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貴妃聞言抬眸看向齊妙,莞爾一笑︰「可見你的醫術病不是糊弄人的,這樣都叫你診治的出?」
「嗯,不過娘娘的身子日漸好了。」齊妙笑著,又診萬貴妃的另一只手,道︰「稍後我施針為娘娘診治,相信今晚就能夠睡得好了。還有娘娘平日里用的藥,我做成了藥丸,往後湯藥的量盡可以減少一些。也免得娘娘要吃那些苦藥湯。」
萬貴妃看起來是冷若冰霜的性子,實際上卻是與白希雲一樣,都愛吃糖食討厭苦味。白希雲吃了這麼些年的藥湯,雖然每次吃藥都能夠不抱怨的一口喝下。可是細細的觀察他緊蹙的眉頭,還是能夠看得出他的抗拒。
萬貴妃與白希雲又體質相似,恐怕這些年白希雲吃的藥,萬貴妃當初也吃過的。
齊妙只要一想起那麼怕苦的人竟然是在藥罐子里泡大的,就覺得心如刀絞。
抬眸在看萬貴妃時,眸中難免殘存對白希雲的心疼。
萬貴妃是個心思敏銳觀察細密的人,加之齊妙听從白希雲的建議,在萬貴妃面前並不掩藏情緒,是以她眼中的心痛就那般直白的展示在外貴妃面前。
萬貴妃略感詫異,心內柔軟之處卻似被觸踫了一般,恰雙手脈象都已經診過,她便伸手將齊妙攙扶起來,「人道是醫者父母心,果真是不假的,瞧你這丫頭露出那般的眼神來,本宮心里也說不上來一種什麼滋味。」
白希雲能夠生活在這樣一個溫柔如水又心地淳善的女子身旁漸漸地治愈病體,難道這就是神佛回應了她的乞求,這是對白希雲生來孤苦病魔纏身多年的補償?這難道是上天原諒了她這個只為了家族而拋棄兒子的狠心母親?
萬貴妃的心內驚濤駭浪一般的涌起當年種種,當年被家族逼迫換子時的不敢和絕望,還有這些年來養育著二皇子時心里對白希雲的擔憂。
白家人沒幾個好東西,被生生奪走孩子的張氏更不是個善良之人,她能不遷怒她的孩子嗎?萬貴妃這些年來,每天都在煎熬之中度過,每天都在擔心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一命嗚呼——不論是被胎里帶來病痛折磨而死,還是被心懷仇恨的白家人折磨死,這些都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但是身在宮中蒙得聖寵,她要在乎的又豈能只是她自己和她的孩子?她多想類生雙翼飛出這個宮廷,帶著孩子遠走高飛?可是父母親族還需要自己。
說到底,這世道之中,哪有一個女子是能為了自己痛痛快快活的呢。
好在天可憐見,事情都在她的努力之下往好的一面發展。白希雲是他的義子,她可以時常見得到他。
好在天可憐見,上天听到了她的禱告,讓齊妙來到白希雲身邊,醫治好了他的病,且全心全意的對待他。
萬貴妃的所有念頭都在腦海中一念閃過。可是眼中逐漸凝結的淚卻是很難掩藏。萬貴妃依舊掛著冷若冰霜的表情,吩咐道︰「賜坐吧。」
「是。」宮人立即搬來束腰鼓腿的黑漆檀木凳子來,還貼心的為齊妙放上了繡著合歡花的淺綠色坐褥。
齊妙行禮道謝。
其實她早已察覺出萬貴妃的情緒。只是今日萬貴妃沒有拉著她如上一次談話時候那般交心,齊妙便留心觀察了周圍服侍的宮人,見有兩個似乎是生面孔,她便也不多言,免得給萬貴妃惹來禍端。
萬貴妃見齊妙不著痕跡的觀察四周之後就只談她身體調養之事,將一個大夫的職責盡到極致,心下不僅暗贊她的謹慎,對這個兒媳婦自然更加喜歡了。
只是萬貴妃並未表現出來,只吩咐人給齊妙上茶,就繼續翻看起宮中的賬冊來。
齊妙見萬貴妃對她故意如此冷淡,在想方才二皇子的表情,心里猛然閃過一些什麼。
難道二皇子產生極大的懷疑,讓萬貴妃也發現了?
