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是相信著身邊的事物。
我們相信身上穿的衣服是真實的，我們相信手中的工具是真實的，我們相信養育我們的父母是真實的，我們相信我們存在著的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就算有一天，有一群黑色西服的墨鏡找到你，說其實全人類都只是躺在一群培養皿里面，那才是世界的真實。或者說那個著名的而又無法證實的缸中之腦的陰謀論。
我們依然會對自己意識所認知到的這個世界抱著信任，因為這個世界才是賦予了我們意識的世界，我們的意識從這個世界上產生，在認知到這個世界的同時，也塑造了這個世界的世界觀。換而言之，我們的一切意識活動都受限制于我們所認知到的世界。
就算是說有人說你生活在小說之中，或者說你生活的世界是某個神明的夢境，你依然會對自己所持有的感情抱有信任。
也就是說，就算是雨桐十愛能夠在夢世界塑造一個與八雲紫一般無二的人，他完全可以一個人支撐起夢世界之後，自己躲進去自我滿足，從此不再出現在世界上。然而他知道，這是八雲紫，也不是八雲紫。
她依然會站在那雷雨之夜下，但是她不是那個抬著洋傘，露出苦笑的少女。
正是如此，他正是為了這個八雲紫而努力。
這便是他所受到的限制。
也正是如此，八雲紫在此時提起了這一點，也讓雨桐十愛反應過來了一件事情。
他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相比起夢世界而言，在現實世界之中的一切不快，一切痛苦，就算是如此折磨，就算是讓人痛苦不堪，就算是如同重擔，如同枷鎖，如同鐐銬，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依然是少女們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所謂想要挽回的事情，就像是一滴墨水滴在白紙上，就算是自作聰明地貼上去另一張紙，那墨跡依然會夾雜在兩張紙張中央。
「可……可是八雲大人不也有著想要挽回的事情嗎？」。
他有些難受，看著八雲紫的目光之中有幾分委屈。
「為此的話，我就算是被記恨也無所謂的。」
「我想要挽回的事情嗎？」。
八雲紫笑呵呵地搖了搖頭。
「十愛，一直就覺得你似乎有些呆，果然是這樣呢。」
她嘴角勾起了幾分得意，好像是一個姐姐看到了弟弟犯傻一樣，有著智商上的優越感。
「能夠算計到我的，地上屈指可數。其中可不包括你。」
隨後她側過了臉，斜睨著自己的造物，似乎是想要對方自己反應過來。
雨桐十愛臉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八雲紫的意思是，她在夢世界尚未展開的時候就發覺了這一切。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八雲紫沒有阻止自己？
因為如同自己說的，這樣的話幻想鄉能夠存在的更久？還是因為其他原因無法插手阻止？不，應該還有更為深沉的原因吧？
八雲大人在打著哪方面的注意？
八雲紫似乎在少年漫長的思索之中想到了少年的所思所想，笑了。
「怎麼，這都想不到嗎？」。
她指了指自己。
「既然沒人能夠算計到我自己，那自然是我自己將我自己欺騙了。」
咦咦？
雨桐十愛有些意外地看著八雲紫。
八雲紫卻是淺笑著，眼中多出了幾分幸福。
「而且，要和十愛成為家人什麼的，我可沒有想過這種想要挽回的事情哦。」
雨桐十愛的神情之中的不解更多了。
「等，等等，八雲大人，您是說，您沒有這個想法嗎？」。
「至少不是夢里面那般親近哦。嘖嘖，沒想到十愛是這樣看我的呢，果然是無可救藥的姐控嗎？」。
八雲紫用右手輕輕捂著嘴，就像是小女生一般，露出松鼠般可愛的表情。
雨桐十愛如遭雷擊。
「八八八八八雲大人我我我您的意思是……」
他好像還有些無法相信一般，用手指強調著自己，口吃地問道。
「那是……我的願望嗎？」。
八雲紫卻是不正面回答，只是很開心地笑著。
「誒呀，只不過是打算讓你把我拖進夢世界里面，讓你撒嬌一下，然後我們好好談談的，但是好像得到了許多的意外收獲呢。」
她不懷好意地看著雨桐十愛。
「真是的，還好十愛很機智地弄做姐弟關系，如果是母女關系，那麼我們大概還可以就我的年齡問題到隙間進行一番探討。」
「可，可是，八雲大人，我……」
雨桐十愛似乎對那關系是自己的原因而有些愧疚，現在有些匆忙地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八雲紫看了看少年的表情，微微一笑。
「是不是想問，既然我在你的夢世界展開之前就知道，為什麼不阻止你嗎？」。
她看著雨桐十愛遲疑著點了點頭之後，輕笑一聲。
然後她叉起腰來，白色的手掌將家居裝下的縴細腰肢體現了出來。
「因為這是十愛的第一次發脾氣，當然要順從著你了。」
雨桐十愛的眉頭跳了跳。什麼和什麼啊。
「八雲大人您這是認真的嗎？」。
不是對于沒有存在意義的自己的拋棄嗎？
他這樣一想，感覺胸中因為少女的幾句胡鬧而壓抑下去的黑色火炎又要復燃一般，幾分失落也浮現在臉上。
「我不僅沒有給您分擔壓力，而且還反而將你拉進了夢世界。八雲大人一定很討厭我的背叛吧？「
八雲紫眨了下眼楮，好像是拿雨桐十愛沒辦法一般嘆了口氣。
「到現在都沒反應過來嗎，你這個笨蛋。「
