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幸福的,什麼是快樂的?
芙蘭朵露在很久之前就一直在想這個事情。她想了很久也沒有能夠想出,為什麼這樣會幸福,為什麼這樣會快樂。但是她知道,她喜歡那種感覺。她可以不吃其他東西,但是她喜歡那血液被從人類活生生的身體之中爆裂出來的感覺,她喜歡,她會興奮,她會大叫,她會忘記很多不想要想起來的事情。
那感覺,那感覺正是她所追求的快樂,那是幸福。所以她追著這感覺前行,當她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經只剩下了這感覺。姐姐也好,她的下僕與友人也好,都不能夠再與她一起玩耍了。
她們已經在十字路口分叉了。
于是她只剩下這感覺了,她沉溺其中,麻痹自己,認真地相信著,這是幸福,這是快樂。她早就忘記了什麼是妥協,她也不再相信除了這感覺之外的事物。她喜歡著自己的姐姐,但是她的姐姐並不能夠理解她的道路,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這世界就是這樣孤獨,孤獨到人與人是永遠無法互相理解的。芙蘭朵露的世界也不需要那個不理解自己的姐姐,她只需要前進,她也只有前進。
然後心里的空洞越來越大,用來填充的血肉也越來越多,但是怎麼也填不滿,總是會變得更大,就像是這空洞在吃著自己用來填充的血肉然後長大一般。她的心也因為這樣而越發地躁動。
然後那個人就出現在了洋館之中,這一次逃出來的芙蘭朵露一聞味道,就發現了對方那腐臭,骯髒,血腥,惹人生厭的味道。她熟悉這股味道,她知道這種感覺,她突然覺得對方實在是太棒了,她必須要邀請這個同類,或許對方能和她真正地達成共識,自己也在這個孤獨的世界上有那麼一個互相理解的人。
然後她就這樣興沖沖地將對方拉進了自己的房間,並且在對方的表現下,自己自以為是地認為是找到了同類。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可笑。
那個人不同于她,那個人不是她的同類,但是他是走在她的這條道路上的,他不僅懂得如何與自己溝通交流互相理解,同時也會與其他人互相理解。這個人展示了一條新的道路給芙蘭朵露看。
那是她從未想象過的道路,她也渴望著這條道路。
之後的事情也就被他一手掌控著,似乎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自己陷入動一根手指都費力的地步,然後開始掌握能力。
她看到了姐姐的笑顏,她感受到了帕秋莉的關心,她享受著十六夜夜的照顧。
但是她一個人的時候,還是會看著自己的手掌。只有她一個人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那股力量,或許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掌控住的東西。一切或許比那個叫做雨桐十愛的人想象的更糟糕。
所以她知道自己曾經的堅持是多令自己的姐姐傷心,所以她知道自己的姐姐這麼多年付出了多少,所以她知道自己奢望能夠與姐姐她們一起生活是多麼不可能實現,所以她知道——
那個夢境是有多美好。
那個永遠的夜晚過去之後,她在床上睜開眼之後,又在床上待了好久好久,一直在閉著眼楮,想要重新回到夢里面。她知道這樣毫無意義,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但是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她實在不知道,那股燒灼著心的灼灼不甘,又要用什麼來壓抑。
閉上眼楮能看到的只有記憶之中的夢境碎片,睜開眼楮只會感到五內髒腑受到的灼燒。
陽光,雨露,和風,果醬面包,姐姐的擁抱。這些東西,從此就真的只是在夢里才能夠得到了。但是那個家伙,那個之前引導著自己真正明白自己心意的人,那個指出了什麼才是自己想要的幸福的人,卻不告訴自己如何才能夠真正地幸福。然後在那場夢境之後,就這樣把她放著不管了,就像是說到一半就不再開口的話語。
那個人,是一個騙子。
芙蘭朵露不再滯留在床上,她爬了起來,坐在了椅子上。
那個人是一個騙子,她這樣告訴自己。所以,這些幸福,其實並不是芙蘭朵露能夠得到的,芙蘭朵露和那個人不同,芙蘭朵露是一個無法控制自己的人,這也讓她知道了,她是永遠無法幸福的。
所以那個人是一個騙子,擅自地展示了真正讓芙蘭朵露動心的東西,擅自撕開她的傷疤,擅自地給予了那麼一份希望,然後現在讓芙蘭朵露一點點地認識到,那希望是假的,那未來再美好也不會降臨。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人來到這里之前,但是芙蘭朵露那自錮了四百九十五年的心在告訴自己,已經回不去從前了。她沒有再吃過人,天天就是隨便吃一些十六夜夜給她準備的食物。也不是還抱有希望,只是不想讓自己的身邊的人再像之前那樣為難而已。
今天的她繼續坐在了椅子上,安安靜靜地,像是四百九十五年前尚未成為吸血鬼之前那樣,其實在那之前的事情她也記不起來了,只是稍微地有著些印象。
她呆呆地望著燃燒的蠟燭那跳動的火焰。
今天的外面是什麼樣子呢,她很想知道,是不是像是那個夢里一樣,有著晴朗的天氣,明媚的陽光灑在馬路上,她可以抓著氣球到處跑,讓那太陽暖暖地曬在身上。不過果然不可能吧,自己是吸血鬼。
她將手放在了桌子上。這張桌子是新的,在陽光之中生長大的樹木就算被砍伐,做成了桌椅,芙蘭依然似乎能夠從這桌面的紋理之中感受到那曾經感受到過的光與熱。她只在很小的時候以及夢里體會過,小時候的記憶已經隨著歲月的流轉漸行漸遠,夢里的體驗卻讓人欲罷不能。
那個騙子也是,這張桌子也是,行走在陽光之下,就那麼讓人側目。
她連這張桌子都開始嫉妒起來。
當她反應過來時,這張桌子已經成了碎片,房間之中又發生過一場風暴。此時,那扇厚重而又對于她來說依然脆弱不堪的門扉再次被推開。
她轉過頭看了過去,看著自己熟悉的姐姐,以及身後意外的那個人。那個人將她迷蒙地奔跑的時候教給了她真正的世界,也讓她真正發現了自己所處的地方是如此的令人絕望。
她對他的憧憬變得如此難以達成,她對他的感情也因此變得進退維谷,復雜難言。
她稍稍低下了視線,不甘的火焰再次從指尖開始向著全身蔓延。那感覺讓她口干舌燥,讓她很想像夢里一樣撲到姐姐的懷里,很想發泄出去。但是什麼也不能做,她什麼也不能做,一切還是一樣一點都沒有能夠改變。
所以,如果必須說什麼來讓這份感覺不再灼灼的話,她應該說。
「騙子。」
她看向了那少年,這樣作為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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