這就是冥界,最純粹的世界,留給靈魂的淨土。
而統御此地的人,便是天衣無縫的亡靈公主,西行寺幽幽子。
白玉樓佔地極廣,幾乎是那有著廣闊莊園的紅魔館的幾倍。整座建築環山而建,將山的一側大氣地包容進了院子,崇山飛瀑,磐石青松,孤草斷崖,飄搖落英,涓流清潭,包羅萬象,盡在白玉樓間。
其景致小者若空谷幽蘭,大者似銀河落川,動靜相鑒,越發分明。
這正如白玉樓之主一般,有著包容任何靈魂的大氣度。
最需要提到的是白玉樓庭院中間那巨大到無與倫比的蒼天巨樹,西行妖。傳聞中一代歌聖西行法師自殺于此樹下,其追隨者悲痛欲絕,接連自殺于樹下隨其而去,久而久之,西行妖便成了妖樹,可吸引人來此尋死。
但是與那傳聞中的盛開著如同墨色浸染開來的櫻花巨樹不同,這棵西行妖是一尊枯樹。
無花無葉,僅剩下如同生鐵一般冷澀的枝干,好似一只手的枯骨,無力地向著天空張開破碎的骨節。
一尊讓人毛骨悚然的,樹的尸骸。
而現在卻依然有兩位少女對坐在這枯樹下的草坪上,隨意地喝著下午茶。
草地被人精心打理過,平整柔軟,不會有雜碎的草葉沾到衣服上,再加上少女們墊了軟墊子,所以可以安心坐下。
「幽幽子,今天就麻煩你了呢。」
八雲紫笑了笑,輕輕捧起茶杯隨意地飲了一口。
「恩恩,知道了,紫。」
幽幽子坐在妖怪賢者的對面,手上拿著串著團子的竹簽,隨意地哼著某支曲子。
她似乎很開心地搖晃著手中的食物,口中含糊不清地道。
「說起來妖夢很听話地出門了,現在大概已經到人間之里了吧。」
「是嗎……」
八雲紫再次喝了一口茶,未名的情緒在眼底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慢慢逸散開。
「吶吶,紫,為什麼你不直接拉開隙間把他帶過來呢?」
幽幽子輕輕坐在墊子上,好似感受到了摯友心中的波動,皺了皺眉。
「嗯?這樣很麻煩的,別讓他和我扯上關系,不然走到哪里他都會被當做我八雲家的人看的。」
妖怪的賢者放下了茶杯,搖了搖頭。
「……紫,你真是的。」
西行寺幽幽子放下了團子,從桌子上方突然撲了過去。
「噗啊——」
「嘿啦~」
鑽進仰面倒地的摯友的懷里,西行寺幽幽子一面用臉摩挲著摯友那波濤洶涌,一面道。
「為他考慮的這麼詳細,我可是會嫉妒的哦。」
「……啊啊,說的也是。」
八雲紫輕輕撫模著懷中麗人的粉色頭發,如同撫模一瓣飄落的櫻花,輕笑出聲。
「怎麼能和幽幽子在一起還想著其他人呢。」
「不不不,紫呀,這就是你勉強自己了吧?」
幽幽子如同小動物一般嘿嘿嘿笑著,仰起頭來直視著對方,雙手輕巧地撫上了對方的臉頰,如同櫻花酒一般柔潤綿軟的眸子中的是促狹的笑意淡淡的關心。
「從那天那個叫做雨桐十愛的家伙進入了幻想鄉,你就一直看著呢。就連現在和我在這里喝茶都注意著,不是嗎?」。
……似乎……是的。
八雲紫挑了挑眉頭。
從一開始遇到那金發的魔女,有奇怪夢想的半妖,再後來與巫女接觸,與吸血鬼接觸,開宴會,與吸血鬼交惡,再到在人間之里被試探,自己都在關注著。
所以才能在十愛于那個血色的地下室遲疑之時,出現在那里。
所以才能在十愛展開真實制衡時幫著他從神社運送來朗基努斯。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但是自己的確想看著那名少年。
「……這是沒辦法的吧,幽幽子。」
八雲紫苦笑著。
「畢竟,是那個孩子呢。」
是的,是雨桐十愛,于那個冷雨之夜,由八雲紫創造的幻想。
完全屬于她的造物。
幽幽子輕笑著湊到了八雲紫的耳邊,如同軟綿綿的團子一般的聲音朝著對方耳朵吐露。
「所以,紫對他抱有怎樣的感情,紫你有著這個自覺麼?」
你有著,作為一個創造者的感情的自覺麼?
