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以龜速移動,短短的一截路走了好半天。終于回到了家門前,穆小柔裝模作樣地推開車門下去,剛想表達一下有家進不得的不滿,白怡先聲制人地罵她︰「沒良心的死丫頭,可算舍得回來了?」
在外人面前被她這麼罵,穆小柔覺得掉面子,訕訕地假咳一聲,周錦笙這才慢悠悠地踱步至她身邊,禮貌地向白怡問好。這麼一打岔,白怡果然不再把注意力浪費在穆小柔身上了。在見到周錦笙的一剎那,白怡的眼楮亮得嚇人,那是怎樣一種如狼似虎的眼神啊,簡直就是恨不得把周錦笙拆骨入月復。
穆小柔幸災樂禍地放任白怡滿腔熱忱地把周錦笙往門內引去。周錦笙那張嘴最能說會道,連她這麼難搞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的,她就不信周錦笙對付不了區區一個白怡。什麼?周錦笙是好心送她回來,她恩將仇報禍水東引?是又怎樣,反正她不會有絲毫的內疚。
「哥!」送走了兩尊大佛,穆小柔的心情顯然很好,甜膩膩地向陸長深撒嬌,一旁的譚思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陸長深看著她長大,她什麼模樣是他沒見識過的?因而他只是好笑地問她︰「說吧,又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就幫我把這些都搬進去。」她指了指車後座上的行李,依然一臉乖巧。
等陸長深提著行李進屋了,穆小柔這才拍了拍手掌,清了清嗓子,悠哉悠哉地走到副駕駛座上把縮在角落的小灰給抱了出來。
這幾個月小灰吃得好睡得香的,身體拉長了不少,四條粗粗的小短腿也變得更長更結實了。最為有趣的是,它那一張小臉小時候還不算特別皺,松松垮垮的挺可愛,可是隨著它年齡的增長,臉上的皮膚越來越緊實的同時也越來越皺了,怎麼看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小灰的體重增長了不少,穆小柔抱得有點吃力,但她很努力地把它抱到譚思明面前。譚思明沒留意到她的小動作,冷不防被她是嚇了一跳,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後身手敏捷地跳開三步。她小時候被狗咬過,心理有陰影,平生最懼狗了。
穆小柔放下小灰,心滿意足地哈哈大笑,笑到直不起腰來。讓這個女人常常威脅她,看她這回不好好治治她。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屋內的人。听到穆小柔肆無忌憚的笑聲,周錦笙也跟著彎起了唇角,一時不留神錯過了白怡說的話。白怡見狀,略微尷尬,不由得感嘆一句︰「這個小柔,從小就是個人來瘋,有時比男孩子還要頑劣……」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在一個認定的女婿人選面前這樣說自家孩子不好,她立刻收住了口。
「無妨,她的性格很好。」周錦笙微笑道。
他這麼一說,白怡立刻來了精神。通常一個男人這樣評價一個女人,要麼就是他對這個女人壓根兒沒感覺,要麼就是他對這個女人很有感覺。無論如何,她看到了希望。
「錦笙是吧,你看起來還很年輕,家里有沒有催促找女朋友?」白怡問得既殷勤又露骨,周錦笙倒也不見怪,張口欲答,一道聲音突然斜里穿插進來,沒好氣道︰「阿姨,你不知道嗎,周醫生最近和他太太鬧別扭,你這麼問他不是給人家添堵嗎?」。
「是嗎?」。白怡狐疑地想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破綻,無奈她的眼里只有滿滿的責備。穆小柔的表情不像是裝的,難道她說的是真的?白怡好生失望,向周錦笙道歉︰「真不好意思。」
「其實……」周錦笙想解釋,卻被坐在一旁的穆小柔壓得死死的。她強勢地用目光威脅他,一臉做了壞事之後的竊喜。
也罷,她開心,就由得她去吧。
黃昏時分,周錦笙告辭離去,陸菲菲在房間里安然穩睡,譚思明則到醫院上班去了,熱鬧了小半個下午的家一下子冷清下來。
穆小柔從廚房出來,一眼就看到了背對著她坐在略破敗的葡萄架下的陸長深。殘陽如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頗有滄桑寂寥之感。
她緩緩走到他身後,輕呼了聲︰「哥。」
他抬頭看她,一雙眼眸盛滿了琥珀流光。那是世上最最溫柔的一雙眼楮,那雙眼楮看著她一路走來,歡笑,悲歌,跌倒,受傷,成長,他給予她最長情的陪伴,給予她最堅強的後盾,他從來都無分對錯,總是義無反顧地站在她這一邊。他是她最親愛的哥哥。
「來,坐。」陸長深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一個位置。
她依言坐下,問他︰「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沒有。」他搖頭,「小柔,你開心嗎?」。
「為什麼這麼問?我很開心啊。」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說辭,她把嘴角的弧度往上提了提。
「還是一樣傻氣。」他失笑,「你這半年來,比之前活潑了不少,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時候的你。」
「現在的我不好嗎?我覺得現在的我很懂事啊。」她把頭枕在陸長深的肩上,輕輕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這麼大個人了還撒嬌,陸長深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望著遠方的夕陽,似是陷入了沉思,又似是什麼都沒有想,心中空無一物。
也許是太累了,穆小柔枕在他的肩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直到夜色漸漸降臨,霧氣越來越重,她才揉著眼楮醒來。像只小貓似的觀察了一下四周,她懶懶地嘟噥︰「這麼晚了,爸怎麼還沒回來?」說完,兩人俱是一愣,恍惚間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歲月。
穆小柔是穆韓天一手帶大的,所以特別黏爸爸。陸長深來到她家的頭幾年,穆韓天正處于事業的上升期,披星而出戴月而歸,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來。那時穆小柔還小,和白怡母子的感情又尚未建立起來,太長時間看不到爸爸心自然就慌亂了,因此常常在晚飯後一個人躲在院子的葡萄架窩著下等穆韓天回家,日復一日,誰勸她都不听。無計可施之下,白怡只好讓陸長深陪著她一起等。
在這個院落里,在這個葡萄架下,滿滿的都是她和陸長深之間的回憶。
「爸早就回來了。」陸長深摘下她頭上的一頂帽子,「你看,這不是剛剛爸給你戴上的。」
她吐了吐舌頭,隨即又嗔道︰「怎麼也不叫醒我?」
「舍不得。」陸長深淺笑。他的笑很溫柔,溫柔得就像天邊那一輪如水的皎月灑下的柔光,溫柔得像秦淮河邊一場燈影搖曳槳聲起伏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