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是晚會的牽頭人,出于禮貌,來賓入場後當是先與她打個照面的。穆小柔本是挽著江城的手臂入場,到了場內,他突然改為牽起了她的手,儼然情侶之姿。她疑惑,他也不作解釋,拉著她徑直朝文夫人走去。
果然,他們交握著的手引起了文夫人的注意,她看向他們的目光很是耐人尋味。穆小柔肯定的一點是,自己已經引起了這位夫人的不悅。江城的用意,穆小柔此刻倒是猜測出了個大概。文夫人願意賣自家外甥這個面子拉穆小柔一把,但她不允許宋顏回和穆小柔扯上不三不四的干系,江城現在的做法就是為了消除她的疑慮。
不過,文夫人顯然並沒有因為他的做法而高興。她很不開心。縱使把不悅都故意寫在了臉上,文夫人和江城依舊維持著面上的風度,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很快又來了一撥欲與文夫人打招呼的賓客,江城禮貌地告辭,文夫人狀似無意地說︰「我許久沒見靳柔那孩子了,怪想念的,把她也叫來了,實在是沒想到你今晚也會來,真是巧了。」
實在是文夫人的無意表現得太刻意,在她說到靳柔時,江城握著自己的手緊了緊,雖然短暫,穆小柔卻敏銳地感受到了。他們離開時,文夫人臉上的笑容很詭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穆小柔似乎听到來自那位夫人的一聲冷哼。她突然感到不安,無來由地。
「你先自己逛逛,我等下再過來找你。」江城說罷便放開她的手。
心底的不安愈演愈烈,穆小柔有些不願松開他的手,在他撒開手時用力回握住。
「怎麼了?」他看向她,眼底無波,十分平靜,並沒有責怪。
看到他這樣,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來,笑自己太多慮。
「沒事。」她笑著放開他。
「嗯,好好呆著,或者找別人聊聊天也行。」他轉過身去,走出兩步又轉了過來,「我很快回來。」
她朝他輕輕揮手,直到他走遠了,消失在人群中,她才四處打量著,目之所及,皆是陌生的臉孔,她心里想著該去哪兒消磨一下時間。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收起,猝不及防地撞入一雙冰寒刺骨的眼中,于是僵在了臉上。
兩米開外,一個女子正冷冷地注視著她,嘴角帶著一絲譏誚和不屑。穆小柔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繼而身體竟抑制不住地顫抖,仿佛全身的力氣被抽光般酸軟無力。她伸出手想要扶住點什麼好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卻只抓到一把虛空。
「果然傳聞不假,你真的和他攪在了一起。」對面的女子冷冷開口道,依舊不帶一絲表情。
「雲……歌。」穆小柔艱澀地開口。這個名字太過久遠,遠到她甚至連呼喚時舌頭都會先打個結。
「我是不是該說一句‘恭喜’呢?恭喜你終于如願以償,終于和他在一起了?」許雲歌沒有理會穆小柔蒼白如紙的臉色,繼續出言諷刺,「你真是了不起!」
周圍人來人往,她們的對峙早引來了不少的目光,當事的兩人卻渾然不覺。又或者是,察覺了也不在意。
「雲歌……」穆小柔無力地開口,有一絲絲求饒的意味。她想過的,想過有一天會遇到許雲歌的,但不是今天,不是在她毫無準備的今天。
許雲歌嗤笑一聲離開,穆小柔上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許雲歌止住了腳步,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見她只是失魂落魄地抓著自己的手,卻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听說他的未婚妻叫靳柔,名字里也有個‘柔’,就是不知道他在叫著你時,心里想著的又是誰。」成功地看到穆小柔蒼白的臉色再度變了一變,她仍然不罷休,又道,「穆小柔啊穆小柔,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沒變,在乎你的珍惜你的,你棄如敝屣,不屬于你的,你偏偏痴心妄想。」
不同于聲音本身的清冷,許雲歌說話的語氣帶著刻意的溫柔,但這溫柔卻像一把刀,狠狠地割在穆小柔的心上。
「不是這樣的,雲歌,你不懂……」她苦笑不已,「從來就輪不到我來選擇愛情,從來就沒有一本寫好的劇本先告訴我,我會愛上誰,我不該愛誰……」