這位少年,你要怎樣面對,你要怎樣交談。
幽幽子再了解八雲紫不過了,這位友人比誰都堅強,因為在這堅強外殼下是比誰都害怕寂寞的心。
自己死前就和八雲紫是好友。作為人類而死亡的幽幽子作為亡靈而重生,看到世界的第一眼,就是八雲紫的淚水,听到世界的第一聲,就是八雲紫的哭訴。
「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就在這西行妖下……
就像現在……
八雲紫輕輕抱著亡靈的少女,低著頭,背後是那如同骨爪一般絕望的巨木。
只不過現在再也沒有淚水了。
所以幽幽子知道,這位享有舉世盛名的妖怪賢者,這位翻覆手掌便可天下大亂的境界妖怪,偏執地想將自己所擁有的緊緊握在手中再也不放開。
比如,自己。
然而一旦沒有能夠握住,八雲紫將會很痛苦。
比如,博麗。
而如今,八雲紫又將迎來一個她的羈絆,她的孩子,完完全全只屬于她的幻想。
但是紫的反應卻很遲疑。
幽幽子知道,她知道八雲紫讓雨桐十愛保持著怎樣的樣子。
不站在八雲家的立場,以一個中立的,不偏向于任何一個勢力的立場,成為整個幻想鄉的劍。
但是果然。
幽幽子心疼地看著眼前愣住了的少女,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紫,你不甘心呢。」
一定會不甘心吧,明明是只屬于自己的東西,卻因為自己的理想,必須成為所有人的。
這是與分享不同的概念,某些東西注定只能自己擁有才能有其意義。
那麼,請問,妖怪賢者,你將要用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雨桐十愛?
「……幽幽子,你看出來了?」
八雲紫露出了迷茫。
她對著自己的摯友自然無需掩飾。
「我也不知道啊……幽幽子,十來年一次的博麗巫女換屆就夠我受的了,雨桐十愛……如果真的成為了如同你們一般的存在……那我,還有拿著這柄利劍一往無前的勇氣麼?」
因為愛護劍,所以會投鼠忌器。
所以,八雲紫,為了那個自己的目標,為了斬破枷鎖,必須將她的感情壓制下去。
將少年,作為道具。
因為他本身就是作為道具而創造的。
「然後呢?」
幽幽子輕輕問道,語氣中滿是飄忽不定。
「就這樣,直到斬破了枷鎖,劍刃折斷,也不看劍一眼麼,紫。」
而正是這飄忽不定的語氣,最能讓迷茫的人感到沖擊。
「你能看他多久,不看他多久?博麗巫女的例子還沒讓你清醒麼,紫,你是躲不過了,你注定了要成為守望著的最後一人。」
「你是妖怪賢者,哪怕代代巫女都死去,你也要背負著悲傷守護著這里,這是一份最為惡毒的詛咒,而下咒者,便是你和初代。」
幽幽子的眼角的淚水肆無忌憚地流著,聲音也顫抖起來。
實在無法忍受了。
紫。
為什麼要選擇如此悲傷的道路。
何必管那麼多,何必苟延殘喘地如此可憐。
但是幽幽子不會將這一切說出來,因為她是八雲紫的摯友。
只要是紫的決定,她就會幫忙,不顧一切,不顧正邪,做她永遠的後盾。
但是……
「我心疼啊,紫……」
喃喃著的幽幽子將自己的臉頰向著那呆愣著的金發少女湊過去,吻了上去。
粉紅色的唇與鮮紅色的唇接觸到了一起。
既然無法阻擋她選擇的道路,那就做她休憩時的港灣。
流著淚的亡靈少女緊緊地反抱住了將她抱在懷中的少女,閉上了雙眼。
對方僵硬的嘴唇開始回應起來。
紫……
「唔呵呵呵……」
幽幽子輕輕地笑了一聲。
八雲紫的唇一如既往地軟,但並非單純的柔軟,而是有一種柔韌到恰到好處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要用牙齒輕輕咬一咬,看看是不是會讓人上癮的口感。溫度上來說,八雲紫的唇比幽幽子自己的更加溫暖,畢竟是活著的妖怪,自然比沒有溫度的亡靈要暖,這也讓幽幽子很享受。
「呼嗯……」
她像小孩子一般,任性地將舌頭與對方伸過來的舌頭胡亂地攪到了一起,唾液互相研磨,屬于八雲紫的奇異香味混合著溫暖的茶味被舌尖的味蕾所捕捉,是種任何香料都無法模仿的少女香。
「嗚嗚——!」
紫一如既往地大膽,手順著幽幽子的脊背就上下游走起來。
「哦嗯……」
兩人的呼吸開始粗重起來。
幽幽子有些喘不過氣來,鼻翼隨著急促的呼吸而蠢動,臉上滿是粉紅色的紅暈與汗水,有些濕意的頭發尖端貼在了臉上,半閉合著的眼中滿是溫柔的包容。
就是如此。
幽幽子的心意就是如此表達給了八雲紫。
在我這里,不要煩惱。
「唔嗯……」
兩人輕柔地從纏綿中緩慢地分開,一條晶亮的銀色的線條從兩人唇間被拉長,最後不堪重負,墜落在八雲紫的長袍上。
八雲紫的臉很紅,急促的呼吸讓口中的氣息吹動著幽幽子額前的發絲。
「真是的,幽幽子,又是這招呢……」
八雲紫嘴角的笑意很是溫暖,是不帶一絲其他感情的溫暖。
每次博麗巫女的無奈離開,八雲紫將那伊人送走後,幽幽子都會如此親吻一次八雲紫。
那是就算死亡也沒有能夠分離開的羈絆。
哪怕生與死的境界更迭,溫暖的身軀化作冰冷的氣質,她都依然留在這里,陪伴著妖怪的賢者。
所以……
「……唯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眼里只有我吧,紫。」
幽幽子看向那自生到死都未曾斷裂的羈絆,看向那孤單了無依靠的少女——
展開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