她抬起了頭，收回了剛才那些歡快的表情，換上了稍稍認真一些的神色，看著雨桐十愛，展開了雙手，好像是在展示著什麼一般。
「這里是幻想鄉，一切事物都能在這里尋找到它的安息之地。我希望你也能夠生活在其中，十愛。為此，放下我過去賦予你的意義吧，你不再是我的劍，而是作為單獨的個體，能夠為自己的一切思考並負責的人。「
她露出了笑容，就像是在夢世界中，那次與西行幽子和風月幽香談起了雨桐十愛如果能夠獨立一般的，溫柔而滿足的笑容。
「然後，成為我的家人，十愛。整個幻想鄉在陪著我一起面對著一切，我從來不是一個人。「
「八雲大人！這樣不行啊！」
雨桐十愛依然不肯放棄。他所知的少女是一個最為偉大的夢想家，而他也正是為了這個夢想而出生的。
他無法放棄自己存在的意義。
「那個夜晚的約定呢，您的夢想呢？」
八雲紫笑著，看了看這純白色的世界。
她金色的眉毛彎彎的，紫色的眼瞳之中不是原本的深不見底，而是淺顯易見的幸福。
「十愛。夢想這種東西，是很殘忍的東西。為了夢想，你會放棄很多東西，得到很多東西。你會忙于奔赴在實現夢想的各個地點，各個事物，就像是一台永遠無法停止的機器，在過載運作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之中，絞碎很多很多原本屬于你的幸福。甚至說，為了夢想，有時候你會付出你所無法承受的代價。」
她閉上了眼楮，好像要將眼中的那些幸福用眼皮擋住，又好像不想讓雨桐十愛看到那些幸福消散開。
「幻想鄉的建立，博麗大結界的展開，我失去了一位友人。那是我最為重要的摯友。她並不對建立幻想鄉有什麼如同我一般的渴望，但是為了我這夢想，她已經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了。所以說，夢想是一種很殘忍的東西。」
「可是……」
「試想一下。」
雨桐十愛剛剛想要開口，八雲紫再次打斷了他。
她稍稍側著臉，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如果我們執意要將幻想鄉之中的一切帶到外界，讓人類再次過上人與妖怪之間斗爭，妖怪吃人的生活，對于他們而言是一件好事情嗎？」。
八雲紫這樣說著，緩緩睜開了她的眼眸。
在那深紫色如同水晶石一般的眼眸之中，沉澱著數千年來的思考，浸泡著一位最為偉大的夢想家放棄了自己夢想之後的平靜，以及妖怪賢者作為八雲紫這個個體，而不是作為一個妖怪，站在了人類與妖怪的分界線更為超月兌的角度所看到的一切。
她嘆了口氣。
「既然人類選擇了不需要我們。那麼，我們選擇離開就可以了。」
「所以啊，十愛。現在已經不需要那個夢想了。」
她再次笑了起來。從一開始八雲紫就一直帶著笑意，但是現在的這份笑容之中的意義，雨桐十愛卻已經了解了。
那個笑容之下的沉重已經卸去，少女已經不再在那如同末日一般的雨夜天空之下。她放棄了夢想，卻創造了樂園。既然人類已經不需要妖怪了，那麼就統統由八雲紫來收下。既然人類選擇了自己的道路，那麼就按照他們所選擇的道路走下去。
人，沒了夢想，依然活著。
八雲紫也是如此，就算已經不再打算將群青色的天空之下都能夠行走，她與幻想鄉依然存在著，依然奔赴在這世界上。
雨桐十愛臉上帶上了痛苦。那是自那夜就開始燃燒的黑炎被八雲紫的話語所熄滅而產生的窒息感。
「所以說，八雲大人，您放棄了夢想，那我怎麼辦？」
八雲紫看出了他的痛苦，也看到了他所堅持的一切。但是她還是搖了搖頭。
「十愛，你還想要追逐那個夢想嗎?」
「為了這個夢想，你成為了嚼食者，你進入了幻想鄉之中，依然對每個你所接觸到的人畏首畏尾，不斷地考慮著我的立場。你被這個夢想壓迫著，舍棄了太多東西了。」
「可是……」
雨桐十愛咬著牙。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但是如今的他，只剩下這樣的存在價值了。
「如果我連追逐您的夢想都放棄了，那我……」
「想問還有什麼意義？」
八雲紫輕笑了起來。
「毫無意義。」
隨後她向著雨桐十愛走去。
「但是，你依然存在著。對此一定要有什麼意義嗎？」。
好像是角斗一般，雨桐十愛莫名其妙地後退了起來，好像是在害怕什麼一般。他的臉上帶著迷茫，不甘，緊張以及一抹莫名的開心。
「八雲大人的意思是……我還是可以留在您身邊的嗎？」。
「那不是當然的嗎？」。
八雲紫突然一個箭步，伸出手抓住了躲閃不及的雨桐十愛，一把將他拉進了懷中，緊緊地抱緊。
就像是春風一般溫暖，少女的手臂將少年攬入了懷中。
這是出乎雨桐十愛意料的攻擊，他的眼中蘊起了水霧，好像要落下淚來。
如果說，他就在這樣的懷抱里哭出來，哭出來的話。
那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他想要掙扎，想要推開那個少女，但是這懷抱未免太溫暖了些。
就像是溺水者的最後一口氧氣。
雨桐十愛就像是听到了過去的自己一點點死去的聲音一般，但是他不能夠哭出來。
不能哭的，不能。
不能……
嗚……
明明不能的，但是已經再也無法堅持了。
雨桐十愛再也無法咬緊牙關了，一聲嗚咽從他被攬在八雲紫懷中的喉嚨中發出。
隨後他哭了。
PS︰誒呀，真的，終于哭出來了呢，這孩子。
所以說，過去的雨桐十愛就這樣死了。
這或許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吧。
澈醬模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