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乃茶店出來,穆小柔推了推周錦笙,說︰「你回家補眠去吧。」
「一個人逛街多傻氣呀,還是一起吧。」
她歪著頭思忖片刻,事好像是這麼回事兒,可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很快,她終于發現了哪里不對勁。
她最喜歡的一件外衣被小灰摳出了一個洞,她心疼得不得了,但又不能以牙還牙在小灰身上也摳出個洞來,只好認命地再買一件就是了。
周錦笙已經不記得上一次陪異性逛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反正很遙遠。男人在買東西這件事上一般沒什麼耐心,通常都是單刀直入速戰速決,不比女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精挑細選貨比三家,最離譜的是她們幾乎沒有任何目標,就算有也是形如虛設,只為買而買。
周錦笙沒有見識過穆小柔如此女性化的一面,不知道原來她也是一個典型的女人,尤其在于購物這一方面。她在商場里像只無頭蒼蠅似的瞎逛了足足一個多小時,試了不下十件衣服,他明明覺得她試的每一件都挺好看的,可她總是能在雞蛋里挑出骨頭來,總有這樣那樣的不滿意和顧慮。
口袋的形狀,衣領的面料,紐扣的款式等等諸如此類的奇葩理由都能成為她把一件衣服淘汰掉的理由。不過,也許對象是她,也許因為他是第一次獲此殊榮,他並沒有為她的挑剔而感到厭煩,反而覺得新鮮,興味盎然地悄悄細數著她千奇百怪層出不窮的理由。
穆小柔總是下意識地選擇毛絨絨的東西,這點周錦笙早就發現了,突然想到什麼,不禁失笑地問她︰「你好像很喜歡帶絨毛的東西,為什麼會養一只沒什麼毛發的沙皮狗?」
她覺得很郁悶,所有人都愛拿小灰來調侃,沙皮犬有那麼上不得台面麼?
「我們小灰也有毛發的好吧?人家只是短一點而已,這叫干練懂不懂?我的頭發現在也短啊,干脆直接取笑我算了!」她氣呼呼道。
真是個護短的主,他哭笑不得地搖頭。
說話間她已經相中了一件長款的毛呢大衣,指了指店鋪里的沙發,說︰「坐著,等我出來。」語氣像是命令,又隱含幾分嬌嗔,導購小姐對此已司空見慣,可能是見他相貌英俊,偷偷瞄了他一眼,掩嘴一笑。
穆小柔從試衣間出來後對著鏡子照了又照,覺得衣服還好,又老感覺有個地方不和諧,然後周錦笙走到她身後,伸手為她正了正衣領。兩個人的目光在鏡子里相遇,他的眼神溫柔似水,她受驚地斂起眼瞼,頭一垂,卻發現鏡子里他們身上的衣服出奇的相似,只有細微之處的不大起眼的區別。
她在他與鏡子的縫隙里鑽出,略懊惱道︰「都怪你,穿著這衣服在我面前晃了一整天,害我潛意識里就被廣告植入了!」
「你要相信我穿衣的品味,絕對是別具慧眼。」這也能賴他?著實無辜。
「最重要的是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只要長得好裹塊破布也比別人強是不是?」
這算是變相的贊美?她白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有個人對她說過「不要以為自己底子好就可以隨意駕馭各種混搭風」,果然人跟人眼里的同一個人是不一樣的。
這樣想著,一抬頭,她就落入了一雙深邃的眼里,那目光平靜的表象下有暗流在涌動,猶如寂靜午夜下寬廣的海洋,暗潮洶涌。從他的眼里,她看到了失望,那樣顯而易見的失望。
血色迅速從臉上褪去,她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忘記了反應。他為什麼會在這里?她的對面,他的身後,是一家手表專賣店,他剛從那里出來,他是來取表的?
她還在怔忡,他已經收回了目光,轉身離去,留下一個高大挺拔,卻冷漠肅然的背影。她無助地目送著他遠去,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周錦笙目不轉楮地凝望著她,一臉的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扯出一個蒼白而包容的笑。她卻仿佛得到了鼓勵,手忙腳亂地除上的外套,連放在試衣間里的衣服也不要了,便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先生,衣服……」導購小姐指了指被穆小柔遺棄在試衣間的衣服,悲憫地看著他。
悲憫?其實他剛剛沒有說出口的話,是希望她留下來,最起碼,不要在他面前去追,為他留下這麼一次。終究,他什麼都沒有說。留不住的人,又何必去留?
