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的生日是在床上躺著過的,沒有生日蛋糕沒有蠟燭,甚至閨蜜們來送了禮就走,連頓飯都沒吃。
袁鈺、袁針、袁玉釵、袁釧沒有親自上門,但都讓府上長史送來不過不失的繡品。袁敏荷在顧悅姐妹的陪伴下親自來了一趟,送的是四方尊嵌瓷畫碧玉瓶,四面瓷畫分別是代表‘聰明伶俐’的青蔥、蓮藕、菱角和荔枝。顧悌也染了風寒沒過來,其他庶姐送了各自的繡品也沒久待。覃岫詠父親的《洗冤錄》第一期已經拿去刻印,顧辭收到的是她親手抄錄的一本。葉家三姐妹借了宋玉的一出戲折子為底,送來完整的《合璧歸一》琴簫笛曲譜。李扶香和喬娟帶著唐佳佳的大禮來的,據說是一抬箱子的禮物。她們倆倒是送的很平實,一盒自制的胭脂和一方雙面繡的手帕,還有替喬嬋送的一方荷香墨。牛檀和隋掌珠都沒露面,是派嬤嬤送來的一份普通賀禮。
五房兩位姐姐還是被隔離在西側門外,守門的春秀听命收下禮物,據說拿去廚房燒火了。劉楚楚已經定親,不能親來,劉夢夢特意登門,奉上一對雙龍戲珠的琉璃杯為賀禮,坐了三盞茶時間才離去。柯芳思居然也專程上門送禮,讓顧辭嚇了一跳。她和牛檀的真清高不一樣,牛檀是真心對一個拜當世名士為師卻不通詩詞的小女孩沒有交好的意願,倒是和顧悌書信往來比較多,柯芳思則是和袁錦兩人志同道合地看不起她這個名聲不顯卻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廢柴郡主,只是她表現得比袁錦更無奈而含蓄。這會若不是實在近不得太子的身,也不會來清頤院低這個頭。可惜她和劉夢夢一樣,只有喝茶的份。顧辭對她印象不佳,就因為後來從明秀的小抄上知道,在初次見面的端午宴選獎品上,她和袁錦聯手擺了牛檀一道,為著她二哥柯毅看中了牛檀,但被昌儀婉拒,她們兩個小姑娘才想出這個辦法,勾得不通世故的牛檀往淳儀府上跑了快一個月,親事不成也得成了。
兩位準嫂子給的東西最可心,武沉秋送了一本食譜,任塞淵居然送了她一把巴掌長的輕巧袖劍,雖然還沒開刃,但是看著青光如雪,砍個樹枝毫不費力的樣子,定是名器。顧辭興奮得小臉通紅,兩人讓她給劍取名,她直接就把美人西施的名字拿來用——‘夷光’。
雖然顧辭不是每個人都親自接待,但每個上門的人都提了一小盒外標‘致爽’二字的戚風蛋糕做為她的回禮,甜香四溢,入口綿軟,好好地做了一番宣傳。
晚上陪她吃長壽面的只有家人。飯後,顧辭纏著毓儀央求要留下袖劍。毓儀一邊享受女兒的撒嬌哀求,一邊老神在在地飲茶。
「笨阿鸞,娘親如果不知道,還能讓你見到東西?早就收庫房去了。」顧翮嘲笑她。
「知道是一回事,親口答應又是另一回事。娘親不發話,我心里沒底。」顧辭不以為然地反駁,「好娘親,你就看在女兒最近比八戒還乖的份上,讓我帶著吧。」
顧翱也幫忙說好話,「未開刃的劍應是無妨。」
顧翂安靜地坐著,細心地把劍別到她的腰帶上。
蕭律一直笑而不語。顧辭是世宗二十年生的,今天生日後就是九歲。他準備讓孫女好好鍛煉子,再大點就往瑯琊和安東去一趟,見見余下的零散族人,和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產業。太後也是這個意思,年前就會把蕭家的一些老人送到她手里。
