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忘記了你 第二十八章 往事後期空記省

作者 ︰ 荀

穆小柔習慣把生活和工作分隔開來,生活中她閑散慣了,工作起來雖算不上兢兢業業,也算得上勤勤懇懇盡忠職守。二十余載的付出與努力,她的專業水平自然無庸置疑,況且她那一份履歷也確實相當出彩,愛材之心人皆有之,因而曾言對穆小柔是發自內心的欣賞。

曾言的肯定對穆小柔而言猶如雪中送炭,她需要一個人來緩和她與許雲歌之間幾乎是劍拔弩張的關系。

許雲歌在小提琴方面非常有天賦,如果不是輸給了出身和機遇,當年不思進取不求上進的穆小柔根本沒有資格與她坐在同一個教室內上課。但當年許雲歌主修的是大提琴,所以穆小柔根本沒有想過她會在一場小提琴賽上與許雲歌狹路相逢。穆小柔修為未夠,她做不到和許雲歌表面上相安無事地並排而坐,做不到和她公事公辦地討論選手的水平而不摻雜一絲一毫的私人感情。

因為那個人是許雲歌,所以她做不到。

一連幾日下來,穆小柔幾度心力交瘁。在許雲歌身邊,她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同走在懸崖邊,她時刻提心吊膽,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不致粉身碎骨。其實許雲歌並沒有如何為難她,除了那晚初見時出言諷刺,後來對她就像是對待一個陌生人,全然沒有顯露出一分一厘的敵意。

然而,有一種暴力,叫冷暴力。因為愛,所以怕,因為在乎,穆小柔無法對她的冷漠視若無睹。但是啊,許雲歌的心城之外深溝高壘,大概是永永遠遠地把一個叫穆小柔的人排除在外了。

最令穆小柔崩潰的是,在某一個她以為終于可以暫時不必面對許雲歌的清晨,她推開辦公室的大門時,迎接她的竟然是許雲歌伏在案邊寫寫畫畫的清冷身影。金黃色的霞光透過窗外婆娑的綠葉再穿過窗戶投在地上,把空氣中漂浮著的塵埃照得格外清晰,而許雲歌就被籠罩在這霞光與塵埃中,像是染上了一塵光暈,朦朧得不似真實,穆小柔以為自己眼花了,才會大清早的看見許雲歌的幻影。

穆小柔站在門邊握著門把手怔忡了半晌,許雲歌終于抬起頭來,她的一雙眼楮朦朦朧朧的,仿佛隔著一層氤氳的水霧,怎麼也看不到底。當她看你的時候,總帶著一種不自覺流露的迷茫和脆弱,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去呵護她保護她,把一切的美好都雙手奉上,好讓她能舒展開蹙著的一雙愁眉。

「雲歌,我錯了,你想怎樣都可以,只求你說出來。」穆小柔無力地垂下雙手。她受不了這種溫水煮青蛙式的折磨,她寧可許雲歌打她一巴掌,寧願她狠狠地罵她,寧願她痛痛快快地捅她一刀,也不願意對著這一張從前對她只有縱容而如今只剩譴責的臉。

「小柔,來,你跟我來。」許雲歌突然對她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她的語氣很溫柔,柔柔的嗓音像山間流淌著的泉水,讓穆小柔錯以為她們回到了從前。

許雲歌把她帶到她們從前住的那一棟宿舍樓。八年過去了,這一棟樓也經歷了風風雨雨,比之從前畢竟是破敗了不少。這個時間點,樓下樓上依然人來人往,都是青春洋溢朝氣蓬勃的面孔,曾經,她們也是其中的一員,今天,她們只是看客,除了緬懷和追憶,她們無事可做。

「你還記得這條路嗎?」。許雲歌的臉上依然掛著玫瑰沾露雨打梨花般的笑容,穆小柔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魔怔了,因為就連是做夢,她也已經多少年沒有見過雲歌這樣的笑了。

如果你能快樂,那你就來向我討債吧,欠你的,我統統還你,如果是我奪走了你的快樂,我還你,我全部還你。

「記得,怎麼會不記得。」

穆小柔不是一個好學生,她是一個很任性的學生,遇到不喜歡上的課鐵定堅決逃課。初識之時,許雲歌是不管她的閑事的,她穆小柔愛怎樣怎樣,與她無關。後來她們交情日益加深,許雲歌就看不慣穆小柔這副吊兒郎當的做派了,有她在一日,她便容忍不得穆小柔荒廢學業。也許真的是一物降一物,沒什麼人能治得了的穆小柔偏偏對許雲歌言听計從服服帖帖,許雲歌的話,穆小柔向來是不敢不听。

