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怡非常矛盾。江城那小子真的同時為穆小柔請來了幾位國內外權威的腦科專家。一方面,無論是從情感上還是從理智上,她對于能帶來一線希望的專家都十分心動與向往。但另一方面,她對江城這個人印象極差,讓她覺得只要接受了他的任何給予都好像是在接受他的施舍一般,她拉不下這個面子。
穆小柔是白怡一手養大的,所以對她心里那點小疙瘩還是揣摩得挺通透的。為了不致令白怡左右為難,穆小柔干脆來個先斬後奏,瞞著白怡去見那幾位大名鼎鼎的專家。
見面的地點就選在宋祈聲名下的一家私人診所,江城的理由是,那里的醫療設備絕對是頂尖的,還順便能坑宋祈聲一個人情,好打個折扣什麼的。
江城之所以會采用這種自降品格的說辭以說明動機,完全是為了緩解某人莫名其妙的緊張情緒。他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去見個專家做個檢查,至于害怕得臉色發白額頭冒汗嗎?
「不要怕,又不是去動刀子。」他本是好心地安慰她,結果適得其反,她簡直就是坐立不安了,他都開始擔心她會不會跳車而逃。
「你不知道,每次見完專家都要動刀子,你以為隔三岔五在頭上動刀子,一塊腦殼被人拆來拆去很好玩嗎?」。
穆小柔苦著一張臉,可憐兮兮的活像只被人拎在手里捉弄的小兔子。前方的司機听到她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被江城從後視鏡狠狠瞪了回去。
「拆的時候你又沒有意識,怕什麼?」听了她的話,他心疼,卻又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
已經走過的路,是走不回去的,那些傷,都已經存在了,都已經發生過了,他沒有能力去改變。從前的日子,他沒能陪在她身邊,但是沒關系,他們還有以後。以後,他會陪著她去面對那些未知,面對那些恐懼,他不會再讓她一個人。
「每次醫生給我扎麻醉針的時候,我都會想,我還能不能醒來?可是每次還沒想完就睡過去了。」她沒心沒肺地嘻嘻傻笑。
一路上江城嘮嘮叨叨地陪她說了幾籮筐廢話都沒能成功轉移她的注意力,直到走進了醫院大門她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畏首畏尾的模樣。
進了會議室,見到了在座的唯一一位美籍專家時,她歪著腦袋思索了片刻,突然繃不住地指著對方哈哈大笑起來,笑到最後都直不起腰來。場景十分詭異,會議室里總共有八個人,只有她一個人旁若無人地捧月復大笑,其他人都一頭霧水地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那位美國先生自始至終都皺著眉頭,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厭惡。在他看來,這位小姐實在太過沒有禮貌,果然是腦子有問題,他覺得她應該去看看精神科醫生。不過,當他翻了幾頁她的病歷以後,卻一臉錯愕地抬頭望向她,眼里明明涌動著幾分懊惱。是的,懊惱。
「Hi,Mr.Hawk!」她笑呵呵地向他招招手,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江城頭大。他就知道,從剛才她一反常態的表現他就知道,不惹出點什麼事來今天她是絕對不會安心的。
如果說前一秒,那位美國先生還帶著一絲懷疑的話,那麼此刻他是完全相信了。他的名字叫「Kuck」,有個人卻偏偏要把他叫成「Hawk」。普天之下會叫他「鷹派先生」的人,除了那個讓人頭痛不已的麻煩精還會有誰?作為一個醫生,他從不害怕挑戰疑難雜癥,唯獨對「Miss.Mu」這種病人避之唯恐不及。
不但不配合治療,而且專門和醫生對著干的病人,又有哪個醫生會喜歡呢?對于那位無法無天的「穆小姐」創造的光輝事跡,他至今可謂記憶猶新。從醫幾十年,難搞的病人見多了,像她那種以挑釁醫療工作都為樂、以破壞醫療器具為消遣、以吃飽喝足後與主治醫生斗嘴為榮、把病房弄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的病人,還真的不多見。
作為她曾經的主治醫師,關于她的所有記憶,回想起來都是一把辛酸淚。難治的從來不是她的病,而是她那臭脾氣。
「真不想治你!」他兩手一攤,兩肩一聳。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一時辨不清他話中的真實含義。
「呵呵。」她厚著臉皮笑得比花還燦爛。
他越往下翻病歷眉頭皺得越緊。那一群人分明是看他的臉色辦事的,既然老大都擺出這副表情了,他們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臉色,都一言不發地等著他的指示呢。
終于翻到了最後一頁,他再次抬頭望她,說︰「穆小姐,我很好奇,請問是什麼讓你在七年以後,終于想起來要接受治療了?」
穆小柔認真思考了幾分鐘,很認真地回答他︰「是求生的本能,以及對生活質量的渴求。」
他點頭,神情凝重,正視著她的眼眸,說︰「非常高興你終于有了這個覺悟,但是從七年前你背著行囊走出病房終止治療的那天起,你已經失去了治療的時機。機會不會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你,上帝固然仁慈,他的仁慈卻是有限的,中國有句古話,‘天助自助者’,希望你明白。」
接下來穆小柔接受了一系列的檢查,拍了一堆的片子。走後門的好處就是可以速戰速決,不必中規中矩地排隊苦等。
穆小柔的舉動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依舊有說有笑,心情很好的樣子。江城的臉色就沒有她的那麼好看了,從會議室出來以後,他一直心事重重,無論她對他說什麼,他都不大搭理,敷衍的成分居多。
「開心一點啦,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你怎麼比我還著急呢!」她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扯了個微笑的表情。
她自己的身體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她之所以會走這一趟,不是她心存僥幸,而是讓他看清楚現實,讓他不要心存僥幸。憧憬著一個沒有希望的希望,太沉重了,她不想看到他作繭自縛,倒不如直接面對現實。
「你知道我為什麼管庫克那老頭叫‘老鷹’嗎?」。他沒有答理她,她自顧自地說下去,「因為那時我老是不听話,他呢,又不知道要謙讓病人,謙讓女人,謙讓晚輩,總之他就對我很粗魯,我砸東西他就直接砸我,我拔針頭,他就讓護士把我綁住,完全就是以暴制暴,你說他不是鷹派人士是什麼?他真該感恩我當時是個法盲,不然早去起訴他虐待病人的。」
他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絲松動,頗無奈道︰「你還有理了,你那臭脾氣就得這麼治,軟的治不了你,就得來硬的。」
「好了好了,會笑就好。」她臉上有一絲得逞的笑意,「你都不知道,你繃著臉的樣子有多嚇人,笑起來多好看啊。」
「你讓我安心我自然就不會給你甩臉色了。」
「你對我要溫柔,不可以給我甩臉色!」她虛張聲勢地揮了揮拳頭。
「可以。」可以,但是,你要對自己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