毓儀終于松口答應,讓顧辭答應以後每天上午好好在家習舞練字,下午就不管她去哪里了。顧辭滿心高興的一口應承。她屬性本宅,之前愛往外跑也是被關久了,向往人間煙火,現在再宅了快一個月,完全冷靜下來,每天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看書練字拉二胡,畫畫做菜理家務,充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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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禁日一到,明秀就帶來袁懿的消息,讓她去致爽齋,還暗示弄些爽口開胃的東西,太子最近似乎脾胃不佳。顧辭連忙整理好這些天讓工巧閣幫忙打听的修路預算,蘇了一盒豌豆黃和冰皮蛋黃蓮蓉月餅帶過去。並交代潘大廚精心做一份糖醋里脊——里脊肉先捶過,用藕粉揉過之後,再放到紅薯粉里滾一圈,蔥姜蒜爆香煎炒,勾糖醋味芡汁,灑上白芝麻。再加上個木耳山藥芹菜的素小炒,拍個酸辣簑衣黃瓜,主食是井水湃過、放幾塊隻果和碎芝麻鹵牛肉的山寨冷面。
袁懿見了她的大包小包和一桌子香氣撲鼻極合胃口的菜色,心頭郁氣一掃而光,干掉三碗面,菜也吃得七七八八,才舒坦地靠在竹亭榻榻米上喝茶。
顧辭自己沒吃什麼菜,冷面就嘗了幾口,看他臉色沒有來之前那麼黑了,就放心地打開小本本,開始BLABLA她做的預算,從物料采集、人工、食宿、工期等等,她都列表畫圖,非常認真的講解。
袁懿初听起來覺得和工部上的折子差不多,不過越听越心動。首先,她用的借貸記賬法太宗時本已在用,但沒能像她這樣清晰明確地在一頁表格里表現出來借和貸的收支平衡,而且出納和會計分開,管錢的出納只記現金流。其次,為了防止資金不足的情況,她想的是以食代酬或是以學代酬的方法,比如工人本是包三餐,可以每日額外多一袋米面,或免一個孩子一年的學費等,就是盡量把錢花在物料上,當地官員給政績,士紳豪族給冠名碑。再次,為了減少路上損耗,她打算依托驛站做物流中轉,不依靠一隊人馬從南送到北,每隊人馬只負責各自路段。如驛站做不來,她可以提供九康堂的分站為點或干脆自己建倉儲點。雖然眼下會花很多錢,一旦便捷的物流服務做起來,幾乎可以說是一本萬利。最後,顧辭雖然專業不是財經,但居然知道‘本福特法則’︰即在一堆未經修飾的數字中,開頭是‘一’的數字出現幾率約為總數的百分之三十,開頭是‘二’的數幾率約為百分之十七,‘三’的幾率約為百分之十二,之後依次遞減,八和九開頭的數字出現幾率的總和最多是百分之十。按這個方法去事後查賬,基本上只要是假賬,都逃不過審計這一關。
這樣,每段路都有一個項目總管負責,當地府首願意出任最好,出納由京中派人,造庫司願意做這事最好,不願意顧辭手下能寫會算的丫鬟小廝比比皆是,做會計的活完全沒問題。錢和物料按預算每個月到賬到位,如有特別情況可預支。每月五日交上月的進度報告,若是幾段路同時修,一下子就能看出來哪里有問題。三個月一審計,哪里出了問題就換哪里的人,副手直接頂上。
不過她也有苦惱的地方,怎麼才能杜絕收過路費問題,尤其是在山林地區,修好的路完全就是一地命脈所在。一開始她想傍著驛站就是因為驛丞有上疏權,發現當地攔路亂收費,不報可以責問,但仍有監守自盜的可能。
專業問題交給太子解決,顧辭開始絮叨修路建倉儲就是為了掐掉林將軍手下那個林前鋒和方家做的南北貨生意,鋪子名字叫通達貨行,從北關把草藥皮毛運來京里,在把京里的時尚玩意賣去北關。
袁懿笑道,「堂堂郡主這麼大手筆,就是想買個雜貨鋪?和姑父說一聲,他們家哪里還能拿到貨。」
「那不一樣,在商言商。他們家借鎮北軍的便利賺錢,我不用走這個關系也能擠垮他們。再說了,現在還沒模清楚他家路子,上家定然也是耶耶相熟之人,不能平白損人財路。我只是想名正言順地取而代之。」
「想法挺好,我會和父皇提一句。不過,目前可能不是好時機。今年酷夏時長,欽天監報恐有旱情。」
