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真的好嗎？
雨桐十愛被少女拖著奔跑起來之前，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讓少女這樣幸福真的好嗎？
的確，自己的確想要好好地關心一下她，但是這是作為代替她的姐姐來關心她的。她一定會提出那個要求的，那個將她與之前九位福音一起葬送在嚼食者這一座肉棺之中的要求。
那樣的話，作為姐姐而做的關心也說得過去，她接受之後也會更加想要去與姐姐們團聚而已。
但如果以雨桐十愛的身份來關心她，只會讓她心生對生活的眷戀。這樣的話，的確可能會讓她放棄求死之心。但是那樣未免太殘忍了。該如何去選擇，生或者死，這是屬于她自己的權力。
活著代表著要背負著如同死亡一般沉重的枷鎖，而死亡者卻是能夠得到救贖。
被少女扯著臉，雨桐十愛能夠看著對方漸漸變得淺下來的暗銀色眼眸。或者說是那軟得快要融化了的表情。如果說是為了彌補對方姐姐的那些事情而去關愛少女的話，雨桐十愛是願意的。但是如果說以雨桐十愛這個身份的話，實在是讓人難以言表自己心中的那感覺。
現在應該如何去回應對方。
他看著依歌莉婭的眼楮，在那暗銀色的眸子中間是黑漆漆的瞳孔，好像一片漆黑的深淵。披散了下來的銀色長發讓她如同林中精靈一般。
這份心情，該何以言表呢？
雨桐十愛與依歌莉婭就這樣對視著，在這個廣場上，在鶯鶯燕燕的歌聲之中。
少年的黑色眼眸如同一抹濃墨，少女無法從其中讀出任何東西。而少女的銀色眼眸又像是一塊金屬，帶著顯而易見的堅定不移。
這場面一下子僵持了起來。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隨著時間的過去，雨桐十愛卻什麼也沒法說出來。
「誒誒，這不是雨桐先生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兩個人的僵持，雨桐十愛發出了一聲如蒙大赦的輕吁。
來的人是古川真一，這個太公望的弟子，他好像也是打完招呼才發現了這兩人的氣氛的不對。
「呃……那個……雨桐先生還有……依歌莉婭小姐？」
他的臉上流下一滴冷汗。
「哼。」
依歌莉婭有些憤懣地看著古川真一。
「古川，你來干什麼？」
干什麼的，當然是來約可愛的女孩子跳土風舞啊。
然而並不能將這話堂堂正正地說出來，古川真一他只得苦笑著敷衍起來。
「我也是喜歡廟會，所以在廣場這里看一看。」
「唔……」
依歌莉婭瞥了一眼雨桐十愛，然後看向了古川真一。
「古川，你覺得我怎麼樣？」
「誒誒？什，什麼怎麼樣？」
嗅到空氣之中的不和諧，古川真一打了個寒顫。
古川真一已經開始後悔沒頭沒腦地過來搭訕了，如果可以的話他更願意去和那群小孩子一起去玩除妖游戲。
依歌莉婭則是微微一笑，稍稍測過身子，一叉腰，展露著她的曲線。
「我是說，如果有著像我一樣的女孩子在廟會之中單身一人，你會想要約著我一起跳舞嗎？」。
「噗咳！」
古川真一露出了驚訝與憎惡混合的表情，他狠狠看向了雨桐十愛。
「啊啊啊啊！我要呼叫FFF團啊！」
「什麼和什麼啊！」
雨桐十愛終于忍不住吐槽了。
「這分明就是拿我撒氣嘛！雨桐先生你什麼時候出手的啊！而且說出這台詞的女孩子絕壁已經是可以推倒的好感度了啊！」
古川真一臉上悲憤不已，雙拳緊握，淚如雨下。
「啊啊早知道我就不該過來啊！」
說著他抱著頭跑開了，一路上灑下了晶瑩的淚光。
「……」
依歌莉婭保持著展示身段的姿勢，看了看那個少年消失在人群之中的方向，哼了一聲。
「男人都這樣有色心沒色膽。」
然後她轉過頭看了雨桐十愛一眼。
「有的還連色心都沒有。」
雨桐十愛只得苦笑起來。
他抬起了頭，看向了清澈的夜空與明亮的月亮。
「出村子走一走吧。」
他想了想，對依歌莉婭說到。
「唔……」
少女低頭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
「好吧。只有我和十愛兩個人倒也不錯。」
于是兩個人便出了村子，遠離了那些熱鬧的人群。
出了村子門之後，世界的色調好像一下就轉換了，原本暖洋洋的明亮的燈火都遠離了他們，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潑上了一壺冷水的夜景。雖然沒有了集市之中的熱鬧與歡樂，但是耳邊也同樣因為遠離那些喧囂而安靜了下來。