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說︰「麻煩幫我包起來。」指了指她剛剛試過的新衣,「這件也包起來吧。」
穆小柔後知後覺地追出去,可茫茫人海中哪里還有江城的身影?她只能憑借直覺,坐著電梯直達停車場,盼望他會等等她。偌在的停車場里,她又不知道他開著哪一輛車,要論尋找,根本無從下手。
但是這一刻她十分想念他,強烈地思念,急切地思念,想見他的渴望從未如此刻一般熱切。是他眼中的失望刺痛了她,她不害怕他不愛她,甚至不害怕他離開,最害怕他對她失望。縱使要轉身,她也希望留給他一個華麗的謝幕,她不要這樣草率的收場。
「江城!」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她竭盡全力地喊了一聲,尖厲的聲音在地下停車場里回響著,透露出幾分詭異的壓抑。
然而,這似乎也只是徒勞。她筋疲力盡地蹲在地上,心中又後悔又自責。過了一會兒,一陣腳步聲在身側響起,一雙擦得 亮的皮鞋出現在她的視野之內,順著鞋子往上看,修長的腿,寬廣的肩膀,堅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
「衣服呢?」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衣服?」她這才感覺到冷,低頭看了看,身上只穿著一件不厚不薄的單衣。
「忘了。」她囁嚅道。
「走吧。」他不再看她,轉身就走,她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連忙站起來狗腿地跟上去。
他把暖氣的溫度調高,等她自覺地系好了安全帶,車子平穩地滑了出去。
她覺得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心中積聚了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他還沉浸在矛盾中找不到出路,而她這個罪魁禍首卻事不關己地逍遙在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他仍是把她帶回了名景山莊。據她所知,他固定的住宅就這麼一處,他除了回江家老宅就只能回到這里。
他的臉色不太好,她以為是他心情不好或者休息不好所致,但當他把一件厚實的外衣遞給她時,她觸踫到他的手,發現他手上的溫度滾燙得有點不正常。
她心一驚,便問到︰「你是不是發燒了?」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吃藥了沒有?」她追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望著她,她沒有回避,四目相對。他走到她身邊,她感覺沙發往下陷了一塊,然後身側的空氣變得溫暖,甚至烘得她有些局促。
「對不起。」她說,「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我本來是和阿姨和嫂子一起出來的……」
「我知道。」半晌,他淡淡地說,語氣辨不出情緒。
他不止一次听到周錦笙這個名字,穆小柔住院的時候他在醫院見過他幾次,他還知道,當年她在紐約治療的時候也是那個男人陪在她的身邊。同為男人,他看得出對方對她的用意,但這些都構不成威脅,因為重要的,自始至終都是穆小柔的心之所向。兩個人的感情,從來都與他人無尤。
突然,他把頭埋進她的頸窩里,從鼻腔里呼出的熱氣悉數噴灑在她的脖子上,無聲地撩撥著她**在外的肌膚,暖暖的,癢癢的,他卻渾然未覺。
「穆小柔,我很痛苦,很難受……」他伏在她的肩上喃喃道。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有幾分虛弱,有幾分委屈,話語中帶著撒嬌的意味,像一個討不著糖的孩子。她的眼眶一紅,綿綿密密的自責將她牢牢地包裹起來,疼痛絲絲入扣。心很痛很痛,為他而痛。
她伸出雙手攬住他的頭,輕輕地撫模著他的後腦,他的背部,絮絮地說︰「傻瓜,有什麼話是不能好好說非要一個人擔著的?難受就說出來,痛苦就說出來,不要一個人承擔,全部都告訴我,你可以對我說的。我愛上的是那個無所不能堅不可摧的你,但是你的脆弱我同樣可以接受,我愛的是全部的你,好的,不好的,我都要,不堪一擊的你我也要,我可以保護你的……」
有時候,她覺得愛就像是一種病,我們會愛上一個人,一開始可能是源自于對方的優點,但是在愛上以後,無論發現對方與原來的認知有多麼大的差距,無論對方有多麼的不堪,我們都已經無法放手了。就好比吸毒,一旦上了癮,就再也戒不掉了,就算能戒掉,身體和靈魂都會月兌去一層皮,那是一個漫漫長而痛苦的過程。
他身體的溫度很高,就像個熱火爐。她扯了扯他,勸到︰「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
他只是一動不動地伏在她的身上。她的手撫上他的臉頰,一仰頭,安撫地吻了吻他滾燙的唇,循循誘導︰「最少也要吃藥吧?」
他不語,捧起她的後腦勺,俯頭,細細密密的觸踫落在她的臉頰上。觸到她眼角冰涼的苦澀時,他一頓,頭一偏,枕在她光潔的額邊,道︰「為什麼要哭?」
她一怔,竟然流淚了麼?
「你難過,我心里難受。」她含糊不清地說著,抬頭吻上他的下頜。這一刻,她只想緊緊地擁抱著身邊這個人,緊緊地擁抱著,再也不放開。她不想放手,誰能逼她放手?她怎麼會那麼傻,居然想要放棄他?到這一刻,她才幡然醒悟,無論借口是多麼的冠冕堂皇,她根本就沒有辦法放棄他啊!
他把她放平在寬大的沙發上,蜻蜓點水般吻上她的唇瓣,她環上他的脖子,溫馴地回應著他。他的舌頭輕輕撬開她的牙關,逐漸深入,輾轉反側。她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越來越粗重,卻沒有感到絲毫的扭捏與退縮,反而在意亂情迷中伸出手去褪下他的外衣,熱切地回應著他的渴求。
他渴望著她,她也渴望著他,擁有彼此,這是多麼幸福多麼理所當然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