那時候的穆小柔特別嬌氣,有一個顯著的壞毛病就是特別偏食,尤其不愛吃青菜,寧願啃鈣片也不願意通過吃青菜正兒八經地補充鈣物質。因為長期的挑食,導致她缺鈣有點嚴重,經常抽筋不說,精神狀態也不好,經常懨懨的,疲勞而嗜睡,一半的理論課程她都是在睡夢中完成的。

晚上她們要上選修課,一般上完課的時間點穆小柔就困到不行了,然後她就會撒嬌著不肯走路。許雲歌無奈,穆小柔總是牢牢地抓住她的手,然後自己閉上眼楮跟在她後面,不走到宿舍樓下她怎麼也不會睜開眼楮。明明這樣做沒什麼意義,穆小柔卻樂此不疲。

「你很相信我,我說哪里有小石頭,哪里有小坑,你就會往另一邊躲,從來不會睜開眼楮看一下是不是真的。因為你,我對這一條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當年就閉上眼楮我自己都能準確無誤地避開這里的每一個障礙……」

「是啊,總是這樣在黑暗中牽著你的手,我現在都記得你手掌上的紋路。除了我自己的手,我不會再對哪一雙手這樣了解了。」

「那時子皓經常帶你出去玩,每天晚上在門禁之前,我就會到陽台上看一眼,看看你回來了沒有,每次都能看到你們並肩走在一起的身影……」

「我知道你總會在這里等我,所以我每次走到樓下都會抬頭看看你是不是正在看我……」

「大二那年冬天的辯論賽,我要打兼職,所以沒有去看你比賽……」

那是學校里為數不多的幾個全校性競賽之一,根據往年歷史,音樂學院在近五年來從未殺進過總決賽,不過她們大二那年大爆冷門,一路綠燈,輕松入圍總決賽,而穆小柔雖然學識委實不算淵博,但勝在見聞廣闊視野開曠,思維方式又不拘一格,想法往往新穎奇特,因而竟然也能在辯論隊中擔任了個二辯手。

決賽那天,穆小柔一頭發絲盡數盤起,身穿正裝,腳上蹬著一雙八公分的高跟鞋,倒也有那麼幾分像模像樣。至于比賽,他們的對手太過強大,所以輸得也算是光榮,而且穆小柔個人最後獲得了個最佳辯手的稱號,這個結果也是很令人滿意的了。

比賽結束後,穆小柔最關心的不是結果如何,而是她那一雙飽受摧殘的腳。回來的路很長,走著走著,穆小柔的嬌氣又發作了,說什麼也不肯走,委委屈屈地對江子皓說︰「江子皓,我腳痛。」

昏黃色的路燈下,江子皓很無奈地扯出一抹笑,眼里分明卻是寵溺。

「就知道你會是這樣。」他邊說著邊彎腰蹲子,「上來吧,今天我大發善心,背你這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回去。」

穆小柔甜甜地笑,帶著奸計得逞後的忘形,順從地趴上他的背。江子皓雖然清 ,他的背卻很寬厚,很溫暖,也很安穩,她趴在上面很有安全感。她像只小貓似的摟上他的脖子,感覺到他的身體瞬間繃緊,她臉皮再厚也禁不住火辣辣地紅了。剛才往他背上蹭的時候,忘記了他其實也是個,嗯,血氣方剛的男子漢。

「我是不是很重?」她轉移話題以掩飾那微微曖昧的尷尬。

「你說你重不重?」他輕笑。

「你會不會嫌我太重,然後就把我扔下來一走了之?」

「不會,我背你一輩子。」他說。

她在他的身後笑得很甜蜜。

看吧,其實,對江子皓,她不是沒有動過心的。那個時候,江城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個遙遠的故事,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那個故事變成真實,她是認認真真地想和江子皓好好過的。

直到現在,穆小柔依然記得那個晚上的星星和月亮,記得那個晚上的每一盞路燈和每一個經過的行人。沒心沒肺如她,其實也是記得的。

那個冬天的夜里,寂靜的校道上還是有著三三兩兩的行人。實在是他倆明目張膽的示恩愛太過招眼,路過的人時不時向他們投來或艷羨或不屑的目光。如果對方的目光友好,穆小柔就回以一個微笑,如果對方的目光不友好,她就狠狠地瞪回去。

也許是錯覺,那一晚,她覺得那段路前所未有的長,卻也在內心渴望著不要那麼快走到盡頭。被捧在手心里呵護的感覺,是任誰都會留戀的。

「那天晚上我看著他背著你一步一步地靠近,我就在想,如果今生我能找到一個像江子皓珍惜你一般珍惜我的人……」許雲歌嘆了一口氣,注視著穆小柔的雙眼,一字一頓,「小柔,我不是來懲罰你的,也不是來寬恕你的,我只是想,既然連你都有勇氣回來了,為什麼我做不到?」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被困在回憶里,找不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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