就算是不再是昨夜那般的永夜，那高掛在天空之中的天體依然明亮如同一盞路燈，在人間之里外那些沒有燈火的地方鍍上了一層黯淡的月色。平原上的草葉在月光下閃著幽光，被呼嘯而過的風吹得起伏不定。夏日的蟲子們發出低吟，好像是夜半的夜曲。
雨桐十愛側目看了一眼走在身邊的少女。
她柔順的銀色長發披散在肩上，和白色的浴衣比起來，少了幾分柔和，多了幾分冰冷。她的銀發本身就是如同魂魄妖夢一般，帶著幾分武士的決絕，有著金屬一般的冰冷色澤。
好像感受到了少年的目光，少女轉過頭來，回應以微笑。
「好看嗎？」。
「並不是因為好看才看的。」
雨桐十愛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與之相比，大概今晚過去你就會向我提出你的那個要求吧。」
「是啊，我很想要和姐姐們死在一起。你知道的，這可能是我最後的和她們在一起的機會了。」
少女稍稍撫弄著自己的秀發，以及身上的浴衣。她低著頭，白皙的皮膚在月光下好像下一秒就會發出銀白色的火焰一般，帶著灼目的白。
「……是的。對不起，依可。」
雨桐十愛能做的只有道歉。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對于少女而言，能夠將她送往姐姐們的身邊，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少女所追求的幸福，正是這樣一件事。
但是。
「來，十愛。」
少女伸出了白得讓人眼楮發燙的手，伸向了雨桐十愛，臉上帶著她的笑容。
「我們來牽手吧。」
為什麼呢？
「為什麼。」
雨桐十愛皺著眉，停下腳步，看著少女的手。
「為什麼會喜歡上我。就算是想要讓雨桐十愛和嚼食者這兩個分開計算，也沒有理由吧？」
少女的手就這樣懸在空中，好像是斷橋一般，帶著幾分稍稍的悲涼。
「這樣啊。」
她的聲音一下子低落下去。
依歌莉婭將視線低下，長長的劉海將眼楮劃分成無數的細長的豎條，讓雨桐十愛看不到其中隱藏著什麼。
她的手臂就這樣懸在半空之中，素白色的手掌朝著雨桐十愛張開，好像在期待著什麼放到上面去。
「十愛你不信麼，我說的話。」
「不是不信，只是我不懂……」
雨桐十愛感覺心里面沉甸甸的，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受。他撫了撫胸口。
「人類的感情，我還不懂。」
「你在說什麼啊。」
少女低著頭，收回了那只看上去可憐的手，聲音有些沉悶。
「感情這種東西，人類自己也不懂。沒有人會懂，也不會想要真正地懂。就算是一輩子想要弄懂，也絕對弄不懂。這點不論是人類，還是妖怪，我覺得，一定都是這樣的。」
隨後，她猛地抬起了頭，那暗銀色的眸子映著月光，竟然如同月光一般明亮，就像是要燃燒起來，就像是要迸發出來，帶著月白色的灼灼火光。
甚至因為這光亮的刺激，她的眼淚也一起流下。
「我也不知道啊！十愛你為什麼這樣問！我就是喜歡怎麼了！我就是恨怎麼了！有什麼錯嗎！為什麼啊，十愛你怎麼能夠一直這樣一副表情！我喜歡你啊！就不能露出一個笑容嗎？如果不行的話，拒絕我啊！」
她用力地往前一步，然後雙手向前抓住了少年的前襟，隨後她聲嘶力竭地大喊了起來。
「那算什麼啊！姐姐嗎？你把八雲紫的夢想當做你活下去的替代品，現在你又想做我的姐姐的替代品嗎？！那算什麼啊，那算什麼啊！！我喜歡的是你啊，是你啊雨桐十愛！！你究竟要怎樣地折磨我才會懂啊！！！」
雨桐十愛臉上是完全的出乎意料。他看著那個抓著自己衣襟的少女。
少女因為用力地抓著自己的衣服，劉海已經亂了，但是那雙流著淚的灼灼眼眸卻是死死地盯著自己，如同最鋒利的刀，刺入了雨桐十愛的靈魂。少女因為激動的咆哮，血液涌上了臉龐，看上去就像是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一般，喘著粗氣。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兩秒，隨後她慢慢放開了少年的衣襟，喘著氣，退了兩步，轉過身去，不讓雨桐十愛再看到她的表情。
夜晚的人間之里意外地很安靜，安靜得只能听到人間之里之中傳出來的土風舞的音樂與耳邊的蟲鳴。月光不復原本的皎潔，而是讓人感到一股如同白骨一般的慘白，殘忍地澆灑在那背對著少年的少女的身上。