從來就輪不到她來選擇愛情,是愛情,選擇了她。命運早已以強悍的姿態布下天羅地網,然後冷眼旁觀,等著她毫無還手之力地束手就擒。
而愛情,它的到來就像是一場潤物無聲的綿綿細雨。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听無聲,當她終于後知後覺地回眸,卻驚覺一切已塵埃落定。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于無聲處,于無言間,她早就淪為愛情的階下囚,所有不自量力的掙扎不過是徒勞罷了。
明明就是她的愛情,卻由不到她來抉擇。
許雲歌掙月兌穆小柔的手離開,背影孤傲而決絕。
許去歌本是長得極美的,近看她是一首言簡意遙的寫意詩,遠看她是一幅江南煙雨中朦朧的潑墨山水畫。歲月都厚待她,在這麼多年過去後,她的臉上幾乎沒有留下時光的痕跡,就連她那一身的冷絕也依然如昔。只不過,如今她把那一身冷絕用到了自己身上罷了。
「你和她有過節?」宋顏回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旁。
「欠她一條人命,算不算過節?」穆小柔笑得比哭還難看。
宋顏回這才把目光從那抹清冷的背影中收回,略帶憐憫道︰「不想笑就不要笑。」
「宋顏回,靳柔是誰?」她幽幽地問,一雙眼卻是死死盯著他的臉,不錯過其上的任何一絲變化。很可惜,他的表情幾乎沒有怎麼變動。
「你……」
「算了,你還是別說了,我現在不想知道了。」她急急打斷他。過了一會兒,又問︰「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好笑,是不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笑我,笑我傻,就像個跳梁小丑?」
「你在乎?」他反問。
她苦笑。
「能傷我的,從來都是我在乎的人。」說完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現在,她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一秒鐘都不想。
走得太急,她撞上了一具溫軟的身體,淡淡的馨香味縈繞在鼻端,感覺似曾相識。穆小柔抬眸,一張端莊嫵媚的臉映入眼簾,她朝穆小柔微微一笑,笑得很疏離。
「不好意思。」穆小柔把她細細打量了一番才緩緩開口道。她的做法無疑很沒有禮貌,不過女子面上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只點點頭便別過了臉。
這時,不遠處有人朝那個女子走來,叫了聲︰「靳小姐。」
穆小柔的腳步一頓,卻強忍住不回頭。
難怪總覺得這個女子有幾分熟悉,可不正是前兩天她和宋繁馨在珠寶店里遇到的那個女子嗎?靳柔,靳小姐,那天宋繁馨稱呼她「靳姐」,原來他們什麼都知道,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穆小柔不是不知道,她和江城這樣糾纏不清,其實早引來不少閑言碎語,不過她就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向來不怎麼計較這些東西,也就由著他們去了,反正他們怎麼說都不會對她的生活造成實質上的影響。但是,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有一個叫靳柔的人的存在。剛才雲歌說什麼來著?她說靳柔是江城的未婚妻?
穆小柔覺得自己的腦子就像一鍋混沌的漿糊,一團亂,頭痛得像是要炸開一樣。她試過在一些場合見識到旁人對她露出的異樣的目光,甚至有人當著她的面低聲討論著她,但是從來沒有人會真的大聲告訴她,沒有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訴她,其實江城是有未婚妻的人。
又或許,那些人在看不起她的同時,也是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吧。
宋繁馨是對的,于人情世故她真的是一竅不通。許雲歌也是對的,于做人她真的是一敗涂地。一路以來,幼時有穆韓天為她保駕護航,少時有江子皓為她遮風擋雨,後來有愛徒如命的恩師故意縱容,是以她一直都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一直可以任性妄為隨心所欲,殊不知,離開了他們,離開了那些庇護她的人,她什麼都不是,她什麼都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