齊妙心生警惕。更是不敢私下里與萬貴妃有更多的親近舉動,免得叫人瞧見了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萬貴妃見齊妙只乖巧端坐,也不言語,只是一雙靈動的美眸轉動,那眼神卻是瞬息萬變無一不美,萬貴妃對兒媳的喜愛就更深了。
只是顯示阻擋,她不能與她親近。
這冰冷的宮里,所作所為一旦有一丁點的出格都會引來詬病,她謹慎慣了,也習慣了獨自一人,這會兒能有一個「自己人」在身邊,就算只陪著她吃杯茶,也是極好的。
萬貴妃一面心不在焉的看賬冊,一面胡思亂想,時間如此靜謐流過,卻也不覺,只感覺到溫馨而已。
齊妙枯坐無趣,便大方的欣賞起美人來。以前不知道也不覺得,如今知道了萬貴妃是白希雲的生母,便覺得怎麼瞧這人都順眼。
齊妙病不怨恨萬貴妃拋棄了孩子。因為身為女子,她也是即將為人母的,她明白若不是萬不得已,沒有任何一個母親願意將自己的孩子送離身邊,而且萬貴妃不是一個人,她身後有整個一個位高權重的萬家家族。就算她自己不想如此,也扛不住家族的壓力。
這也是一個苦命人罷了。還有什麼人能夠怪她?而且一個女流之輩,在皇宮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生存下來,且還能步步高升,付出的恐怕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她也活的不容易。
婆媳二人靜默之時,相互心里都對對方十分欣賞。只是這個場合不允許他們將這些說出口。
二人如此安靜,甚至交談都沒有,萬貴妃冷淡的自己看賬本,齊妙則是被晾著,看在一旁侍奉的宮人眼中就成了尋常。
萬貴妃素來都是這樣高冷對人的,要是對誰好才是奇怪。
如此呆坐約莫半個時辰,萬貴妃才忙完,似乎這才想起奇妙存在,隨口問道︰「你身子無礙吧,經過劫匪一事,難免受驚嚇。」
旁人听來分明是一句客套話而已。
齊妙卻看得出萬貴妃自持的一種關切。
齊妙忙站起身,規矩的行禮,道︰「勞娘娘記掛,妾身無恙的。」
「嗯,那就好。皇上知道了此事,也說京城重地居然有這樣的賊人橫行,果真是不成體統,已吩咐了二皇子去徹查此事。到時候自然會還你一個公道。」
「是,妾身多謝皇上、娘娘記掛。」齊妙規矩的行禮。
萬貴妃便也不再多言,想了想今日也沒其他事情吩咐了,就打發齊妙出去。
齊妙行禮告退。
才剛來到廊下,就見有宮人引著兩個人走來,走在前頭的年近六十,身材敦實,做一品誥命大妝,後頭的跟著的嬌美姑娘約莫是十七八歲,穿了一身杏色的襖裙,顯得格外清雅秀致。
齊妙進宮來是自己提著藥箱,原是打算出了永壽宮門在尋個內侍去找白希雲的,誰料想與這兩人走了個對面,因為不認得人卻認得衣裳,齊妙便客氣的側身行禮。
齊妙今日入宮換了一身淺紫色的收腰錦緞襦裙,紫色紗裙層層疊疊,秀麗中透著婀娜雍容,加之容貌絕色,身姿裊娜,很難讓人不去注意到。
最要緊的是她還提著個藥箱。
這段時間,京都城中傳出的新聞不少,最大的兩件就是梅老夫人的瘋癲孫子被他的小姨子治好了,這位奇女子是自學的醫術,還在負責萬貴妃的脈象,更是將自己那個半條腿埋進棺材的丈夫也給拉了出來,且她的丈夫還做了太子少傅,二品的官員!
京城中許多名門貴婦們常開的一些賞花會上,這位「旺夫」的奇女子幾乎成為人人口中都會提起奇才,簡直成了望族女眷們的談資。
但凡作為談資,都就會越談越夸大,越說越傳奇。只不過安陸侯府算不得名門,已有落寞之勢,且張氏和老太君的心思又不在家族興旺上,更是很少參加一些花會酒會之類的活動,齊妙現在在上流社會之中根本不熟悉。所以她也並不知道這些傳聞。
這便是一種我不在江湖,江湖中卻有我的傳言的狀態吧。
那老夫人和少女看到齊妙,也都客氣的行禮,尤其是那少女,禁不住多看了齊妙一眼。
齊妙離開永壽宮,便叫了個小內侍過來詢問白希雲的下落。
而這廂萬貴妃處,宮人已經來回︰「娘娘,安郡王妃和小姐來了。」
「快請進來。」萬貴妃放下了手中書冊,起身相迎。
後宮無主,萬貴妃便像是皇後一樣的角色,安郡王與萬家要好,安郡王妃與萬貴妃走動的也勤,今日入宮來還特地帶上了孫女給萬貴妃行禮。
兩廂見過禮,坐下之後,安郡王妃便笑著道︰「才剛進門來時正瞧見一個身穿紫衣的絕子,提著個藥箱出去,那可就是太子少傅的夫人?」
安郡王妃是機會說話的。
白希雲是二皇子的伴讀,是萬貴妃的義子。在還沒有立太子的情況下被封為太子少傅,可見皇上已經中意于二皇子為太子人選。
萬貴妃是二皇子生母,母憑子貴,將來的大富貴指日可待。
安郡王妃不稱呼齊妙為安陸侯世子夫人,而是稱呼為太子少傅夫人,這便是最高端的恭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