雨桐十愛的心里面更是沉甸甸得可怕，好像有人用成千上百的石塊堆積在上面。這沉重感不僅僅給他更為壓抑的感覺，也讓他有種無法動彈的拘束感。他不想要少女露出那流著淚咆哮的樣子，那表情就算是看著也很痛苦，但是很顯然這份痛苦是他，雨桐十愛帶給少女的。
該怎麼辦。
逞強的少女只是背對著少年，但是雨桐十愛知道她的眼淚尚在流淌。她剛才那斥責的一切，那一切都像是最為鋒利的刀，切開了自己的心。自己對少女的關心的確是想要彌補她姐姐的那份，然而少女的心卻意外地感受到了這一切。
明明是一個粗線條的家伙，卻如此地敏感，敏感到輕輕一觸踫就會顫抖，就會嚶嚶哭泣，卻不願讓人看到自己的眼淚。
「吶，十愛。」
少女稍稍有些啞著嗓子，或許是剛剛的發泄讓喉嚨的負擔不小。她並沒有回頭，而是站在原地，低著頭抹著眼淚。
「愛麗絲都和我說了哦，十愛的想法。說實話，我覺得十愛好過分，除了八雲紫大人的劍以外，就什麼也不想要了嗎？」。
雨桐十愛有些意外是那個金發的人形使泄密，但是現在並不是找愛麗絲秋後算賬的時候，他克制住自己的心里那份莫名其妙的沉重感，盡力讓自己看著依歌莉婭。而依歌莉婭也繼續抽泣著。
「好過分啊，好過分啊十愛。你除了八雲紫之外，一無所有，但是現在你有了幻想鄉。但是我除了你，我已經真的一無所有了啊……」
她一轉身，流淌著眼淚的雙眼看向了那沉默的少年，眼中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她深深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淚水之後再一次定定地看向了少年。
「明天早上，我想要被你吃掉。不過，如果你想留我，如果你開口的話，我就活下去。」
雨桐十愛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依可，你說什麼？」
少女听了少年的這句話，倒也不再惱火，而是自嘲地笑了笑。
「哈哈哈，看來我的日語不是很好呢。沒關系，如果你想听，我就重復。我是說，如果你開口挽留我，如果你想要我留在你的身邊，那麼，我就算讓姐姐們等上幾十年，我也願意留下。」
她將整個身子都轉過來，正面對著少年，臉上帶上了一種雨桐十愛從未見過的果決與堅定——那是讓雨桐十愛感到心悸的堅定。
「只要你開口挽留，只要你想要我留在身邊。」
那黑色的眼眸與銀色的眼眸，在這冰冷而幽靜的夜晚之下，在這白得有些讓人心里發慌的月光下，再次長久地對視了起來。
雨桐十愛看著她，心里突然有了一股氣流。
這股氣流好像要將壓在心髒上的那些沉甸甸的石塊都沖散般，好像要讓一切都被掀翻一般。它從心里不知道哪里沖出，狠狠地頂在石塊堆積而成的壁障上。
他的心髒在石塊與氣流的激蕩之中發出了哀鳴，他因此緊蹙著眉頭，感受著這股痛楚，不知所措的的同時，也看著少女的眼眸。
依歌莉婭對于他而言，是除了八雲紫之後與自己的關系最大的人。八雲紫塑造了他，卻是依歌莉婭開啟了他。如果可以，他是不想要傷害對方的。但是那又如何，過去的一切並不會因為他的想法而有任何的改變。
但是他並沒有對少女有著那個心思。
他知道，他對少女的感情並非是如同少女對他的情侶一般的。那是更多如同家人一般的感情。然而這份感情是無法讓他開口讓少女留下的。少女有著真正的家人在等待著她，每在這個世界多活一秒鐘，作為福音的依歌莉婭都會受到一份來自姐姐們的回憶的折磨。
他心中的那股氣流在他想到這里的同時，也驟然變得狂野，將積累在心髒上的那些石塊吹得搖搖欲墜。
他抬起了眼楮，那如同夜空一般的眼楮之中是開始閃耀起來的銀色星群。
是時候正面面對這一切了。
「依歌莉婭。」
他看向了一直等待著答復的，被他所傷到的少女，緩緩開口。
與此同時，第一束煙花從人間之里升起，在天空之中綻放開來。彩色的光芒代替月光如同彩虹一般照映在了少年與少女的身上，轟然的爆炸聲從空中彌散開來。少年的嘴唇一張一合，訴說著自己的意志。而少女則是傾耳以待，一絲絲神采在她被映得很好看的暗銀色的眼眸之中流轉著。
他們站在夏日的夜空之下，在煙花的光芒之下，這樣一人說，一人听。五顏六色的煙花將他們兩個的白衣染上了不同的顏色，少女身上綻放著的煙花與蝴蝶，好似在少年的溫言之中飛舞。
PS︰一不注意發現這章有近五千字……好想砍成兩張發2333.
腦子還是有些迷糊，這張還好是存稿。這樣的話就把進度趕上了。謝謝各位的諒解與支持。
嘛，這段劇情也快過去了吧，我的火把已經**難耐。
澈醬模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