「出現歉收了麼?我畫的那些龍骨水車和井灌可能用上?」
「已經交付造庫司,但今年許是趕不上。」看到顧辭一臉內疚,袁懿連忙改口,「好些年都是風調雨順,沒人想起要做這些。現在國庫還算不錯,今年盡量多做點。」
「大旱之後有蝗災,是不是要提前準備?」
「說來听听。」袁懿最喜歡听她背書。
「養雞鴨蛙鳥,苗高以後,雞鴨不吃苗吃蟲子。還有噴石灰水除蟲卵,晚上燃火讓其撲之,樹間結網可以攔。低窪地可改為魚塘或是種豆子果樹,既可以肥地又可以不讓蝗蟲生長。」突然想起北方不知道是不是還有燒麥秸的習慣,又補充道,「還有就是割下來的稻秸不要燒,可以留來養香菇菌蘑,或編東西賣,再者和泥做土坯房也好。總之就是別燒。」
「我記下了。這幾天朝上一直爭的是減稅,現在本就是十稅二,再降,怕影響儲糧。」
顧辭對這些不懂的東西就不隨便發言了,安靜地听袁懿和她嘆民生之艱,時不時附和一句。他以後肯定是個明君,考慮很多問題都不是從皇室出發,更習慣于遏制皇室和官員對民眾的影響。例如她給小販乞丐發錢之事,絕大部分人認為她是沽名釣譽或不知柴米貴,當個玩笑來看。只有他很贊成,而且自己身體力行。當然太子不能花錢去做‘收買人心’之舉,所以他不管去哪里都提前一天清道,從沒有打馬奔馳的事跡。不過這樣的壞處是,人人都知道他會去哪,追著去偶遇的美女前赴後繼。
真不曉得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怎會有如此覺悟。
「怎麼不說話?」
顧辭哪敢說自己在YY他的艷遇,只好絞盡腦汁地繼續說糧食。什麼農業為一國之本啦,中間官員的貪腐和存儲轉運的損耗能減少,效果也是很可觀的。或者不在于國家稅多少,現在畝產不到五石,稅二完又交租子,可能佃農手里除了種子就剩不下多少口糧,還得自己去買米面維生,若畝產能提高到七八石,只要不拿走一半,稅多少影響就不大了。
「畝產可以到這麼高?」
「蕭大管事說,其他農莊用了蚯蚓肥和雞鴨肥,好像畝產增一石到半石都有,還有種豆類肥地、深耕精種什麼的,我覺得以後肯定能到七八石。再有,南方有些地方沒有冬天,那里的稻子一年可以兩熟甚至三熟。若以後在那兒專門種糧食,不適合種糧的地方完全可以改種其他的嘛。」
「是你派去找珍珠的地兒?」
「差不多吧,再南也可以。」
「看來我有必要去一趟南方。」
顧辭緊張地靠著他,擔憂地問,「此時去南方可安全?」
「若父皇命我去,再安全不過。」袁懿安撫地親親她,「修路之事在南方也最易推行。」
「師父可知道?」
「慶叔已經先行去安排了,競翔也會一起去,政澤會幫我們盯著京里。你到時候乖乖在家,不許亂跑,知道麼?」
「二哥去干嘛?」
「你可記得那個為你擋了一箭的盒子?」
「嗯,那個盒子好硬。」顧辭對里面的東西早就好奇很久,只是一直沒敢問。若是她可以知道的東西,袁懿一定會告訴她。
「精鐵所制,薄而密閉,里面寫了一些東西。其中有一頁是‘一條鞭法’,你可知道?」
顧辭很努力地回想,點點頭說,「我只知道一點,一個是要做到‘攤丁入畝’,涉及土地丈量和只收土地稅不收人頭稅。另一個是官府不能只收銀子,百姓能交什麼就收什麼最好,不然中間有個差額,還是得百姓來背。」
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這個不是考試重點,淚目。
「唔,看來不是一時可畢之功。」
「慢慢來,你肯定能做好的。」
「對我這麼有信心?」袁懿好笑地咬她一口。
「我已經是大姑娘了!」
袁懿不客氣地再親一下她嘟起來的櫻唇,樂不可支地道,「好啦好啦,等我從南方回來,你就真的是大姑娘了。」
這會嘛,還是矮矮胖胖的小團子模樣,一點說服力都沒。